袁壽咽了下口水, 點頭:“吵過。我想換水泥公司, 因為第一家水泥建材廠那段時間出了事, 考慮到學生的安全,我想換一家質量更好的。我哥就是開水泥公司的, 我很信賴他,他也再三跟我打包票他家質量沒問題, 我就想換成他名下的水泥廠。”
警察緊皺眉心:“可你哥的水泥公司很早因為水泥造假的問題被市場監察局罰了兩百萬。”
袁壽臉色煞白, 說:“對, 我不知道,他瞞著我,我對水泥市場不了解, 被騙了。但後面發現他公司有過案底後, 我立刻就斷了跟他的合作。”似乎是怕警察繼續提問, 袁壽主動開口, 他說:“警察同志, 我想起了。那天不光是蘇建德去找我, 我哥也來學校找我了。”
袁壽深呼一口氣說:“他們兩個應該碰了面,我哥見過蘇建德。關於蘇建德失蹤的事,我哥一定知道!”
幾位警察互相對視一眼,齊齊皺眉。
袁壽除了不在場證明外,還給出了很多證據。他在跟蘇建德吵架過後,心生厭煩,一心隻想著換個監工,打算回來後就把蘇建德給開了。蘇建德給他發消息時,他也回得很敷衍,說自己不在學校,蘇建德愛怎麼樣就怎樣。
袁壽根本就不需要殺人。
真正有殺人動機的是袁壽的哥哥袁命。國家那一年嚴打水泥市場亂象,蘇建德的一連串舉報,讓袁命的公司徹底被查封,一夜之間事業人生毀於一旦。
警方後續找來了袁命。
看著從牆裡化驗出的DNA,鐵證如山,袁命最終還是招了。穿著西裝,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在審訊室裡掩面痛哭,將沉埋多年的真相全盤說出。
“7月23日的時候,我來學校找我弟弟借錢,遇到了蘇建德。那天我喝了點酒,頭有點暈。我問蘇建德過來幹什麼,他說過來找我弟商量事情。我騙他說,我知道我弟在哪兒,我帶他去。”
“我把他帶到了施工地,蘇建德在前面走,我在後面拎起了一把電鋸……”
袁命哽咽說:“我那天喝多了酒,神智不太清楚。他害得我破產,我最開始隻想打他一頓,出頓惡氣,我沒想到會用力過頭把他砍死。”
“我把他砍死後我就後悔了,可是我沒辦法,我特別害怕,我知道我殺人了。剛好旁邊有臺水泥攪拌機……我走投無路、我就把他推了進去。”
粉碎筒裡人的身軀和水泥灰和碎石一起攪拌、磨碎。
攪拌機轟隆隆的聲音像是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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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命嗚咽啜泣起來。
袁命因故意殺人罪被逮捕。
他被拷上手銬,送進監獄等審判的時候。
袁壽剛好從公安局裡出去。
淮城九月總是下雨,袁壽在雨中看著失魂落魄悔不當初的哥哥,摘下眼鏡,假惺惺地用衣服擦了擦臉,心裡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憐憫,他嘆息一聲,拿著鑰匙,打開了車門。
離開警局,袁壽一路把車開上高架橋。
外面暴雨連天,他在車內打開了電臺。
其實袁壽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去聽電臺廣播,但他心潮澎湃,情緒劇烈,迫切需要轉移注意力。
哪怕早就做好要被審訊的準備,可是真進警局,他還是沒忍住感到恐懼和害怕。
雖然他什麼都沒做。
他一邊開著電臺,一邊給手機上儲存卡,打開了手機裡被密碼層層保護的一段視頻。
那是一段監控,一段體藝館施工地的監控。他當初怕工人偷懶,安了個小型攝像頭在了牆角,沒想到,陰差陽錯幫他記錄了討厭的人被虐殺的一幕。蘇建德的力氣其實比他哥大。但這人老實規矩一輩子,根本沒想過有人會從背後偷襲。
視頻裡,打罵聲、尖叫聲、電鋸聲,以及後面的拖曳聲、碎石滾落聲、鏟泥聲,依次響起。晃動模糊的畫面裡隻有血鮮明。
袁壽當年出差回來後,就慢悠悠把攝像頭取了,也沒去告發他哥。他把視頻剪出來放卡裡,津津有味看了好長一段時間。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心裡的惡意是完全不受控的。
你恨不得他出門被車撞死,恨不得他暴斃在你面前。
袁壽恨恨地想。
像蘇建德這種斷人財路的人,死有餘辜。
轟隆,都市上空銀蛇如閃電,暴雨鋪天蓋地。溫暖舒適的車內,女主持人的嗓音溫和動人,溫婉含笑。
【哈嘍大家好,現在是淮城時間晚上八點半,歡迎來到小嘴說故事,我是你們的好朋友小嘴。】
【昨晚小嘴收到一則關於校園暴力的投稿後,很多聽眾朋友都深有共鳴,跟小嘴說了自己學生時代的類似遭遇。唉,小嘴看了很難過,希望天底下每個小孩子都能快樂成長。】
【一位家長朋友說,他女兒在學校被人推下樓梯,導致兩腿癱瘓,一輩子都毀了,卻因為兇手未滿十二歲,法院認為是過失傷人,不判刑。家長朋友非常憤怒,他不要補償,他要那個兇手也該跟他女兒一起斷掉雙腿才公平。這讓小嘴怎麼說呢。】
【小嘴能理解這位家長的心情,但小嘴希望這位家長朋友冷靜點,要明白,我國刑法的刑罰目的從來都不是替受害人實施報復。刑罰的目的一直是懲戒、教育、預防。雖然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是在現代化的社會,我們並不提倡“同態復仇”。】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理智一點,不要衝動行事呀。】
“同態復仇”的概念出自原始社會,記錄在遠古奴隸制法律裡。
比如《漢謨拉比法典》中記載的:損壞他人眼睛者,應毀其眼;折斷他人骨頭者,折斷其骨;打掉他人牙齒者,擊落其齒。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袁壽聽到這裡,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個專門過來找他要舊體藝館鑰匙的女學生。他知道她是蘇建德的女兒,他知道她找了她爸爸很多年。那個女學生恨他,懷疑他。可又有什麼用呢?他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幹。
殺人的是袁命,就算他在中間做了些無關痛痒的手腳,他也完全罪不至死,甚至算不上犯罪。
袁壽哼著歌,毫無心理負擔地把車開往淮安大學。
*
警方將結案結果和袁命的審訊視頻一齊發給了蘇婉落。
蘇婉落坐在病床上,細長的手指劃過視頻裡袁命的脖子,薄薄的指甲像是刀,一次、兩次不斷劃拉,又輕又狠。
她的父親死得難麼痛苦,那麼絕望,光是死刑又怎麼夠呢。
她多想讓這個人和她一樣、和她爸爸一樣痛苦。被粉身碎骨,被千刀萬剐!
“落落,你還好嗎?”梁青青看她神色不對,擔憂地出聲詢問。
蘇婉落聽到好友的聲音,驚醒一般,從剛剛偏執瘋魔的狀態裡抽身,她搖頭,勉強露出一個笑來:“我沒事。”
梁青青擔憂地伸出手去碰她的額頭:“不舒服的話,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蘇婉落點頭,她心裡堵著很多事。
病房裡白色牆面反射著蒼白的光,蘇婉落長發披肩,容顏憔悴。
猶豫很久,她輕聲說:“青青,我找到我的爸爸了。”
梁青青一下子瞪大眼睛。
“什麼?”
淮城市,星湖區,金港小區。
梁青青回到家後,心情非常壓抑。她輸入密碼,握著門把手,推門發現屋內的燈居然亮著。
梁青青愣住:“爸?”她爸爸在市三醫院工作,加班加點是常事,有時候手術多了甚至好幾天住在醫院。怎麼今天在家?
梁醫生自廚房內走出,摘掉圍裙放入洗衣機,洗完手後擦幹,朝梁青青露出一個儒雅的笑來。
“回來了。我今天下班早,做了你最愛吃的魚,過來吃飯。”
梁青青慢吞吞“哦”了聲。
她放下包,洗完手後,看著桌子上湯汁濃稠熱氣騰騰的魚,心情恹恹,怎麼都沒胃口。
梁醫生慢條斯理用筷子給她挑刺,問道:“你有心事?”
“……嗯。”梁青青點頭,她悶聲說:“爸,你說這個世界上壞人怎麼可以那麼惡毒呢。”
梁醫生皺起眉來,嚴肅道:“你遇到事了?”
梁青青搖頭:“沒有。是我朋友的爸爸。她爸爸失蹤了十多年,最近才查出是被人殺害。這件事發生在淮安大學內,為了學校的聲譽,警方沒大肆報道。我就是覺得好難過,怎麼會有人壞到這個地步,人為了錢真的良心都不要嗎。”
梁醫生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入梁青青碗中,安慰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們不要良心,總會付出代價的。”
梁青青苦笑:“可遲到的正義並非正義。我覺得死刑對那個兇手來說都是輕的,更別說還有一個間接的兇手逍遙法外。”
梁醫生沉默很久,忽然緩緩說:“青青,我在醫院看了很多無辜死去的人。年齡從小到大都有:小孩,少年,老人。有四歲的小孩在馬路上玩耍,被沒長眼睛的司機活生生撞死;有性格孤僻的少年被鄰居傳謠汙蔑,患上抑鬱症從市醫院心理科大樓跳下來;還有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先是被兒子趕出家門睡橋洞,再是被兒子一腳從樓梯踹下渾身骨折,不治而亡。”
梁青青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天啊……”
梁醫生緩慢地說:“但兇手每個人都不會被判死刑。肇事司機隻需要給喪葬費和死亡賠償金;傳謠的人甚至都算不上間接殺人;至於那個老人,沒有監控沒有錄像,他兒子一口咬定是老人走路不小心跌下樓梯。”
梁青青吃掉口中的魚肉,其實有點愣。
“但是那些兇手,沒一個下場是好的。”梁醫生說:“文明社會不講究血債血償,恩仇快意。可有些人不死難以平息受害者的憤怒。”
梁青青突然覺得眼前的爸爸有點陌生,她並不贊同爸爸的某些觀點,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
可梁醫生已經平靜開口了:“別擔心,壞人都會遭報應。對生命不尊重的人,也不配擁有生命。”
梁青青這頓飯吃的很沉默。她本來就有點低落的心情,聽完父親這番話,非但沒有開解,反而更加壓抑了,把碗筷收拾好,放入洗碗機時。梁青青忽然想起什麼回頭:“爸,淮安大學明天返校。”
梁醫生進書房前,點頭說:“嗯好,我明天下了班,就幫你把行禮送過去。”
梁青青看著書房緊閉的門,突然感到一陣無奈。
媽媽死後,她覺得爸爸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
淮安大學這一屆的迎新典禮門票,一張票炒到了天價。原因無他,人人都想去瞻仰一下那位神秘貴公子的真面目。
說來也奇怪,導演在BBS貼出寧微塵和葉笙的照片後不久,那棟樓就亂碼了。導演後知後覺這樣不是很禮貌,把拍攝花絮和照片一起刪掉,一時間淮安大學校內論壇鋪天蓋地的哀嚎和問號。
新生兩大風雲人物早就被傳的神乎其神。很多高年級的學姐學長挖空心思,去找學生會買票,就為了一睹兩人真容。尤其是寧微塵,家世外貌學歷的加成,讓他整個人被無限“神”化。
葉笙完全不混互聯網、不混論壇。他要是知道班長發到手裡的那張門票能賣個好價錢,絕對一點都不帶猶豫賣了。
對他來說,學校最好的迎新方式就是什麼都不做。
迎新大典在舊體藝館舉行。紅色磚牆、白色回廊,舊體藝館遠看就像個大教堂。昨晚剛下過一場大雨,地上滿是桂花的清香。迎新晚會按照班級劃分好區域,並沒有固定座位。按理來說,應該一個寢室坐一塊,但葉笙是宣傳片的參演人員,得到了坐在前排的資格。
黃琪琪給了蘇婉落兩張門票。
因為女主角選的專業有關建築,拍攝時建築系和土木工程系幫了他們不少忙。
蘇婉落的身體素質比普通人都要好,陳燦謝文慈還在病床上哀聲載道時,她已經出院了,梁青青陪著她一起來。幾個人坐在一塊。
夏文石天生愛湊熱鬧,見到蘇婉落和梁青青,馬上興高採烈地打招呼。他們之前在洛湖公館一起玩過四角遊戲,有著同生共死的革命情誼,更別說蘇婉落和梁青青還是他同社團學妹了。
夏文石熱情四溢道:“學妹你身體好點了沒啊。”
蘇婉落笑說:“好多了。”
夏文石:“唉,咱們這真是無妄之災。”
後排被拖過來看校園暗戀大片的洛興言翻個白眼,心想:你們不是無妄之災,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黃琪琪好奇:“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怎麼你們一個個都住醫院去了。”
夏文石揮手:“別提了,倒霉透頂。”
蘇婉落笑了下,也沒說什麼,她知道有些秘密需要深埋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