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笙看了眼洛興言,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順勢點頭:“嗯。你們問他吧。”
他已經想帶著寧微塵離開了,一個B級異端,非自然局完全能處理。
寧微塵在空間裡被故事大王所傷,他現在隻想把他拎回家丟給安德魯檢查。
“沒事的話,我們先走了。”葉笙離開前,視線往被程法拖曳下去的那幾人身上看了眼,突然愣住,他皺眉看向洛興言:“蘇婉落呢。”
洛興言想起這件事,臉上一下子笑意全無,抬起頭,豎起的貓眼看向夜空下龐大如山的“巨人”,低聲說:“她最後選擇留在了巨人的心髒裡。”
葉笙愣了幾秒,神色冷淡點了下頭,沒說什麼。他走廊裡遇見蘇婉落的時候,就覺得她狀態有點不對勁。蘇婉落臉色蒼白,眼神恍惚。雖然壓抑的很深,但葉笙對人的情緒很敏感,尤其是恨。
蘇婉落幾乎是帶著一種快要瘋魔的恨進入地下空間的。她肯定早就推斷出了殺死她父親的兇手,去地下室,隻是為了尋找證據。卻沒想到卷入故事大王續寫的血腥童話裡,又誤打誤撞進了蘇建德的心髒內。
那棟冰天雪地裡突兀的房子,應該是蘇建德被寫進怪誕,成了冷冰冰血腥的“牆”後,生前所有情感的貯藏地。
他早就失去理智,失去記憶,可跳動的心髒裡,卻還藏著一段回憶,在十五年前那個破舊的家中。
程則抓住了關鍵詞,神情凝重:“等等,你們是說體藝館內還有人?”
“嗯。”洛興言臉色陰沉,他拿起手裡的鐵鏈,直視前方說:“看看殺死巨人,能不能救下她吧。”
一瞬間,他手裡的鎖鏈無限變長變粗。纏繞、扭曲,幻影重重!織成鋪天蓋地的網,將“巨人”束縛。S級執行官強勢的威壓把巨人牢牢定在原地。
黑色的鎖鏈一圈一圈,捆住它的身軀,化天地為樊籠。
真正意義上的,【枷鎖】。
碎石滾落,大地轟鳴裡,葉笙的眼眸冷漠認真,打量著洛興言。
這是他第一次看一個S級異能者出招。
Advertisement
排行榜十一的執行官,絞殺B級異端,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他其實從來沒低估過洛興言,但見到這一幕,還是心沉了下來。
洛興言遠比他想象的強大。哪怕在故事大王創造的幻境世界裡,洛興言殺死那些童話人物也跟玩一樣,穿行於風雪世界裡遊刃有餘。規則可以限制他,但規則殺不死他。
這就是第一梯隊的執行官。
巨人暴躁的怒吼和掙扎讓地面震動,寒風糾纏著葉笙的視線,他冷漠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裡的思緒。
洛興言的強大,讓他更加意識到,論壇有多深不可測。
他現在的實力在論壇面前,完全就是蚍蜉撼樹。
葉笙接觸的執行官不多。
一個【醫生】安德魯,一個【枷鎖】洛興言。除此之外,還一個聽過好幾次的【圖靈】。
圖靈專攻第四板塊的網絡數字異端;安德魯是寧微塵的私人醫生;洛興言整個世界自由行動。
葉笙對於異能世界的探索,一直停留在冰山一角。姑且不說排行榜上其他未知姓名的前十執行官,光是程則提到過的,那些脫離於非自然局的民間“賞金獵人”和由異能者組成的“賞金工會”,都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龐大。
淮城現在被故事大王圈禁,其餘版塊的異端進不來。
葉笙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調查清楚耶利米爾論壇得付出多大代價,不過……走一步看一步吧。
“哥哥。”寧微塵見他出神,突然喊了一聲。
葉笙回過頭去,看著眼前這個不遠處朝他微笑,相貌、身份樣樣頂尖的“前男友”,一時間心情異常古怪。
……那麼,在異能者與異端對抗的背景中,寧家到底又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寧微塵含笑:“你好像有什麼問題要問我?”他勾唇說:“我現在心情不錯,說不定你問的我都會回答。”
葉笙移開視線:“回去再說吧。”
寧微塵想了想,道:“你在擔心蘇婉落嗎?”
葉笙:“……”擔心?說不上吧。畢竟這是蘇婉落自己做出的選擇。
寧微塵笑了下:“不用擔心,童話是寫給孩子看的。”
他的聲音輕而冷淡:“可能在我們眼裡血腥魔幻的世界,在故事大王眼中,是一片關於時間的淨土。”
*
好冷,真的好冷。蘇婉落覺得自己牙關都在打戰,她慢慢蹲下身去,手臂抱著自己,皮膚燙得出奇,以前看偵探小說,法醫裡面有個詞叫“反常脫衣現象”,說每個凍死的人最後都會覺得自己很熱。
所以她要死了嗎。
蘇婉落大腦昏昏沉沉。不知道為什麼,瀕死的最後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寧微塵在最開始跟她說的一句話。
——“蘇學姐,你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必要時刻,可以先閉眼睡上一覺。”
閉眼,睡上一覺。蘇婉落睫毛顫抖,眼淚大滴大滴滾燙掉落。她把臉埋入手臂中,疲憊閉上雙眼,在這間熟悉萬分的房間裡,蒼白睡去。
意識徹底消散之時,她好像聽到了“噠”的聲音,桌上的電風扇開始轉動。哗啦啦,扇葉吹動書頁、吹動壁紙、吹動外面的風雪。像是時光在翻頁。
她在迷迷糊糊裡,好像聽到腳步聲、說話聲,有人在輕聲細語交談,於一個溫暖明淨的午後。
“落落呢?”
“在午睡。煤氣罐放這就行了。我鍋裡煎了餅,要留下來吃個飯嗎。”
“哈哈哈不了,還要去送下一家呢。”
“哦、哦,好,辛苦了。”
蘇婉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趴在桌上。眼前是熟悉的家,她的手和腳都變短了,回到了小時候。蘇婉落愣住,偏過頭,發現桌上的日歷停在7月1。
她和日歷本那個頭戴透明金魚缸的小男孩四目相對。
這一刻大腦刺痛,她心髒痛快要炸開!蘇婉落不顧一切,從椅子上跳下去。
光著腳打開門,就看到了廚房忙碌的爸爸。
夕陽和煙火氣息撲面而來。
爸爸剛把煤氣罐換好,慢慢站起身,背影寬厚,卻因為常年在工地勞作,腳有點老毛病,站起來的時候輕微晃了下。
所有噴湧的、濃烈的感情,這一刻都啞在喉嚨,她紅著眼,說不出一句話來。
童年,是一個人生命的底色。可童年的顏色,又是什麼呢。是小學校園,校門口到教學樓一路的玉蘭花香。是街巷尾小賣部,各種各樣的玩具和綠豆冰棍。
是每次發新書,第一時間看完的課本插圖。是傍晚黃昏,坐在爸爸自行車的後座,對著落日吹彩色泡泡。
人們對於童年的形容總是逃不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因為那個時候的歲月太慢了。早上出門上學,傍晚回家吃飯。
一年四季,春天秋冬,好像得掰著手指才能過日子。
那時候的她總想著一定要快快長大。因為長大了,就不用再被父親管東管西,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可是真的長大了,她發現她最想去的地方,居然是過去。
“醒了?”父親聽到聲音,驚訝回過頭,在逆光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醒了剛好,過來吃飯。”
吃飯。
聽到這兩個字,情緒如聲勢浩大的海嘯褪去。蘇婉落怔住,她跟木偶傀儡一樣,走過去,安靜地接過父親盛來的飯。手指拿著筷子,眼淚先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蘇建德愣住,手足無措,低聲問道:“怎麼了落落?做噩夢了嗎。”
蘇婉落牙齒發酸,說不出一句話來,眼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蘇建德徹底慌了:“落落?”
蘇婉落感覺自己難過得快喘不上氣來。
其實她小時候就是個頑劣好動的性子,一個木訥的父親,一個叛逆的女兒,兩人從來都沒說過什麼溫情的話。於是到現在,一句“爸爸我好想你”都說不出口。
蘇建德動了動幹裂的唇,眼神小心翼翼:“做噩夢了嗎。”
蘇婉落淚眼婆娑,恍惚地笑了下,很久,她聽到自己啞聲說:“對啊,爸。我做噩夢了。我夢到了一隻會說話的鳥。”
蘇建德知道原因才松了口氣,他皺眉道:“會說話的鳥?”
蘇婉落說:“嗯,一隻會說話的鳥,它跟我說,它要去找它的朋友樹。但是樹不見了,樹被人砍了。於是鳥兒從樹樁找到工廠,又從工廠找到油燈旁。”
蘇建德安慰說:“這不是噩夢,不要怕。故事裡鳥和樹是好朋友,它向你問問題,是為了遵守承諾,不會傷害你的。”
蘇婉落其實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眼淚流個不停:“我還夢到了一個木偶,那個木偶隻會笑,受了好多好多欺負。”
蘇建德笑起來:“落落可不止會笑。”
蘇婉落嘗到了自己淚水的苦澀:“嗯,可我一點都不想哭。”
蘇建德說:“沒關系,哭又不是什麼大事,想哭的時候就哭吧,哭起來才像個小孩。”
蘇婉落噙淚點頭:“我還夢到三個兄弟,他們四處在找幸福是什麼。”蘇婉落紅著眼,啞聲問:“爸,你說幸福是什麼啊。”
“幸福?”蘇建德愣住,想了一會兒,才說:“對於爸爸來說,幸福就是看著你平安長大。”
蘇婉落望著他,破涕為笑,很久很久,輕聲道:“我也是,爸爸。”
對於我來說,幸福就是有你在旁邊,陪著我長大,歲歲年年。
淚光裡,所有的一切變成虛影。
窗明幾淨的房間,熱騰騰的飯菜,橘色的夕陽都湮沒在漆黑中。
她還在那個寒冷的房間,馬上就要凍死過去。
怦、怦、怦。
突然整間房子都在劇烈抖動!
蘇婉落慢慢轉醒,抬起頭,睫毛抖落霜雪,紅著眼看著這間房屋居然開始崩塌、扭曲。
冰雪消融、牆壁分裂、碎石四濺。
——像一顆難過到膨脹、破碎的心。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自外界氣勢洶洶襲擊過來。
蘇婉落被劈頭蓋臉的風雪砸中,身體被什麼東西拽了出去。
而在外人眼中。被枷鎖困住的巨人突然再次發狂。
巨人的神情痛苦猙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最後居然把手穿進胸腔,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顆跳動的,鮮紅的,讓它痛苦的心挖了出來。
洛興言馬上要收緊鐵鏈、給予巨人最後致命一擊時,就見巨人把那顆心,重重摔碎在舊體藝館的建築頂層上。心髒中有一個人。
洛興言愣住:“蘇婉落?!”
“心髒”四分五裂。
濺落的血水像是一場雨,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