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青年”的眼睛已經完全變紅,他眯細了眼睛望著楚恕之:“屍王。”
楚恕之沒理他,笛聲驟然尖銳,幾具骷髏骨架應聲開始攻擊,一個骷髏尖銳的指骨猛地插向青年的胸口,那青年身如鬼魅,瞬間就消失在了原地,骷髏的手指直接在地面上捅出了五個小洞。
隨後,被襲擊的青年一記重拳襲來,骷髏反應不及,被他活生生地打碎了,白骨掉得七零八落的。
隨著笛音,掉落的白骨卻又自己重新拼上,再次隨著同伴一起向青年糾纏過去。
那青年手腳硬如磐石,一拳一腳無不能當場踹散一具屍骨,可楚恕之召喚的屍骨本來就是鎮上的骨灰凝結成的,散了也能再拼好,雖然攻擊力不高,但是糾纏他的工夫一流,隻要對方有一點疏忽,骷髏尖細的指骨能捅他一個對穿。
青年忽然冷笑出聲:“別人也就算了,你一個身負重罪、一身死氣的屍王竟然也加入鎮魂令,不覺得可笑嗎?你殺人如麻、放血食屍的時候怎麼不這樣裝模作樣地假正經?”
“我罪已贖,”楚恕之雖然這樣時候,卻還是下意識地瞟了郭長城一眼,發現那小青年正手忙腳亂地應付層出不窮的幽畜,沒聽見這句話,不明原因地松了口氣,“你又是什麼東西?”
青年勾起嘴角,一把掰下了一個骷髏的腦袋,將顱骨整個咬碎了塞進嘴裡,“咯吱咯吱”地嚼著:“我?我族乃是天生。”
“鎮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贖未亡之罪,輪未竟之回。”青年忽然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了鎮魂令背面的字,他生生地攥住一具骷髏的四肢,四肢像摘玉米一樣得給撅了下來,握在手裡,一把捏碎,他冷笑一聲,“留下這句話的人,一定是個大傻子!”
由於郭長城人類的“特殊”身份,他入職的時候隻籤了勞動合同,並不受鎮魂令驅使,所以他隻模糊地知道有鎮魂令這麼個東西,並沒有仔細地看見過,頭一次聽見這話竟然是從一個不知名的怪物嘴裡,郭長城卻滿腦子都被這幾句話佔滿了,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這麼一呆,他手裡電棒自然安靜了下來。
一隻躲藏在牆角虎視眈眈的幽畜趁這時突然衝了出來,猛地撲向沒反應過來的郭長城。
這時,一具楚恕之留下的骷髏骨架卻做出了如同真人一樣的舉動——它猛地斜跨出一步,張開雙手,用隻剩下兩扇肋板的身體擋在了郭長城面前。
幽畜一下就把骷髏撞散搗碎了,郭長城慌忙後退兩步,被地面的大縫絆倒,摔了個屁股蹲,他閉上眼把電棒舉過頭頂,就在幽畜的巨爪快要碰到他頭頂的時候,電棒爆發了。
……幽畜也七成熟了。
郭長城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方才被幽畜碰散的骨架晃晃悠悠地自己合在了一起,慢慢地走到郭長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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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長城雖然知道它們都是楚恕之變出來的,可見它緩緩地向自己伸出白森森的手骨,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誰知下一刻,骷髏卻隻是把手骨放在了他的頭頂上,好像安慰一樣,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如果有法醫或者鑑定專家在的話,也許他們能告訴郭長城,這具人體骨架屬於一個男性,十分年輕,大約隻有二十出頭。
生者的魂與死者的心,也許它們在每一具即將化成塵埃的屍骨中都留著吉光片羽一般的記憶。
郭長城雖然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是他就是無來由地眼眶一酸。
而後骷髏骨架轉過身去,替他小心地戒備著。
這時,突然一聲類似打雷的隆隆聲響起,一開始聽不清楚,隨後越來越響,郭長城反射性地抬頭看了一眼天,隻見方才的星星和月亮都沒了,好像一下子陰了下來,然而卻看不見閃電,他這才注意到,原來“雷聲”是從地下傳來的。
所有的骷髏骨架、包括之前一直死纏著那古怪青年的幾具,突然間全都安靜了下來,牙齒“咯咯”地敲動著,形成了某種奇特的和聲,好像它們也知道害怕,在打顫一樣。
連地上的幽畜都不動了,形態各異地匍匐在地上,側耳貼著大地的表面,不知道在聽什麼。
楚恕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他本能地感覺不好,他打架打得當機立斷,逃跑也逃得二話不說——從牆上飛掠而下,楚恕之一把拎住郭長城的領子,郭長城眼前一花,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就發現自己幾乎是被楚恕之拖著,貼地“飛”了起來。
忽然,原本貼地疾行的楚恕之猛地往上蹿起,三兩下躍到了屋頂上,速度帶起了凜冽的夜風,郭長城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楚恕之為什麼跳上了屋頂——整個地面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沼氣池,黑得不見底,裂開的地縫裡濃重的黑氣在湧動。
那青年忽然扯開自己的人皮,裡面猛然蹿出一個巨大的怪物,以他為首,所有的幽畜一同仰天長嘯。
楚恕之連頭也不回,一路帶著郭長城氣也不換一口地到了小鎮門口,找到他們停車的地方,拉開車門幾乎是把郭長城扔了進去,恨不得連車門都沒關好,就一腳踩住油門,以一種尥蹶子一般的加速度猛地衝了出去。
郭長城:“剛才、剛才那是什麼?”
楚恕之沉聲說:“我不知道。”
郭長城依然很懵懂:“那我們為什麼跑?”
楚恕之百分之百超速,簡直把汽車當成了飛機開,郭長城有種他們四個輪子已經離開了地面的感覺,隻聽他楚哥冷森森地說:“不跑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蠢貨。”
郭長城睜大了眼睛:“那趙處他們怎麼辦?”
楚恕之皺著眉:“你打個電話。”
郭長城手忙腳亂地從腰包裡摸出電話,一看:“沒信號。”
楚恕之的眉頭擰得更緊。
“可是我們要往哪跑?去什麼地方?”
楚恕之一打方向盤,拐了個大彎,車輪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山上,越高越好。”
別墅小鎮本來就是依託於山景和山間溫泉建成的,在山腳下,後面是一座一千米左右的山,幸好已經是成熟的旅遊景點了,有專門給汽車上山用的盤山路,隻是晚上怕出危險,不讓通過。
楚恕之踩著油門直接撞飛了攔路的安全護欄,不顧一切地把車往山上開去——往高處逃生似乎是他的本能,稍微冷靜了片刻之後,楚恕之才想起來,當年不周山倒的時候,好像各族也是上了某一座仙山尋求庇護的。
記憶中隻言片語的上古神話似乎在冥冥中指引著他。
郭長城透過車窗往下望去,山下的別墅小鎮連一盞燈也沒有亮,仿佛是一張張開的大嘴,要吞噬掉所有的東西,忽然他的視線模糊了一下——下雨了。
刷刷的雨聲中,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神經過敏了,郭長城聽見了某種形容不出的怒吼聲,戾氣深重、寒冷徹骨,他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楚恕之隻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就把車開到了山頂上,山最頂上車是過不去的,是一段人工鑿出來的小石路,後面還一段看起來萬分驚險的小吊橋,雖然有護欄,但是雨天乍一看也挺危險,上面有一個鍾乳石山洞,平時遊客絡繹不絕。
晚上山頂上已經沒有人值班,楚恕之說:“帶好你的電棒,後備箱裡有水和吃的,能拿多少拿多少,車裡還應該有趙處留下的備用打火機,快找出來帶上,然後我們走!”
兩人把外套脫下來蒙在頭上,以最快的速度帶著東西順著小石路衝上了鍾乳石山洞,郭長城這才來得及喘口氣,往下看了一眼,發現粗陋的護欄下就是千米山崖,想起方才百米跑一般穿過搖搖晃晃的小吊橋的速度,他險些雙腿一軟五體投地。
楚恕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發現自己也沒信號,整個世界的聯系似乎都被某種東西給隔絕了,他脫下湿淋淋的襯衫,赤裸著上身坐在一邊,擺手拒絕了郭長城推過來的食物和水,臉色很不好看地往外張望了一眼:“似乎是出大事了。”
兩人輪流守夜,郭長城後半夜爬起來,非要替換楚恕之,楚恕之可有可無,看了他不離手的小電棒一眼,默默地靠在山洞冰涼的石壁上閉目養神。
郭長城強打精神,正襟危坐地守在洞口處,雙手捏著他的小電棒。
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天已經應該快要破曉了,可依然沒有一點要亮的意思,這時,楚恕之脖子上啞然了良久的小哨子忽然不輕不重地響了幾聲,郭長城用力揉揉眼,打開手電筒,又滴了一點牛眼淚,往外望去——隻見風雨飄搖中,有一個人影,似乎是個年輕女孩,正懸掛在小吊橋那搖搖欲墜的護欄上!
楚恕之在哨子第一聲響的時候就醒了,往洞外掃了一眼:“唔,一個小女鬼。”
郭長城往前走了兩步,用力地眯細了眼睛望去:“我知道那個姑娘,我見過她家裡人拿的照片還有她的身份證,據說她是晚上下班了沒回家。”
楚恕之:“給我個瓶子,你在這等著。”
他說完,撿起一個空的魂瓶,往外走去,可大概屍王天生帶煞,看起來就比較兇殘,還沒等他走近對方,女孩就突然受到了莫大的驚嚇一般尖叫起來:“別過來!你別過來!”
護欄被她搖得在風雨中“咯吱”作響,她看起來很快就要掉下去了。
楚恕之隻好停住了腳步——他不知道女孩死前看見了什麼,但一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做鬼都做得這樣一幅驚弓之鳥的模樣。
楚恕之回頭對郭長城打了個眼色,郭長城小心翼翼地順著吊橋走過來,在被雨水衝刷得光滑得要命的吊橋本就隻能夠單人通過,兩個人雖然都不胖,但是楚恕之感覺吊橋依然在郭長城的腳步下不停地顫動搖晃。
郭長城艱難地從大半個身體都已經到了橋外的楚恕之面前擠了過去,拿走了他手裡的小瓶子,試探著接近半空中的女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盡可能溫和地說:“姑娘,別害怕,我們是警察,你下來,到我這裡來,我們送你回去好不好?”
郭長城在風雨中柔聲細語地和飽受驚嚇的女孩交涉了半天,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湿透了,女孩終於放下了一點戒備,好不容易接受了她已經死了的事實,往郭長城手裡的瓶子上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往下爬了一點。
就在這時,橋的那一頭突然傳來一聲咆哮,女孩頓時一聲尖叫,抱緊了冷鐵的護欄,郭長城汗毛都炸起來了,楚恕之遠遠地從他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屈指做拉弓狀,半空中浮現出一個雨水凝成的小弓,楚恕之手指間緩緩地捏出了一張驅邪引雷的黃紙符,將它卷成了箭矢的形狀,架在弓弦上,瞄準。
他的箭在弦上,將發未發的時候,橋面突然不自然地震動了一下,楚恕之動作一頓,隨即就看見郭長城一臉驚慌地望著他背後,一股來自黃泉下的、說不出的腐臭味順著風傳來。
屍王的冷汗終於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