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大慶的話音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它才慢吞吞地說:“楚恕之修的是屍道,沈老師大概看出來了吧?”
第68章 功德筆 …
“他當初受高人點化走上這條道,可以說是機緣巧合,運氣不錯,但是並沒有拜入對方門下——這也不稀奇,屍道裡的人大多性格古怪並且離經叛道,楚恕之這樣的算好的,一般那群人都不怎麼能溝通,所以有時才被人們認為是邪魔外道的一種。楚恕之當年隻是被領進門,很多忌諱和規矩他並不知道。”
“沈老師深藏不露,博聞強識,大概也應該知道,屍道修行的本體是他自己的陵寢,如果修為不高,陵寢被毀還可能會傷及元神,萬物修行講因果,無故壞人修行的,恩仇相報是天理昭昭,哪條哪款也管不著。”大慶抱著它的小魚幹,不慌不忙地搖著尾巴說,“那時候有人為了抓一隻蛐蛐,追到亂葬崗,令人刨開了楚恕之的墳,沒找著之後,又在一怒之下,放火燒了他安放陵寢的林子。幸好楚恕之那時候已經過了地門,正往天關上走,到了可以不避白日,離開墳茔的地步,本體並沒在墓中,裡面隻是個衣冠冢,總算沒傷及根本。”
“怪不得了,楚恕之那人的脾氣比我還不怎麼樣,偏激得很,”趙雲瀾也是頭一次聽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修屍道的緣故,整天不見天日地跟黃土白骨打交道,沒人招惹他倒是還好說話,真急了六親不認——後來他把那個人怎麼著了?開膛破肚還是幹吞了?”
“吊起來放幹了血,當臘肉吃了。”大慶說,“本來這事算那個人咎由自取,誰也管不著,但問題是,令人挖墳的那個是個小孩,大戶人家,打小驕縱,他辦出這事的時候,正好差了一天半,沒滿七歲。”
這裡趙雲瀾就不是很明白了,他有些納悶地問:“嗯,沒滿七歲怎麼了?”
沈巍輕聲解釋說:“小妖不能化形或者渡劫中途的時候最怕遇到未滿七歲的幼童,被大人傷了可以報復,但是孩子年幼不懂事,有‘天降罪不加垂髫小兒、記功不記過’的說法,被頑童抓住打死了也就隻能認命,膽敢傷了他們,都是重罪。他這事三百年前就已經定案,定案不翻,不然我……”
不然以斬魂使的權限,還是有地方說理的。
“老楚也真是。”趙雲瀾扔下這麼一句,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修行這事,其實本就是逆天而為,能成功的萬裡挑一,天資、勤奮與運氣一個都不能缺,特別是運氣。
要是趕上趙雲瀾,他就算覺得熊孩子很操蛋,最多晚上託噩夢搗個亂、嚇唬嚇唬人,畢竟沒死沒傷,他肯定不至於跟個六七歲的小東西一般見識——天不降罪於垂髫幼童是有道理的,小孩傻乎乎的能懂什麼?各路修行的小妖大可以躲開,大不了裝個死、弄個障眼法糊弄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那些實在躲不開迎頭撞見的,多半是夙世因果、有人陷害,或者幹脆應了那句老話,“上天注定”。
偏偏楚恕之就是那種睚眦必報、目下無塵的人。
可見命運有時候之所以無從反駁,是因為它悄無聲息。
趙雲瀾目光冷了下來——不過天命不可違也就算了,什麼時候說地府命也不可違了?
他從兜裡摸出手機,往後座上一扔,對大慶說:“給楚恕之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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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遍撥號,楚恕之掛斷了。
趙雲瀾面無表情地說:“再打。”
打了三遍,楚恕之關機了。
趙雲瀾一腳剎車把車停在了路邊,從錢包裡摸出一張鎮魂令,抽出筆,在上面飛快地劃拉了幾個字——“午夜之前,光明路4號來見我”,然後他把這張鎮魂令折成了一隻紙鶴。
還沒來得及放出去,交警就過來敲了敲窗戶:“哎,你怎麼回事,怎麼車停這了?”
趙雲瀾猛地彎下腰,一臉糾結痛苦地搖下車窗:“對不住哥們兒,我腿抽筋了,讓我緩一分鍾,一分鍾就行。”
他說著,伸出窗外的手不易察覺地在車門上輕輕地一抹,折成紙鶴的鎮魂令就像一縷煙,轉眼消失在了空氣裡。
而後趙雲瀾沒有回家,他趁著天還不太黑,把車開到了龍城大學附近的新房。
那裡距離大學的後院隻隔了一條街,是一片建築風格非常有特色的花園洋房,趙雲瀾從車載的小盒裡摸出一串鑰匙,仔細地拆下來,把其中一把放在了沈巍手裡:“雖然我知道你進屋基本不用鑰匙,但這個就當是一種儀式吧。”
沈巍一呆,握著鑰匙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收緊了。
趙雲瀾拉著他在前面領路,邊走邊說:“咱家現在牆面吊頂基本都弄完了,他們年前在裝地面,裡面有點亂,不過我估計過了年再有一個禮拜就差不多能弄好了,到時候你先把東西搬過去,平時常用的放在我那,等出了正月,放放味道咱們再住過來——來,電梯在這裡。”
他手掌幹燥而溫熱,沈巍覺得自己心裡像是被一汪水泡著,酸軟得發脹。
裡面隻有四層樓,一戶一層,車庫在地下,私人車庫裡有直升電梯,電梯裡還有不少裝修材料的渣滓。
但屋裡採光非常好,即使夕陽西下,也依稀餘光斜斜地打進來,給滿地狼藉的廢料都鍍了一層金邊,透過窗戶,一邊是龍城大學古樹掩映的民國建築群,一邊是小區內部人工設計的流觴曲水,雖然冬天的水被抽幹了,但是從上往下望去,依然能看見那石雕上被流水衝刷出的痕跡。
趙雲瀾:“其實藏嬌應該用金屋,不過我實在沒那麼多錢,建了金屋估計就快被雙規了,你先湊合著,等我慢慢攢,以後咱換更好的。”
然後他轉過頭來,笑眯眯地說:“主臥是南邊那間帶陽臺的,其他的你挑一個喜歡的,給你當書房。”
沈巍眼色一沉,幾千年苦苦壓抑的思念和情愫猝不及防地,被他這樣輕描淡寫地點燃,濃烈到了極致,沈巍心裡幾乎被勾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施虐欲,想把他狠狠的揉在懷裡,把他每一塊骨肉都捏碎,全讓它們化在自己的手掌裡。
可沈巍知道,自己連他一根頭發都舍不得碰。
當然,三人行必有燈泡,總有一些賤貓喜歡刷存在感,成功地避免了他們倆在滿地碎渣滓的地板上不管不顧的滾在一起。
沈巍還沒來得及說話,大慶就先沒顏色地跳上了窗臺,大聲宣布:“我也要客房!我要一個懸空的貓窩!秋千式的!”
“滾一邊去,”趙雲瀾不留情面地說,“還懸空,就你這體型跳得上去麼?讓人樓下過幾天安生日子吧——再說我又沒問你,沒看老子談戀愛呢麼,哪都有你狗舔門簾露尖嘴,記住你是一隻貓好嗎!”
大慶:“老子的彈跳力沒有問題,比你靈便多了,你才是蠢狗,瞎子!”
趙雲瀾眼皮也不抬:“胖子。”
連續在體重問題上被傷害的大慶憤怒了,直接蹦上了趙雲瀾的肩膀,兩隻爪子撲到他頭發上,一陣亂刨。
大慶:“我讓你知道胖子的厲害!”
趙雲瀾:“我靠,敢破壞我發型咱倆這仇就結下了死胖子!”
一人一貓很快掐成了一團。
沈巍緩緩地呼出口氣,輕輕地側身靠在窗邊,溫暖的餘暉打在他身上,連常年蒼白的臉色都跟著溫暖起來,他靜靜地看著雞飛狗跳的客廳,不由自主地輕輕微笑起來。
這時,他袖子裡忽然黑影一閃,沈巍揚起的嘴角驀地落了下去,他眉尖一蹙,垂下手,指尖一捻,黑霧就變成了一封信,沈巍展開信紙,低頭一瞥,隻見上面寫著:“三十三層天西北起黑雲,大不祥,請大人速歸。”
沈巍伸手把信紙捏成了團,攥在手心裡。
“雲瀾,”他忽然開口說,趙雲瀾和大慶同時轉頭望向他,“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陣子,你如果放假沒事,就多回家陪陪父母,他們照顧你,我也放心些。”
趙雲瀾微一皺眉:“怎麼?”
“我還不知道,隻是傀儡傳地府信,說三十三層天起了黑雲,恐怕是大事,無論怎麼樣,我得回去一趟。”沈巍輕輕地伸出手指,推開他皺起的雙眉。
“黑雲?”趙雲瀾一愣。
沈巍還以為是他不解,於是簡短地解釋說:“凡間雲霧到不了三十三天,那裡的雲通常隻有兩種,要麼是紫氣東來的祥瑞,要麼是黑雲壓頂的不祥。”
大慶舔了舔爪子:“黑雲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據我所知,上一次三十三天黑雲還是八百年前的事。”
趙雲瀾立刻敏銳地問:“上一次是因為什麼?”
大慶莫名其妙地說:“我怎麼知道?”
沈巍卻言語一滯,不由自主地避開趙雲瀾的目光。
趙雲瀾察言觀色的本事已經快要登峰造極——尤其是沈巍這樣不大會在他面前掩飾心事的人,他心裡有什麼一閃,脫口問:“和鬼面有關?上一次難道也是?我說他到底是個什麼玩意,那麼神通廣大?”
大慶更加莫名其妙地問:“鬼面?鬼面又是誰?”
沈巍臉上被夕陽鍍上的一點血色也不見了。
趙雲瀾見不得他這副模樣,垂下眼警告性地看了大慶一眼,然後松了口不再追問:“那你去吧,小心點,晚上那頭我給你留門,早點回來。”
礙於大慶在場,沈巍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三步間,人就消失在了一團黑氣裡。
趙雲瀾走到露臺上,抬頭望向餘暉漸灰的天空,點了根煙。
大慶跳上欄杆,不放心地問:“沈老師的來歷,你是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