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的好脾氣看來不單用在學生身上,趙雲瀾很快發現,他對待同志像春天一樣溫暖,對待敵人也像春天一樣溫暖,碰見打劫的,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男性,他居然毫不反抗,連語言攻擊都沒有,順從地就把錢包掏出來了!
小流氓發現這是個“軟柿子”,立刻蹬鼻子上臉:“手表!這他媽要是名牌,也值個萬八千的,也撸下來!”
沈巍又二話沒說,把手表也接下來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趙雲瀾心說,他嘆了口氣,看不下去了,插著兜往那邊走了過去。
隻見打劫的小流氓一把搶過沈巍的手表,抬手把沈巍推了個趔趄,沈巍的後背撞在了牆上,脖子上露出一段紅線。
“哎,看他脖子上掛了什麼東西,可能是玉,”一個人說,“瑪瑙翡翠也行啊。”
另一個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拽住沈巍的領子,粗魯地把他的領口扯下了一大截,沈巍鎖骨之間掛著的小吊墜露了出來——那東西不過指甲蓋大,卻把還沒來得及走近的趙雲瀾的眼睛都晃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它在螢火一樣的路燈燈光下,竟然能顯得流光溢彩。
“這……這玩意不是鑽石吧?”小流氓看直了眼,說著,就伸出骯髒的手去抓沈巍脖子上的吊墜。
就在這時,一直順從得跟孝子賢孫一樣的沈教授終於皺起了眉,抬手攥住了吊墜,開了口:“錢和東西已經給你們了,別太過分。”
他忽然沉下臉來,就像一個面人活了過來,拽他領子的人這才發現,這男人一雙眼珠黑沉沉的,帶著他形容不出的冷光,看人的時候,無端讓人覺得有些恐懼,這讓小流氓呆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往後退了半步。
不過他們很快反應過來,對方隻有一個人,還是個慫人——不慫,能那麼痛快地掏錢麼?
呸,當扶貧嗎?
離沈巍最近的一個人抬手就衝著他的腦袋扇下去——他的經驗,碰見這種戴眼鏡的,先出其不意照腦袋上來一下,眼鏡給他打飛了,人給他打暈了,再在下盤上踹一腳,對方估計就起不來了。
可是他的手剛抬起來,還沒來得及往下落,後心就被人猛地踹了一腳,小流氓隻覺得胸口一悶,險些吐出一口老血來,連滾帶爬地往前一撲,沈巍一側身躲開,小流氓整個人給拍在了牆上。
沈巍愕然地抬起頭,就看見趙雲瀾站在那,往雙手中間呵了口氣,搓了搓手,然後用一種比流氓還像流氓的口氣說:“這大冷天的,誰在這松筋骨呢?”
他這一腳踹得石破天驚,震懾力十足,其他人愣是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有一個人突兀地開口問:“你……你誰啊?少管闲事啊我警告你。”
Advertisement
趙雲瀾一歪脖子,筋骨“嘎巴”一聲脆響,他感覺到冷似的跺了跺腳,臉上露出了一個帶酒窩的冷笑:“你知道敢警告我的孫子們,現在都在哪個猴山上扯旗呢麼?”
五分鍾以後,趙雲瀾撥通了附近派出所的電話,讓他們火速來領人,打完電話,他用腳尖扒拉了一下被他踹趴下的人:“爺出來混的時候,你們這幫小丫挺的還不知道在哪吃奶呢,下次出來之前,麻煩弄清楚這是誰的地盤好嗎?”
被他踩得“哎喲”一聲慘叫的小混混說:“大……大哥,我……我們……嗷!”
“叫他媽誰呢?誰是你大哥?”趙雲瀾又一腳,“你倒會順杆爬是吧?你爺爺我根正苗紅一人民警察,哪個跟你稱兄道弟,你丫哪根蔥?自己把褲腰帶解下來,快點!”
沈巍看著他訓練有素地把一串小流氓全給綁在路燈杆子上了,居然還沒心沒肺地笑了。
直到這時,趙雲瀾才恍然發現,自己剛剛好像經歷了一回英雄救美的經典橋段,這巧合實在太美好,美好得他幾乎以為是自己一手安排的了。
趙雲瀾不禁精神一震,頓時覺得世界美好了空氣清新了,連胃也不那麼疼了。
他把錢包和手表還給沈巍:“沒想到在這也能遇見你,沒事吧?”
沈巍風度翩翩地彈了彈身上的灰,接過自己的東西:“謝謝。”
趙雲瀾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他的掛墜上停了片刻,他這才看清,那原來是個空心透明的小球,光是裡面裝的東西散發出來的,大概是某種熒光材料。
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熒光”,趙雲瀾有種錯覺,仿佛那個小球裡面裝得是一團火種,那顏色熱烈又有生命力,絕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種人工可以仿造的,簡直……就像活得一樣。
他看著那團光芒奪目的小東西,心裡無端地生出某種說不出的親切和熟悉感。
不過趙雲瀾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別人的東西看不大禮貌,於是移開了目光,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怕有輻射麼?我聽說這種特別亮的東西都對人體不好。”
沈巍把掛墜塞回自己的衣服裡,貼著皮膚放好,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趙雲瀾不是什麼好奇的人,見他不想提,立刻識趣地不說了,抬手把自己大衣扯開的一顆扣子扣上,掩住裡面露出來的睡衣的一角:“這種小混混,根本就是外強中幹,怕他們幹什麼?你吃飯了麼?走,我請你吃宵夜,給你壓驚。”
沈巍笑了起來:“那怎麼好意思,怎麼也該是我請你。”
他說著,還不忘了回頭看一眼被趙雲瀾穿成串綁在路燈底下的小混混們,遲疑了一下:“其實他們也不容易……”
趙雲瀾轉過身,背對著沈巍翻了個白眼,而後他想起了什麼,又奇怪地問:“對了,沈老師也住這附近?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沈巍眼神一黯:“在這種城市,兩個人可能住得很近,卻一直也沒見過對方,但是也說不定哪一天開始,就天天碰面了,都是緣分吧。”
趙雲瀾附和著笑了兩聲,沒往心裡去——作為一個死宅男,別說隻是住得近,他連住同一層的鄰居也認不全,實在跟“緣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半毛錢關系也沒有。
沈巍不說話了,錯後半步跟在他身後,在趙雲瀾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目光變得非常古怪,藏在眼鏡片後面,晦暗不明地射出來,盯著男人的背影,好像又是貪婪、又是隱忍。
第23章 山河錐 三 …
明明從僅有的幾次接觸中,趙雲瀾都感覺得到沈巍對他的那種壓抑的“好感”,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一旦自己有所表現和暗示,沈巍就好像被女妖看上的唐僧一樣,眼觀鼻鼻觀口地開始四大皆空了。
趙雲瀾從來沒見過沈巍這種人——溫文爾雅,從不與人爭搶,無論碰見什麼人、無論別人怎麼對待他,他都連句惡言也不吐,簡直像個聖賢書堆燻出來的古代君子,渾身流淌著與時代不符的古舊和我行我素。
趙雲瀾多少有點吃不準他是怎麼個意思。
本來,小區外面有一家高檔會所,提供西餐,趙雲瀾是想把人往那帶的,兩個人談情說愛,最適合吃西餐,因為西餐的啰嗦玩意很多,吃起來可以沒完沒了。但是一來沈巍一定不會去的,二來一想起那些涼得涼、膩得膩要熟不熟的番邦菜,趙雲瀾就十分反胃。
好不容易逮著一次,不能讓他跑了。趙雲瀾帶著這樣的想法,裝出一派漫不經心的放松姿態,把沈巍帶到了他已經點了些東西的小飯店,又叫了一碗混沌和幾碟招牌小菜,熱騰騰地湊滿了一張桌。
這個點鍾,飯店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空蕩蕩的,就他們倆,沈巍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已經先開始拘謹了。
趙雲瀾跟他闲聊了幾句,而後又提到了李茜:“她自己承認了謀殺祖母的犯罪事實,現在正走公訴程序,她爸現在不認她,她媽據說在庭外哭暈過去兩次了,也不知道都早幹什麼去了,具體怎麼量刑,我也說不大好,看她的律師能給爭取到什麼程度吧,不過她認罪態度良好、還是自首,合議庭大概也會考慮減刑。”
沈巍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是我沒教好。”
趙雲瀾早餓得前心帖後背,正在狼吞虎咽,嘴裡塞了一大口炒飯,鼓著腮幫子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著他,嘴顧不上說話,卻用眼神很好地傳達了自己的意思——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沈巍低下頭,食不甘味地喝了口湯:“過去學生出事了,當老師的是要連坐的,傳道授業解惑,就教出這麼一個……”
後面的話大概是不大好聽,沈巍頓了頓,皺起眉,沒說出口。
聽這話說得,多像放屁啊,都是猴年馬月的封建餘毒了?趙雲瀾心裡是這麼想的。
當然,他面對沈巍的時候,總是想讓自己顯得文明一點,於是把這句話跟炒飯一起嚼吧嚼吧,給咽下去了。
沈巍雖然千方百計地躲著他,但是真坐在一起,卻並不顯得不耐煩,反而看起來心情會更好一些,而且他非常細心,總是在照顧別人。在趙雲瀾無意識地第三次伸筷子夾向同一盤小菜,菜盤子就被推到了他面前,不但這樣,沈巍還順手拎過了熱茶壺,給兩個人都倒上了熱水。
趙雲瀾趕緊說:“我自己來,自己來。”
“燙,別碰。”沈巍輕巧地躲開了他的手,把冒著熱氣的茶水倒進他的杯子,“你吃東西太快,這樣對腸胃不好。”
趙雲瀾忙擦了擦嘴,做斯文秀氣狀:“哦,今天晚上還沒吃,現在有點餓了,其實我平時也很細嚼慢咽的。”
沈巍笑了,趙雲瀾正想趁著氣氛好再推進一下,可是這時,小飯館的桌子忽然晃悠了一下,桌邊的一個空碗掉了下去,趙雲瀾反應敏捷地一伸手抄在手裡,頭頂的燈泡輕輕地晃悠著。
沈巍:“地震了?”
震動很快平息了,趙雲瀾剛要說話,忽然,他心口處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是半夜做夢,從高處掉下來一瞬間驚醒的那種悸動,讓他胸口一空。
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趙雲瀾心裡就是一個聲音這樣告訴他。
可能炒飯有些涼,也可能是粥太燙,反正他冷熱酸甜混在一起吃了之後,反而加重了脆弱的腸胃負擔,在那一瞬間奇怪的感覺過去後,方才已經不鬧騰了的胃也跟著狠狠地疼了一下,針扎似的,趙雲瀾一激靈。
“怎麼了?”沈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