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沒說話,隻是審視著她。
李茜的十指掐在一起,指腹泛了白。
好一會,趙雲瀾才放過她,從記事本上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串號碼:“如果有什麼線索,或者想起了什麼,請盡快聯系我,二十四小時開機,今天就先謝謝你了。”
他說完,把紙條塞給李茜,站起來。
沈巍:“我送你。”
“別別,不用,”趙雲瀾說,“那什麼我先去外面抽根煙,你跟她聊聊。方才我有點著急,可能嚇著了這個小同學,實在對不起啊。”
沈巍看了看李茜,李茜不知在想什麼,對趙雲瀾的話毫無反應。
等趙雲瀾叼著煙出去了,沈巍才盡可能輕柔地問李茜:“你餓不餓?我一會去食堂給你買點東西吃吧。”
趙雲瀾一走,他帶來的壓迫感陡然一松,李茜仿佛立刻就松了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不少,聽見這話虛弱地搖搖頭。
沈巍又問:“那我把校醫叫進來陪你一會,你在這裡休息一下,等身體好些再回去,可以吧?”
李茜點點頭。
沈巍走了兩步,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來:“身上還有錢嗎?沒有的話要不要我給你些,先用著?”
李茜聽出他的好意,終於勉強對他擠出一個笑容:“謝謝老師,真的不用了。”
沈巍看著她嘆了口氣,看起來欲言又止,好一會,才含蓄地說:“同學,有些謊言是故意的,有些不是故意的,前者是欺騙別人,後者是欺騙自己……無論怎麼樣,都是很可悲的。”
李茜愣了一下。
沈巍垂下眼:“算了,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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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到校醫院藥房拿了一小瓶藥水,快步追了出去。
趙雲瀾還在樓道裡,他接了個電話。
“我問清楚了,這回其實不是我們這邊的問題,是‘那邊’出的事,”電話那頭是一個不同於汪徵的女聲,她說話的時候尾音拖得長長的,有點刻意,帶著股故意挑逗的意味,“昨天晚上鬼門關一開,地府那頭登記在冊的魂魄就少了十幾個,不過大多是沒過頭七的新喪,一來還比較留戀人間,二來也是不懂規矩,這倒沒什麼,他們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來,最麻煩的是,據說還趁亂跑了一個餓死鬼。”
趙雲瀾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跑了個什麼玩意?”
“餓死鬼。”
趙雲瀾頓時火大了,電話那頭是老部下,所以他也沒費勁端著,往四周看了看沒人,壓低了聲音張嘴就罵:“這都他媽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破事,餓死鬼也能給放到人間來?哪個操蛋的鬼差不想幹了?”
“關得再嚴實也提防不了個把越獄的,再說你看,‘那邊’至今也沒實現無紙化辦公,那群山頂洞鬼還在沿用上個世紀初的管理模式。也就是這些餓死鬼們,被關得時間長了,都給關傻了,要是我,說不定一天能越獄八回。”電話那頭的女人說到這頓了頓,“哦對了,這回出了人命,‘那位’來拜帖了,大概會親自來一趟,你快回來看看,他的拜帖我不敢打開。”
趙雲瀾皺皺眉:“嗯,知道了,這就回,你趁這時間幫我做幾件事——死人的地方正對著大學路,那邊的十字路口我記得應該有監控,也許拍到了點什麼,你先調出來;再給我查一查龍城大學外語系研一的李茜這個人,另外順便給我跟‘那邊’打聽打聽,背後刻著輪回盤的老日晷,究竟是個什麼物件。”
這時,他餘光瞥見沈巍追了過來,低聲對電話裡說:“那先這樣吧,我有點事,掛了,有進展隨時同步我。”
說完,趙雲瀾轉過身去,一眨眼就斂去滿臉不爽的表情,老流氓一秒鍾變文藝青年,溫和有禮地說:“留步,留步,沈教授真是太客氣了。”
第10章 輪回晷 九 …
沈巍把從校醫院拿出來的藥塞給他:“我看你剛才沒顧上拿藥,給你送過來。”
說著,又看著趙雲瀾胳膊上被撸掉的那層皮直皺眉:“回去以後千萬要自己小心一點,這幾天傷口別碰水,也盡量別吃刺激的東西和……”
趙雲瀾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看。
沈巍終於被他看得不自在,住了嘴:“怎麼了?”
趙雲瀾不著邊際地問:“沈教授結婚了麼?”
沈巍一呆,脫口說:“怎麼會……”
趙雲瀾“哦”了一聲,繼續問:“那沈教授有女朋友嗎?”
他的眼神恰到好處地帶上了一點侵略性,叫沈巍莫名地就覺得,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是點頭也不對,搖頭也不對。
趙雲瀾趁機從他手裡接過藥水瓶,捏在手裡轉了幾圈,似笑非笑地說:“沒什麼,就是覺得沈教授這樣的青年才俊,還這麼細心體貼,八成很槍手,多嘴了。”
“別亂說……”沈巍有些局促。
趙雲瀾笑了起來,露出兩個酒窩:“哦,對,你電話借我一下。”
沈巍掏出手機,趙雲瀾卻沒有接,輕輕地託住沈巍的手背,然後就著他的手大喇喇地在通訊錄裡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號碼,保存了上去,按了撥號,響了一聲以後掛斷。
“留一個聯系方式。”趙雲瀾裝模作樣一本正經地說,“要是有和本案有關的線索,歡迎騷擾。”
他說完,小藥瓶往上拋了一下又接住,轉身衝沈巍擺擺手:“太謝謝了,我這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忙完這個案子一定要請沈老師吃頓飯。”
這一回,他走得一點也不著急了,一隻手插在褲兜裡,晃晃悠悠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吊兒郎當,但是身上該彎的地方一點也不直,該直的地方一點也不彎,懶散也懶散得風度翩翩——簡直就像隻開屏的花孔雀,抓緊一切時間顯擺他充滿荷爾蒙的花尾巴。
直到他走遠,沈巍臉上略顯青澀的局促才慢慢隱去,他的目光深遠又克制,最後看了趙雲瀾已經幾乎看不清的背影一眼,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然而不過十幾步的光景,他卻已經忍不住回了一次頭,但想看的人已經徹底拐出了他的視線。
手機通訊錄裡存的是風騷的“阿瀾”,靜靜地躺在屏幕上,當他默念著這兩個字的時候,就感覺像有一把刀,輕飄飄地從他心裡滾過,就把最軟的地方割得血肉模糊,然而終於被他略薄的嘴唇關在了別人聽不見的地方。
沈巍抬起手指,上面還殘留著另一個人身上已經變得非常淡的古龍水的香味,他閉上眼睛,極緩極深地吸了口氣。
他並不知道對方用的是哪一款哪一種香,第一次聞見,那味道卻仿佛已經叫他魂牽夢縈了很多年。
安靜的校園裡,隻有枝頭上翠綠欲滴的葉子落到地上的聲音,沈巍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端倪來,良久,他才自嘲似的勉強彎了一下嘴角,低下頭匆匆離去。
隻有他低頭的瞬間,隱隱的落寞飛快地隱去,臉繃得像刀子削過的,流露出無聲的殺意。
話說郭長城,這二缺熊孩子領了個“了解情況”的任務,可他實在也不知道該了解些啥,隻好硬著頭皮跟人結結巴巴地說話,對於自己的工作結果,他還頗有自知之明——認為連花鳥市場的大鸚鵡都比自己說話順溜。
臨近中午,他才接到了趙雲瀾的電話,垂頭喪氣地帶著會說話的詭異黑貓一隻,蹲在學校門口等領導來認領。
郭長城就算是蹲,也和別人的蹲法不一樣,他縮成一團,頭發遮著大半張臉,再加上身邊還正襟危坐著一隻雙下巴的大肥貓,那犀利的造型不時引發路人駐足圍觀。
半個小時以後,匆匆趕來的趙雲瀾終於結束了這場丟人現眼的展覽。
腿都蹲麻了的郭長城一瘸一拐地跟在趙雲瀾身後,走在校園幽靜優美的小路上,時不時地在趙雲瀾修長的背影上偷偷瞟一眼,表情神態就像是不小心燒了廚房、又擔心又委屈的小媳婦。
利用這半個小時蹲牆角的時間,郭長城深刻反省了他進入特別調查處後不到十二個小時內發生的一系列的事,覺得挫敗極了——不就是一個陰森一點的樓道麼?不就是光線微弱詭異了一點麼?不就是領導隨隨便便地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麼?
他怎麼就暈過去了呢?
對於這個工資比誰都高,獎金比誰都厚的特別調查處,郭長城一直覺得自己是不配進來的,可是現在,陰差陽錯的,他既然已經靠不光彩的手段進了,要是再連留都留不下來,丟臉也就算了,回去該怎麼和他二舅交代?
他心事重重地看著肩膀上扛著大慶的趙雲瀾——即使因為貓太肥的緣故,趙處隻能微微歪著脖子,姿勢好像中風患者一樣,他看起來依然那麼英俊瀟灑。
趙處明明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卻不管什麼時候都那麼篤定,好像他什麼也不怕一樣。
正這時候,趙雲瀾突然回過頭來,郭長城忙不迭地避開他的目光。
“怎麼了?想說什麼?”背地裡對他的來路破口大罵的趙處和風細雨地詢問。
郭長城像個自閉症兒童一樣低下了頭,擋在眼前的頭簾有些出油,就像是一整排整整齊齊的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