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夏知許偏了偏腦袋,眼神閃爍。
隻是好奇心在作祟罷了。他這樣寬慰自己。
車子搖晃不停,這個城市的公交以開得猛著稱,司機幾乎是拿公交當卡丁車來開。
猛地一停,身邊的男生撞到了夏知許身上。
他倒沒什麼,就是挺擔心這個人的胳膊。夏知許扶了他一把,“沒事吧。”
剛才被自己盯過的嘴唇微微張了張,“……抱歉。”
聲音也很好聽。
像泉水湧動的聲音。
這個奇怪的比喻讓他自己都有些想吐槽,畢竟他對文學真的沒那麼感興趣,總是寫出一些或枯燥或獵奇的東西。
還是有些擔心,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的頭發顏色和自己完全不一樣,是偏淺的深棕色,在陽光下顯得更加明亮,看起來軟軟的,很好揉的感覺。
可他的臉色真的不太好,有些蒼白,抓住柱子的手也握得很緊,骨節發白。
夏知許就這樣看著,對方忽然偏過頭,似乎是發現了他窮追不舍的眼神。
他趕緊抬起頭,若無其事地看向頭頂貼著的路線圖。
還有一站。
從小學開始就有了愛慕者,初中時被窗戶外面的外班女生圍觀了三年的夏知許,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偷看別人的感覺,心裡覺得怪怪的,說不清道不明。
他轉過身子,費勁地擠到了車門邊。不管是什麼感覺,他現在該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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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報站聲響起,車門被拉開,夏知許背著包心情復雜地走下了車。不知道為什麼,腳步又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像是在等誰一樣,有種想回頭的衝動。
但他沒有回頭。
還是走吧,早點去教室,認識新同學。
剛做好心理建設,邁出了第一個輕快的步子,後背的衣服布料就被人揪住。
夏知許下意識回頭,卻沒看到人。再一低頭,才看見有人蹲在了自己的身後,是剛剛在車上的那個男生。
那個被彩色泡泡罩住的人。
他竟然出現了幻覺,隱約聽到噗地一聲,泡泡破了。
“你怎麼了?”他有些緊張,趕緊蹲下來扶著對方沒受傷的肩膀,“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暈車?”
男生的臉色很蒼白,嘴唇也很蒼白,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頭也抬不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夏知許開始著急起來,“你倒是說話呀?”
“有……有糖嗎?”他攥住了夏知許的手臂,似乎想要找一個支撐點。
“糖?我沒有糖,牛奶可以嗎……”夏知許有些疑惑,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書包的側面,這才想起今天他沒帶牛奶,忍不住有些懊惱。
那個男生緊緊地皺著眉,微弱地搖了搖頭。
夏知許看了看四周,發現了校門口的小賣部,“你等著,我去那邊買,很快。”他飛快地站起來,邊跑邊回頭看了一眼,他還孤零零地蹲在那兒。
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小賣部門口,“一、一包糖!”
“什麼糖?”坐在裡面懶洋洋吃著面條的老板眼皮也不抬一下。
“隨便,”夏知許喘著粗氣兒,忽然有想起什麼,“不要泡泡糖啊。”
老板筷子一放,伸出一隻手推了推玻璃櫃上插滿棒棒糖的球狀體,“喏,自己挑吧。”
夏知許看也沒看,隨便拿了一根,正要走,對方喊著:“哎你沒給錢啊!”
太著急了,差點忘了給錢。夏知許趕緊折回來,摸了半天,身上隻有一張整一百的,於是遞給他,“麻煩您快點找,謝謝了。”
“著什麼急啊,”老板抬眼瞄了瞄牆上的舊鍾,“這不還早呢嘛。你們這個點來,應該是高一新生吧,不用著急,開學第一天又不上早自習。”
夏知許看著他對著太陽光仔仔細細瞅著那張一百塊,又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然後慢悠悠打開抽屜,一張一張抽出零錢,又一張一張地認真地點了一遍。
感覺過去了一個世紀。
“喏,自己點一點,看看對不……”
“謝謝。”夏知許飛快地拿過那沓舊紙幣拔腿就跑。
老板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現在的小孩子怎麼回事,怪裡怪氣……”
夏知許跑回到剛才的公交站旁,卻發現之前蹲在這兒的男生不見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原地轉了好幾圈,來來去去好多穿著同樣校服的人,都在往校門口走著,沒有一個是他。
他緊緊地捏著那根棒棒糖,手心和後背出了一層汗。
粘膩又焦心。
一陣巨大的失落感將他淹沒,說不上是不是因為沒做成好人好事讓他覺得心有不甘,反正就是覺得心裡不舒服,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糖,自暴自棄地拆開包裝,塞進嘴裡。
真酸。
什麼口味啊……
看了一眼包裝紙,上面印著鮮亮的檸檬。
將紙揉成一團,扔到了校門口的垃圾桶,抬眼看了看稱得上大手筆的校門,跟著人群走了進去。
這所學校是當地最好的高中之一,出了名的環境優美、學風嚴謹,在這個重視基礎教育的城市,許多家長擠破了頭也想把孩子送過來念書。
夏知許從校門口的大理石臺階走下去,看見了新修葺的操場,還有樹影之中十分氣派高大的新教學樓。
“夏知許!”
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過頭,是自己的初中同學陳放。看他理著個短到不能再短的寸頭,夏知許忍不住笑起來,“你這發型像剛從局子裡出來似的。”
陳放使勁推了他一把,“你小子太過分了,我還沒說你呢,不是說要理發嗎,你這也太長了吧。”他揪著夏知許的頭發,“還應該再剪這麼多。”
夏知許拍開他的手,“你少來,剛才校門口查人的風紀委員沒說我頭發有問題。”
“哎呀反正你靠著這張臉,剃光頭也有大把女生追。”陳放嘆了口氣,“老天保佑,可千萬別把我們倆分在一個班。”
夏知許叼著棒棒糖,斜了他一眼,“為什麼?”
陳放翻了個白眼,“你還好意思問?初中三年,但凡我喜歡過的女生,哪一個沒跟你表白?我真是慘的一批。這就算了,暑假在家也過不好,成天的被我媽數落。”
他敲著蘭花指模仿著自家媽媽的樣子,戳著夏知許的肩膀,“你說你,跟人家知許玩得那麼好,怎麼不跟人家多學學?人家中考考全市前十,你考了多少分?人家奧數也是金牌,籃球打得也好。長得呢,賣相也好,你看看你,嘖嘖嘖,怎麼辦哦。”
賣相好……
這個形容簡直了。夏知許笑得見牙不見眼,嘴裡含著棒棒糖,說話不太清楚,“就因為這你就不想跟我一個班了啊。”
陳放撞了撞他的肩膀,“開玩笑的,怎麼可能,咱倆多鐵啊。”
鶴立雞群。
這四個字幾乎是所有認識夏知許的人對他的評價。
但這樣的一個人,偏偏又有著最開朗陽光的性格,讓人連嫉妒心都起不了,一下子就被他的魅力吸引,成為他的朋友。
走到高一教學樓下的展牌,陳放左擠右搡到了最前面,夏知許不太願意擠,就站在後面看。展牌上印著高一新生的名單、班級以及具體班級的位置。
夏知許個頭高,站在最後也能勉強看見,他的視線橫著掃過展牌,在高一(13)班的下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個,很顯眼。
“知許!我們真的在一個班!”
陳放激動不已地擠了出來,“走走走,我們在四樓。”
真夠巧的,夏知許笑得很開心,被這個傻兮兮的老朋友拽著上了樓。
教室跟他想象中沒有太大的差別,和初中的教室相比,隻是稍微大了一點。陳放的偶像包袱倒不小,進去前還理了理自己的襯衫,夏知許跟在後頭,看他這樣忍不住嘲笑起來。
教室裡已經有了不少人,有幾簇圍在一起,大概是初中就認識的老同學。
“哎你看,來了個好看的。”
“臥槽,真的帥。”
夏知許已經習慣了這種注視的目光,他臉上的笑收斂了一點,變成禮貌的笑容,跟著陳放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
人越來越多,夏知許和陳放聊著天,聽見有人說老師進來了,才抬起頭,看向講臺。
進來的是一個瘦高斯文的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表情還算柔和。
感覺是教語文的,夏知許這麼想著,將嘴裡化了不到一半的棒棒糖嘎嘣一下咬碎,將細棍捏在手上。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我叫張正心。”他拿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他的名字,底下有學生小聲地議論,說他的名字有些怪。
張老師笑著解答,“我的名字雖然怪,但是可是有出處的。”他隨即轉身,在黑板上刷刷寫下了一句話。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這是禮記裡的一句話。”張正心轉過身,“也是我對大家的期望,大家來到靜儉中學,首要的目的當然是學習,這一點我不贅述了。但在我看來,更重要的是學會做一個正直的人。”他低頭打開花名冊,“好,我們不多說,先把位置排一排。”他抬起頭,眯著眼睛看了看,“我們就……先按照個子排吧。”
於是教室裡的學生又一個個出去,在張正心的安排下男生女生分開,按身高順序站成了兩排。
“從你們開始,兩兩依次進去吧。”
打頭的男生女生看了一眼彼此,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走進去了。
這老師真是奇怪,男生女生特意安排在一起,不怕早戀麼?夏知許看了看跟自己並排的女生,對方也正好看向他,臉上的羞澀都藏不住了,他隻好對她笑笑,然後轉頭望向走廊外面的風景。
酸澀的糖果碎片還在嘴裡,磨得他的腮幫子難受。
前面的人越來越少,夏知許就這麼等著,等到站在自己前面的男生走了,他向前一步,站到張正心身邊。
“好,下一個……”
張正心的手放在夏知許的肩上。
“老師……”
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夏知許的某一根神經一下子繃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側了側頭,看見張正心的背後走過來一個人。
真的是他。
原本懶洋洋的心髒忽然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連他自己都覺得好奇怪。
“對不起……我剛剛有點事,遲到了。”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滿是抱歉。
“沒關系。”張正心轉過身子,看著他身上的傷,笑得很溫柔,“那你就……”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夏知許,“你就先排在他前面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