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清透,穿過了模糊喧囂的背景,融在電流裡傳遞到耳邊。許其琛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怦怦怦越跳越快,張口卻異常的困難。
“不能嗎?你家有客人?”
“沒有……”喉結不自然地動了動,“我家沒有人,你等一下,我穿個外套就下去。”
匆匆掛了電話,穿著棉拖鞋跑到了客廳,拿了玄關衣架上掛著的一件白色長羽絨服套在身上,開門前照了照鏡子。
活像個圓柱型的年糕。
實在是太冷,許其琛一邊下樓一邊將羽絨服後頭的帽子扣在頭上,拉鏈拉到了頂,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在猶豫。
不會是惡作劇吧?
剛才為什麼不問一下他,為什麼要過來呢?
失策了,如果真的是惡作劇,也隻能怪自己太笨。
這樣想著,越來越不抱期待,沒想到剛出了樓梯,還真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穿著紅色羽絨服,站在一堆放煙火的小孩中間,看起來很有過年的氣氛。
他背對著自己,許其琛走了過去,輕輕咳嗽了一聲。
“你下來了。”他轉過身,手裡捧著一個保溫飯盒,“我給你拿了餃子。”
許其琛有些不解,望了他一眼。
對方的手拽了拽自己頭頂的毛線帽,“上次你不是給我吃了你的午飯嗎?我想還你人情來著……不對,不能這麼說……我就是想給你吃我們家的飯,也不對……”他越說越不清楚,“我表達能力真的很差,反正你收下吧,雖然我知道你家應該也有,但是,但是……總之你還是嘗嘗吧。”
許其琛捧著飯盒,冰涼的手心一點點汲取著熱度,有種莫名的欣喜。他看著面前要走不走的人,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們家已經吃年夜飯了嗎?”
“對啊。”他似乎總覺得自己的毛線帽不對勁,於是幹脆扯下來,揉了揉頭發,“五點多就在吃了,人特別多,什麼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好多親戚我都不認識,現在正在家裡打牌呢,我都沒地方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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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話的尾音帶了些委屈的意思。許其琛低下了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輕聲說了句謝謝。
“沒事兒,不保證口味的……你一定要吃完啊!”他的手緊緊的攥著那個毛線帽子,“那我……”
“我回家了。”/“你要上去坐坐嗎?”
兩句話同時響起,聲音都是含含糊糊,像年糕似的粘在了一起,可對方卻很快抓住了重點,黑色的瞳孔亮了亮,如同深夜裡被人劃開的小火柴。
“真的可以嗎?”他的表情收斂了些,望著一邊玩得開心的小孩兒,不太自然地搓著自己的手,“我好冷啊。”
“嗯。”許其琛轉過身,捧著飯盒,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腳步像是掛著糖漿似的,每上一個臺階都變得異常艱難。
想要回頭,卻又提不起勇氣。
就這樣慢慢地走完了平日每天都要走的三層樓。
在口袋裡摸著鑰匙打開了門,許其琛彎腰給他拿了自己的拖鞋,“你穿我的拖鞋吧,我家隻有兩雙拖鞋,你穿不下我小姨的。”
“那你呢?”
許其琛沒說話,拿了一雙厚厚的毛茸茸的地板襪套在腳上,“這個就可以了。”
“你家跟我想象中差不多。”
許其琛脫了外套,將空調的溫度又調高了幾度,“是嗎。”
“嗯,和你的人一樣,很安靜很舒服。”說完他又解釋了一番,“我的意思是說相處起來,很舒服。”
許其琛還是沒有說話,默默地給他倒了杯熱水。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著一年不如一年的春晚,打開了那個小小的保溫飯盒。
許其琛看著裡面的餃子,每一個都奇形怪狀,幾乎找不出一個漂亮的,也是夠難得的了。
“你們家誰做飯?”
“我媽?”
“做飯好吃嗎?”
“那當然。”對方笑得特別自豪,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許其琛低下了頭,看著面目全非的餃子們。
那這應該就不是你媽媽包的了。
他胃口不太好,可是現在卻意外地很想吃餃子,於是拿了筷子,順便也給了他一雙。
對方鬼鬼祟祟,每夾一個之前都要輕輕地戳一戳,就像賣西瓜的大爺似的,總要拍一拍才覺得是好瓜,許其琛覺得他很奇怪,但也沒有多說什麼,自己默默地吃著。
雖然看起裡不怎麼樣,味道還是不錯的。
對方吃得很快,一口一個,都沒仔細嚼,轉眼盒子裡就剩下孤零零一個了,他把盒子推到許其琛的面前,示意讓他吃掉這一個。
許其琛看了他一眼,聲音很低,“我有點吃不下了……”
他費力地吞下口中的餃子,眉頭擠得皺起來,“別啊,就剩一個……多不好啊。”
許其琛嘆口氣,夾起了那個鼓鼓囊囊的白胖餃子,咬了一口。
嘎嘣一聲。
好痛。
他將餃子吐在盒子裡,用筷子撥了撥。
這是……一顆硬糖?
一臉驚奇地側目看向投食者,對方笑得比剛剛看小品還要開心。
“恭喜你!你也太幸運了吧,吃到了我們家唯一一個糖心吉祥餃子!”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彎成了新月,“你來年一定會很有福氣。”
什麼啊……
嘴裡還殘留著這個幸運餃子的詭異味道,許其琛盯著那顆沒有完全化掉的硬糖。
這是什麼牌子的糖。
太甜了。甜得舌尖發酸。
聽見外頭有汽車的聲音,許其琛站了起來,抱著手中的聖經推開了門。如他所料,黑色的洋車裡下來一個人,穿著件墨綠色的大衣,看見許其琛便遠遠地笑了出來。
怎麼有種說曹操曹操到的感覺。
又不是同一個人。許其琛退了一步,想要關上門。
“哎!”宋沅言急急地跑過來,一把抓住門板,手指差點被卡住,“你怎麼一見我就要躲啊。”
許其琛像是賭氣似的,用力掰著他的手指。宋沅言笑得十分討好,硬生生擠了進來,“怎麼了嘛,是因為我沒來看你?”
許其琛依舊不說話,見他擠了進來,便抱著書走了出去。
宋沅言就這樣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一步也不離,“你在這裡過得好嗎?我怎麼瞧見你瘦了點兒。吃了臘八粥沒有?”
許其琛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住所,打開了門,正想要將他關在外面,卻還是被這個狡猾的家伙鑽了空子,順利地擠了進來。
“別氣,氣壞了身體算誰的呢?”
一聽到這句話,許其琛便轉身冷冷看著他,盯得宋沅言渾身發毛,他終於開口,“少爺從醫院出來,還特地回家換了身衣裳?”
宋沅言愣了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完整整的襯衣領帶還有大衣外套,摸了摸鼻子尖,心虛地發問,“你怎麼知道?”
許其琛從桌上拿了火柴,將炭盆點著了,“一股子消毒水味。”
宋沅言這才明白許其琛為什麼生氣,他清了清啞掉的嗓子,坐在許其琛的床上,“我明明告訴他們了,誰也不許說出去,不能告訴你……”
許其琛站了起來,一把揪起宋沅言的領子,“那你出去,不必來了。你就算死在外面,也不必託人告訴我,省得我去祭拜。”
宋沅言一怔,抓住了許其琛的手臂,將他帶入懷中,緊緊地摟著,“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隻是不想你擔心……”
許其琛掙扎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他身上過高的體溫,撩開他垂著的額發,低下頭,就在他的懷裡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
好燙。
生氣。難過。心疼。怨懟。所有的情緒粗暴地揉在了一起,被塞進了胸膛裡,上不去也下不來,煩悶地更加令人生氣。
“燒成這樣還來做什麼?”許其琛想要從他懷裡掙出來,卻被箍得更緊,這一次是宋沅言的額頭主動靠了上來,高挺的鼻子輕輕的蹭著許其琛涼涼的鼻尖,像是一個失去關愛的寵物。
“我好想你啊,我想著,要是生病了,就可以回到你身邊了。”
他的聲音因高燒而變得沙啞,像是一張粗粝的砂紙,磨得許其琛心頭痒痒的,又有些疼。
宋沅言將許其琛的手抬起來,放在自己的臉上,“你不要生氣了,我下次不這樣了。”
許其琛提了口氣,想要發火又壓了下來,“你下次再自己作出病來,我就再也不見你了。”
憋了半天,說出來的話也沒有什麼威懾力。
明明身體就不好,還故意弄出病來。
這麼不愛惜自己,幹脆死掉算了,任務也不用做了。
這樣的想法從心裡頭那個小黑屋裡一冒出來,許其琛就反悔了,尤其是看著他的臉。
或許是因為身在教堂附近,對著這種類似禱告的內心獨白多了一分敬畏。
算了,收回那句話,也用不著死。
不能死。讓他就一直病著,怎麼也好不了。
換了一個要求,可仔細想想,自己好像也撈不到什麼好處,他要是一直病著,那他豈不是要一直照顧他麼?
算了算了,這句話也收回吧……
別讓他生病了。
自己可真是一個麻煩的禱告者。
“你在想什麼呢?”宋沅言好像是看出了許其琛的走神,捏了捏他的下巴尖,“這麼入神。”
許其琛拍開了他的手,“沒什麼。你老實交代,怎麼病的?”
宋沅言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就是……多洗了幾次涼水澡什麼的……”
許其琛用手掐住了宋沅言的脖子,稍稍用了點力,“以後還這樣嗎?”
宋沅言立刻搖頭,“不敢了,先生。”
突如其來的稱呼,讓許其琛愣了愣。什麼啊,搞得像是角色扮演一樣。
松開了自己的手。不對,自己一直以來做的事不就是角色扮演嗎?為什麼會覺得不好意思啊。
正想著,突然被親了一口,肇事者還笑嘻嘻的,“先生又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