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其琛立刻離開了前廳,心中暗覺不好,原以為何小姐這邊開誠布公地談完,算是可以放一放了,沒想到竟從何太太這邊露了馬腳。一心想湊成這樁婚事的宋太太還不得把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嗎?
許其琛嘆口氣,就算沒有何小姐這檔子事兒,把人家的寶貝兒子拐走了,也夠她氣一壺的了。
一點也不冤枉。
怪得是,之後的數天,宋太太都當做沒有知道這件事似的,可許其琛卻不敢放松了警惕。
某一天的晚餐時,宋家老爺說起了安平區新建的百貨公司工程,宋沅言不吭聲,但最後宋老爺還是把這個擔子放在了宋沅言的身上,“你明兒一早就過去,監督那些人。”
宋沅言切了一塊牛排放進嘴裡,“大哥一個人就可以,我去委實不必要,隻會添亂。”
宋太太在桌子下踢了踢宋沅言,他這才答應了。
見這事兒定了下來,宋太太放下刀叉,開口道,“前些時日,婦女慈善會的會長搞了個捐款,在城東頭租下個教堂,想辦個慈善小學,這不馬上年關了,可以收留些流落街頭的小孩子。”
“這是好事啊。”宋沅言接過話茬,“母親就該多做些慈善,比打牌好多了。”
“別插嘴。”宋太太說著,又咳嗽了一聲,“現在地方是弄起來了,可缺的是人手,尤其是國文教師。我瞧著,咱們府裡阿霖就挺好,教教小孩絕對是夠的,這活兒也不累。”她稍稍側了側身子,看了一眼許其琛,“阿霖你說呢,正好小少爺這些天忙得很,你也不用跟著他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許其琛躬著身子點頭,“太太決定就好。”
“我不!”宋沅言將盤子一推,“他走了我怎麼辦?”
宋老爺咳了一聲,“難不成你要讓阿霖跟你一輩子?年紀也不小了,少爺脾氣收一收。”
宋沅言即便心裡一百個不樂意,聽見宋老爺這樣說了也沒辦法再發作。
宋太太對著許其琛倒是笑得和善,“我呢,知道你的腿腳不便,這個工作也不長,你就頂一陣兒,等到那邊不缺人了,你再回來。”
Advertisement
宋太太做事也體面,沒有像許其琛想得那樣,直接甩著面孔罵他攀高枝兒,再把他轟出宋公館,這已經是萬幸了。至少他還可以騰出一兩天的時間,在這裡不緊不慢地收拾自己的行禮,想一想下一步的對策。
許其琛拿了幾件冬衣,又從櫃子裡翻出個小行李箱,疊好了放進去,走到書櫃邊挑了幾本自己還算喜歡的書,放在衣服上。
好像也沒什麼可拿的了。
許其琛一轉身,看到了架子上放著的手杖,取了下來。
這才算是真正屬於它的東西吧。
可是太貴重了,帶在身邊如果被偷了怎麼辦。
他的手不自覺摩挲著手杖上的花紋,發現與藍寶石相對的反面,似乎有不太一樣的花紋。
拿近了一看,是法文。
Mon trésor.
許其琛大學的時候選修了法語,學得還算是不錯。
為什麼宋沅言要刻這一句呢?
刻個霖字好像更貼切一些。
正思索著,門忽然被打開了,許其琛嚇得差點沒拿穩手杖,抬頭一看,是宋沅言。
“你在收拾行李麼……”
許其琛將手杖放在桌子上,點了點頭。
宋沅言將門關上,走到了許其琛的身邊,一把抱住了許其琛。
許其琛笑著說,“這也是外國人的禮儀嗎?”
宋沅言的下巴抵著許其琛的肩膀,搖了搖頭,“不是,我就是想抱你,我每天都想這樣抱著你。”
這種平鋪直敘又毫無技巧的情話,許其琛格外受用。
“何雁茵現下是我的頭號公敵,她想把你搶走,沒搶走也便罷了,現在又害得我們被拆開。”
許其琛笑個不停,“你還可以再幼稚一些。”
“你去了那裡,要和一堆小孩子在一起,他們肯定會很喜歡你。”宋沅言重重地嘆了口氣,“到時候我便又多了一群小敵人。”
許其琛的兩隻手臂箍著他的腰,“你怎麼小孩子會喜歡我?”
宋沅言頓了頓,“我就是知道,我還知道,你一定很喜歡小孩子,這一去怕是再也不會惦記我了。”他嘆了口氣,一副失落無比的樣子。
“你倒是沒說錯 我是挺喜歡小孩子的。”許其琛接了話茬,看見宋沅言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又摸著他的背接道,“所以我才這麼喜歡你,因為你比小孩子還幼稚。”
“你等著,”宋沅言松開了許其琛,一臉的鄭重其事,“我總是會把你接回來的。”
許其琛將那個行李箱拉上,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習慣,摸了摸宋沅言的頭,“好啊,我就在那個小教堂裡,等著你來。”
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觸發了什麼什麼機關,宋沅言一下子吻住了許其琛,手臂緊緊地圈住了他,強勢的貼近讓許其琛不斷地後退著步伐,就這樣被他這樣摟著逼到了那張紅木四方床上。
許其琛的理智還在阻止著他的淪陷,他仰倒在床上,手用力地推了推宋沅言的前胸,從他的吻中掙脫出來,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你瘋了?”
宋沅言再一次吻上他的嘴唇,用這樣的方式回答他的問題。
就是瘋了。
你不在身邊的事,連想想都覺得難受。
許其琛能夠感覺得到,他的牙齒緩慢地噬咬著他的嘴唇,也想發狠重重地咬一口,可又舍不得,隻能這樣磨著。宋沅言溫熱的鼻息噴灑在他的鼻骨,一點一點烘熱了他的體溫。
許其琛心下一沉,伸出舌尖,舔著他陷在自己唇上的牙齒,順著那齒列,摸索著,尋到了那顆最為尖利的牙齒。
湿軟的舌尖輕盈地從那銳利的尖角滑過。
宋沅言愣了愣,下意識松開了他。
許其琛抿著嘴笑起來,抬起身子湊到他的耳朵邊,親了一口他耳廓上微微凸起的軟骨,然後輕聲耳語。
“你有一顆牙很尖,我一直想舔舔看。”
溫柔的音色,如同一張無形的網,悄無聲息地罩住了宋沅言的心。
就在他想要再進一步的時候,敲門聲不合時宜地傳來。
“霖哥兒,車子備好了,準備出發過去那個學堂了。”
許其琛連忙應了一聲,整理了一下被宋沅言扯開的衣襟,見宋沅言喪著一張臉,親了親他耷拉著的嘴角,“我要走了。”
說著走到桌子邊,拿了行李箱和手杖,輕聲對依然躺在床上的宋沅言說,“你一會兒再出去吧。”隨即開門,跟著站在門口等候的小丫頭離開了。
宋沅言呆呆地看著頭頂的床幔,將許其琛的被子展開蓋住了頭,用力地嗅了嗅被子上殘留的氣味,覺得頭暈,胸悶,滿腦子都是剛才他溫柔笑著的臉。
舌尖不自覺舔了舔自己那顆虎牙,心裡酥酥麻麻的,又有些發酸。
像是得了很重的病。
好不了的那一種。
司機開車把他送到了城東邊的一個教堂,是七年前一個住在江衢的外商建的,可是教堂這種地方原本也就隻有一些受過西洋教育的小姐公子才會來訪,這裡又地處偏僻,頭兩年還算熱鬧,漸漸地也就無人問津了。後來那外商回到了自己的國家,這教堂就算徹底撂下了。
從外面看,確實建得挺漂亮,隻是裡面落了太多灰,看起來舊舊的。許其琛到的時候裡面有不少人,多是女孩子,有幾個穿得很是漂亮的小姐,想來應該是婦女協會的成員吧。
他敲了敲大門,裡頭的幾個女孩子轉過頭。
“我是宋太太派來的,暫時頂一下國文教師的職位。”
幾個小姐交頭接耳了一下,一個穿著長裙外搭小坎肩的小姐走了過來,許其琛看了看她,心想大概是個管事的,可奇怪的是,這個小姐看他的眼神卻不太對。
她撥了撥自己如水的垂發,翻了翻手裡的一個小本子,“你就是孫霖?”
許其琛點了點頭。
她繞著許其琛轉了一圈,看得許其琛心裡發毛。
“你不記得我了?”
許其琛凝眉,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她,“在下……”
後頭的幾個姑娘捂嘴笑道,“連林念之都不認識,宋家這是派了個什麼人。”
林念之。許其琛在心裡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又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小姐。看見她一副高傲的表情。
啊,這次沒燙頭發,差點兒就沒認出來。
“沒能認出林小姐,實在是失禮。”許其琛拱了拱手。
這林小姐上次誤會了他和宋沅言,弄得不歡而散,許其琛心裡犯嘀咕,她當時便認定了自己和宋沅言有一腿,該不會找他麻煩吧。
林小姐哼了一聲,緊了緊自己的小坎肩,“怎麼,你今日換了工作,你家少爺也不過來瞧瞧了?”
“少爺忙著公司的事,一時抽不開身。”
“你倒是會替他開脫。”林小姐轉了身,“婦女會的會長是我的母親,我便是這裡的負責人。你既來了,就要好好擔負起教員的職責,其餘的我不會過問。”說著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許其琛,“明白了嗎?”
許其琛沒想到,這個林小姐竟主動避開了之前那件事。
“明白。”
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伙計,都是林念之請來的人,一群人幫著把教堂收拾了幹淨,又添置了一些教具,這才勉強像個學堂的樣子。
許其琛正幫著給黑漆木板釘釘子,當做黑板用,外頭忽然鬧哄哄的,放下手裡的東西一看,原來是那些孩子們來了。幾個姑娘出去迎了迎,這些孩子們有大有小,最大的已經有十一二歲了,最小的也不過三四歲,正是隆冬臘月,一個個身上穿得很單薄,有好幾個腳上的布鞋都磨破了,露出生了凍瘡的腳指頭。
許其琛看得心裡怪難受的,林念之走到他身邊,“你去幫我把那個大箱子弄過來,我搬不動。”
許其琛嗯了一聲,走過去把靠在牆角的大木箱搬過來打開,裡頭裝滿了大大小小的棉袄棉褲,林念之將這些衣服拿出來,“你們排排隊,老師給你們發衣服。”
小孩子們看見新衣服歡喜極了,一個個手舞足蹈,幾個稍大的臉上似有抗拒之色,其中一個個子不小的男孩兒開口,“為什麼要給我們衣服?”
林念之愣了愣,她可從來沒料到這些孩子會問這樣的問題,哪個小孩不喜歡新衣服。
“是校服。”許其琛開口,“你們來了這兒是要念書的,穿校服就代表你們是學生了。”說罷將拿出兩件大些的衣服遞給這個男孩,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蚊子叫似的說了聲謝謝。
林念之連忙接過話,“沒錯。原本還有鞋子的,統一服制嘛,但是先生不知道你們的尺碼,等會兒咱們量一量,先生再去請工匠給你們做。”
分發完衣物,林念之便帶著孩子們去了教堂後頭,那裡有兩溜平房,以前是個不小的衛生所,後來倒閉了,這兩排房子也沒了人住,正好可以給孩子和老師當宿舍。
一切都打點妥當,林念之則領著許其琛去了第二排房子的最裡頭那間,“這裡安靜,孩子們都在前面那排。”
許其琛說了句謝謝,林念之又道:“不必謝我,方才你也替我解了圍。”她撥了撥自己的頭發,“咱們這段時間也稱得上是同僚,就別這麼客套了。”說著她又想起些什麼,“對了,上次見面也沒仔細說說話,你和宋沅言……該不會真的是……”
許其琛就知道躲不過這個話題,“林小姐上一次不是看到了嗎?”
林念之的臉一紅,“那、那誰知道你們是什麼關系……古代不也有一陣兒時興豢養男寵什麼的……”
“不是的,”許其琛笑了,“我們是戀人關系。”
戀人這個詞被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讓林念之有些吃驚,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