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我覺得不需要再想了,天和,我記得,你曾經朝我說起過去,在你的回憶裡,你希望世界上有一位神,能夠滿足你的一切願望。現在,我就在這裡,但我想,你人生裡大大小小,所有的心願,都業已完成。”
“普羅!”天和伸手觸碰玻璃。
普羅:“你忘了,第一條件還有一個前提,當你認為,或我自己認為。”
夕陽西下,聞天衡回到舊家,上樓,提起包,關上門,離開,將記憶裡父親、聞天嶽、天和的聲音關在了這小小的房子裡。
聞天衡快步下樓,穿著衝鋒衣,背上登山包,來到樓下面攤前,離開之前,決定在這裡吃一頓晚飯。
“黃魚面一碗。”聞天衡說,突然兜裡電話響了,聞天衡摸出電話接了,戴上藍牙耳機。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天衡,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站在面攤前的聞天衡頓時一震,手忙腳亂,手機沒拿穩,掉落,凌空去抓,手機調了個轉,“撲通”一聲掉進了老板的湯鍋裡。
老板拿著大勺,與聞天衡對視。
老板:“……”
聞天衡:“……”
天和看著太陽漸漸從城市的彼岸沉下去,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關越出現在客廳一側。
“找到叔叔的下落了。”關越說。
天和:“!!!”
普羅:“這是我為你完成的最後一個心願。”
第75章
Advertisement
三天後,巴西,裡約熱內盧,市區,聖勞爾多路。
直升機的引擎轟鳴聲掠過,一群光著腳在小巷裡踢易拉罐的小孩子紛紛抬頭,直升機飛向科科瓦多山腳下,一座商場四樓的停機平臺。
關越與天和下了直升機,地接向導正等在平臺上,頂著風過來迎接。關越背挎天和的電腦包,天和突然停下腳步,望向遠處的基督山。
救世基督像張開雙臂,俯瞰人間。
向導朝關越解釋了幾句,又用葡萄牙語與平臺上的保安交談,直升機飛走,南半球的秋風,吹起天和的襯衣。
關越:“走。”
天和隨著關越下樓,上了停在商城外的豪車,一群小孩子追出來,跟在豪車後大笑、奔跑,天和問:“有零食麼?”
向導搖下車窗,探頭出去,驅趕跟車跑來的小孩子們,關越拍拍向導的背,讓他回來。吩咐司機開慢點,天和拿了車上的一盒巧克力,搖下車窗遞出去。
小孩子們一擁而上,開始分巧克力,天和笑著朝他們揮手,車加速,轉過十字路口。
科科瓦多山一側,車馳進老舊的建築城區裡,停車,巷子裡滿是泥濘,兩側擁擠的樓房中不少人倚在窗前,好奇地朝下張望。
向導辨認小巷,內裡滿是泥濘,本地人或在巷中抽煙,或用公共水龍頭洗著衣服,這裡是巴西的社會中下層聚集之地,關越與天和下得車來,踩在泥水橫流的小巷中。天和側頭看了眼,關越拉著天和的手,沿著小巷走進去。
有人走過來,朝向導做手勢,向導不耐煩地趕走了他。
“他說什麼?”天和問。
向導:“他看見關先生的包,以為兩位是來做交易的,想問問能不能折價購買一點特殊藥物。”
向導說得比較隱晦,天和卻知道了,電腦包的外形像個小巧的、裝美金的手提包。
“請進。”向導對照地址,示意兩人上樓。
昏暗的樓梯間裡,甚至連兩人並肩上去也顯得十分擁擠,關越與天和一前一後,快步登上臺階。四樓,走廊裡幾家人開著門,無所事事的少年坐在門外小板凳上說話,聽到腳步聲,停下交談,疑惑地望向天和與關越。
兩人衣著光鮮,在昏暗的樓道裡,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向導一路小跑,為兩人帶路,來到一戶門前,對照門牌,示意到了。
關越看了眼防盜鐵門,轉頭看天和,意思是由他按門鈴。
天和抬起手,按門鈴的一剎那,竟是遲遲按不下去。
“我以為他……”天和說,“是不是搞錯了?關叔叔就住在這裡?”
向導說:“根據您給的地址,確實是這裡沒有錯。”
內裡一片寂靜,關越左右看看,走廊裡挨家挨戶出來了不少人,都充滿疑惑地看著他們,並小聲討論,顯然是在議論這兩個中國人的來歷。
又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關越的表上。
關越:“想見他麼?”
臨到見面時,天和忽然沒來由地擔心起來,生怕按下門鈴後,出現在面前的陌生人,將再次無情地斬斷那過往時光與他生命的某種聯系。
他有太多的話想問他,但在這一刻,卻開始猶豫,跨越大半個地球來到此地,是否將是個錯誤的選擇?
忽然門內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兩人頓時色變,天和自言自語道:“關叔叔?”
“叔叔!”關越聽到那聲音,頓覺不妙,馬上按門鈴,卻沒有任何聲音。
天和拍門,喊道:“關叔叔!”
關越:“Uncle!開門!”
門裡傳來痛苦而沙啞的大喊聲,伴隨著一個渾厚的聲音。
“誰?!”
“我!”天和喊道,“聞天和!關越!”
內裡又有什麼東西翻倒了,響起杯盤打碎的聲音,裡門瞬間打開,關越與天和同時退了一步,防盜門的縫隙裡現出一個男人的臉——關正平!
關正平幾乎沒有多大變化,十來年裡,依舊就像與天和分別的那一天。
“叔叔?”關越看著那熟悉的臉,難以置信道。
關正平猛地推開防盜門,喊道:“進來以後把門關上!”緊接著又轉身衝進了屋子裡。兩人快步進來,隻見關正平家中一片狼藉,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正在大哭大鬧,發出的卻是男性的沙啞聲音,關正平轉身抱住了她,喊道:“快幫忙!”
天和第一眼以為是入戶搶劫,書架被掀倒了下來,水果刀扔在一旁。關越二話不說,上前協助關正平制住了那女人,關正平喊道:“按著她!”緊接著放手,去拿了圍巾,向導倒是動作利落,牢牢鎖住她的手腕,關正平飛快地綁住她的雙手,再綁她的雙腳。
那女人滿臉涕淚,幾下猛力掙扎,力氣大得出奇,險些將關越踹開,關正平綁住她的雙腳,把她橫抱起來,抱進臥室裡去。
關越進去幫忙,天和站在臥室門口看,隻見關正平將那女人綁在了床頭,女人掙扎失敗,把頭埋在枕頭上,不斷抽搐。
關正平籲了口氣,低頭,抱了她一會兒,轉頭望向兩人。
“關越,你長這麼高了啊。”關正平說。
五分鍾後,向導先告辭離開了。
關越把書架放好,天和把書一本本地放上去,關正平清理了家中垃圾。直到現在,天和才得以認真看一眼關正平的家——不到四十平方的蝸居,一室一廳。
地面鋪了馬賽克,開放式廚房,與客廳連在一起,做飯的油煙燻得油煙機汙黃。客廳裡隻有兩張單人沙發,上面滿是被捅破、抓破的痕跡,茶幾斷過兩截,被透明膠帶重新粘過一次。窗簾被曬得發黃,地面髒兮兮的,看樣子已有好幾天沒拖過了,廚房水槽裡放著吃完還沒來得及洗的碗。
書架旁有一個電腦,顯示屏上幾條大裂痕,一旁插著移動硬盤。
關正平比起天和記憶中,體型仿佛健壯了些許,也曬黑了不少,但不知為何,天和總覺得至少從氣質上看來,他是唯一一個從過去到現在,靈魂都未有過絲毫變化的人。
臥室裡的痛苦呻吟漸低下去,關正平拿起杯子,倒了點涼開水,進去喂那女人喝。天和簡單地收拾完,走到窗前,望向遠方的科科瓦多山,從這個角度望去,外頭是一條汙水溝,遠方的救世基督像展臂,背朝他們,面向遠方。
“天衡沒來?”關正平回到客廳裡坐下。
關越坐在沙發上,注視關正平,天和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基督像,誰也沒有說話。
關正平:“吃午飯了沒有?”
“吃過了。”關越說。
關正平:“晚上留下來一起吃飯?”
關越點了點頭。
天和回身,望向叔侄二人,關正平衝了兩杯本地咖啡給他們。
“你在這裡做什麼?”關越不解道。
天和搬了張餐桌前的椅子,反過來,面朝椅背坐下。
“生活。”關正平說,“工作,吃飯,做愛,睡覺。你們不是麼?”
天和:“我以為你在環遊世界以後……”
關正平:“離開中國以後,我隻去了幾個地方就找到了小昆,於是我們在巴西住了下來。”
關越與天和對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關越:“叔叔,回國吧,我們可以一起生活。”
關越一時實在無法接受,關正平居然會生活在這麼一個地方。想象之中,他原本以為關正平會受聘於某家信息產業,抑或是帶著電腦,浪跡天涯,在馬爾代夫享受夏天的陽光,或是在某一艘破冰船上,馳騁於南極洲的海域上。
抑或開著越野車,副駕駛上坐著他的愛人,馳騁於非洲的茫茫大草原,追逐著野獸,展開一場轟轟烈烈的冒險。
關正平放棄了他的所有股份,轉到天和名下時,天和絲毫不擔心他會在未來有窮困潦倒的一天,隻因他知道,關正平這樣的人,不可能活得落魄。
但眼前的現實,徹底讓他失去了思考的力氣。
關越看了眼臥室的方向,說:“小昆?”
“唔。”關正平靠在沙發背上,想了想,點頭,意思很明顯,猜對了,愛人。
數秒後,關正平朝天和補充了一句:“Transgender.”
這個詞的意思是變性人,天和沉默點頭。
關越:“什麼時候認識的?”
關正平:“你見過他,隻是忘了。”
天和瞬間猜到了前因後果,說:“離開中國以前,你們就在一起了?”
關正平說:“確切地說,中間分開了短暫的幾年,故事非常簡單,隻有幾句話。”
多年前,關正平交了一個男朋友,在那個同性戀尚未去病化的年代,他與戀人小昆秘密相戀了一段時間。為了與關正平在一起,某一天,小昆不告而別,一年後,做了變性手術,回到關正平的身邊,希望兩人能光明正大地生活、結婚。
關正平為小昆辦理了移民手續,將他帶回家去,但關家很快就打聽出了小昆的真正身份,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