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蹇過來通知吃飯了,於是眾人便紛紛動身,到主廳裡去開飯。一張大圓桌,主客兩邊明顯位置有講究,江潮生對誰得勢誰撲街完全門清——右邊依次是江潮生、溫依凌、江子蹇、佟凱。左邊則是客位,關越、天和、聞天嶽與張秋。
於是張秋與佟凱挨在一起坐。
張秋側頭看了眼佟凱,佟凱也看了眼張秋,天和覺得有點危險,趕緊朝關越使眼色,關越便起身,與天和一起換了位置。
聞天嶽朝張秋低聲說:“他為什麼脖子上綁了個定時炸彈?”
張秋小聲回答道:“那是個衛星定位器,不是炸彈。”
聞天嶽小聲道:“定位打擊目標嗎?待會兒吃到一半不會被原子彈炸吧……”
張秋擺擺手,示意別問了。
江潮生祝酒,說:“大家一年比一年好。”
“是的是的。”
眾人紛紛起身舉酒碰杯,又笑著落座。
江潮生向佟凱說:“小凱,上次的事,我真的太抱歉了。”
佟凱忙道:“沒關系,叔叔,真的隻是一個誤會。”
江潮生:“為了表示我的歉意……來,依凌,你把東西拿出來,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現在吧。”
所有人:“!!!”
天和心想今天要訂婚?不會吧!
江子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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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凱還沒意識到江潮生要做什麼,一看溫依凌拿出來個黑黝黝的東西,瞬間就魂飛魄散,趕緊道:“真的務必不要……不不!不要亂來!”
大家都以為是送禮物賠罪,結果溫依凌卻從包裡拿出一個防狼器,正研究電壓,江潮生側過身,大義凜然地朝著老婆,所有人馬上道:“叔叔!冷靜一點!冷靜!”
江潮生被聞天嶽好說歹說攔下,說:“那就先記著。”
張秋說:“過去的就過去了,陛……小凱不是記仇的人。”
“是啊,”佟凱說,“都是誤會,一筆勾銷。”
張秋笑道:“太好了。”
佟凱惡狠狠地朝張秋道:“是的!”
關越說:“江叔叔人中豪傑,敬您一杯。”
席間酒過一巡,佟凱想了想,提起江家股票摘帽的事,江潮生道:“小驢已經說過了,全力支持,全力支持!”
江子蹇:“!!!”
佟凱:“噗——哈哈哈!”
江潮生反應過來,笑道:“子蹇的小名,我是驢,他是我的小驢,所以是‘子蹇’。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嘛,天生愚鈍的孩子,總是好養,當個拖著尾巴在池塘裡爬來爬去的烏龜,又有什麼不好呢?”
眾人哈哈大笑,天和揶揄地看了關越一臉,關越酒意有點上臉,帶著紅暈,親手給天和剝蝦,隻不說話。
佟凱說:“小江真的是從小就過得很幸福。”
江潮生說:“也有勞朋友們照顧,大家都不嫌棄他。”
江子蹇滿臉通紅,正要開口,江潮生又朝眾人說:“年初三我就上康萊德基金拜訪,讓他們去約這家洛馬森基金的Andy。到時舉辦摘帽慶功會的地點,我讓他們好好設計下,爭取酒會以後,你們能不受打擾地談點事情。”
佟凱說:“我們應該會分成兩組行動。”說著看了眼關越,關越點了點頭,這是最近幾天裡商量好的。
“我與天和見Andy。”關越說,“佟凱與子蹇去找Johnny他們聊聊。”
張秋咳了聲,一瞥聞天嶽。
聞天嶽笑了起來,那笑容有點僵,天和心想,鐵定桌子下被張秋踩住了腳。
“我想……關越……應該沒什麼特別需要我的。”聞天嶽勉強笑著說。
天和示意關越不要說話。
“哥你沒事吧?”天和眉毛一抬道。
聞天嶽:“……”
關越:“方便的話,你帶他們倆?”
聞天嶽馬上重重一點頭,表情輕松了些,看了眼張秋。
“謹慎一點,是很重要的。”江潮生說,“關越名聲在外,隻要順利渡過這次難關,想必來日還要多倚仗。”
天和有點意外,江潮生看似成天在家修花剪花,卻確實貫徹了“大智若愚”的風格,什麼都瞞不過他。
關越忙謙讓,又朝江潮生敬酒。年夜飯散了以後,溫依凌去打麻將,江子蹇、佟凱、聞天嶽與張秋、天和在江邊的空地上放煙花。
關越則在高處廊前,與江潮生並肩坐著,關越一身西服,江潮生穿著厚毛衣,抽著雪茄,與關越闲聊。
天和看看江子蹇與佟凱,兩人正玩得不亦樂乎,在放一個大箱的一百零八發煙花。再看二哥與張秋,二哥捂著耳朵,張秋以一個倒弓箭步,點鞭炮。
兩邊天和都不想去打擾,於是他走到一旁,找了張長椅坐下,側頭望向高處,江潮生抽著雪茄,朝關越說著什麼,關越不時點頭。
普羅在耳機裡說:“你想聽聽他們的談話嗎?”
天和:“沒興趣,不是怎麼和競爭對手打架,就是討論Epeus、越和什麼時候能上市。”
普羅:“答對了,兩者皆有。”
天和說:“江叔叔這麼多年來,和家裡長輩差不多,過來人經驗豐富,也許能教給關越不少他在家裡沒學會的本事。”
普羅:“我以為你會因為關越沒下來陪你而生氣。”
天和坐在長椅上,安靜地看著江子蹇與佟凱放出來的焰火,“砰砰”聲連響,照亮了除夕夜漆黑的夜空。
天和說:“這不是有你麼。”
普羅:“哦,天和,在這一幕下,聽你這麼說真美好。”
天和嘴角輕輕地勾了起來,說:“關越在保護咱們,他的責任感太強了,強得有時讓我有點受不了,普羅,你到底從我們身上學會了多少東西?”
普羅:“他們也許還有很多話要聊。”
天和:“他在傾聽,外人面前,這家伙還是很懂禮貌的,我猜待會兒他會下來,給我一個紅包,不過我不需要錢。”
普羅:“裡面會裝著什麼,我很好奇。”
天和想了想,說:“好幾年前了,那年我們還沒談上戀愛。”
不知道為什麼,天和對那年的除夕夜記得尤其清楚,抵達倫敦以後,關越果然說到做到,陪他足足玩了一整個月。
然而接下來的每一天,關越回來都已經很晚了,回到家的許多時候,天和已經入睡,甚至看不到他人,也說不上話。
天和入學後發現,在大學裡上課聽課,與從前家教到家裡來給他輔導完全是兩件事,劍橋的課堂與國內也完全不一樣。整個班上他的年紀最小,說話也不多,課堂上同學們討論問題的氣氛很好,他卻坐在角落裡,一直很少說話。
天和上課坐著,下課收拾書就走,中午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對著綠茵,安靜地吃家裡給他做的,放在飯盒裡的中餐。
班級上的同學們倒是很喜歡長得漂亮的天和,劃分討論組後,有同學經常試著與天和打招呼,希望他能融入他們。但天和不太能回應這麼熱情的態度,隻能禮貌而克制地,與他們互相問好。
這是他本科的第一年,天和覺得實在是太難適應了,從小到大,也很少來過這麼多人的地方。
慢慢地,同學們認為天和需要獨處,便也不太來打擾他了。
所幸無論是作業還是課題討論,天和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隻是應付人事關系對他而言,實在是一個艱巨無比的任務。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朝他們說什麼,哪怕是有關學業的問題——教授布置的作業在討論組裡開始討論時,天和就像初中生在聽小學生解四則運算一樣,充滿了疑惑,這些問題的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他試著給出過幾次答案,但他發現自己像個計算器一樣,很容易就讓眾人停下討論。
涉及算法與一些引導公式,天和也說不出來為什麼答案是這樣或是那樣,畢竟思考的速度比起表達的速度來,永遠是思考佔優。一些微積分算式,天和直接看一眼就能說出答案,同組的同學們都有點犯懵,懷疑他是把式子背了下來,殊不知天和還在家裡時就已經把微積分連同大學前幾年的數學課程全學完了。
天和嘗試了幾次,但漸漸發現,自己總是這樣,有種炫耀而嘲諷的意味,於是努力地耐心聽同組討論,而進入新環境裡的不安全感也時刻籠罩著他,每天下課以後,天和隻想快點回家。
家裡,管家用德語朝天和說:“前幾天有女孩過來看關先生。”
天和:“哦……是嗎?”
管家說:“車停在家門口,找了他以後,他就出去了。”
天和說:“那挺好,長什麼樣的,您看清楚了嗎?”
管家搖搖頭,天和說:“下次見到,務必請她進來,這也是關先生的家。”
管家點點頭,朝天和談這件事,同樣也是需要確認,管家與佣人是天和家裡派過來的,房子卻是關越買的,關越名義上是這家主人。有客人來找,不請進來會很失禮。
“您的外祖父問您,”管家又觀察天和的表情,“學業能勝任嗎?”
天和忙道:“沒有問題。”
管家:“可以將第一次考試的成績單發給他看看嗎?”
“當然。”天和取出打印的幾張成績單,讓管家去傳真,學業他已經完全習慣了,他的表現比班上的同學更好,幾名以嚴苛著稱的教授也很喜歡他。
包括聞天嶽在內,每個人最關心的都是天和的學業能不能跟上,直到天和把第一份成績單發給他們看以後,大家就不再擔心了,讓他自生自滅去。
班上幾乎清一色十八歲的學生,十七歲的已經很少,大多都成年了,女孩子們都很喜歡天和這個小弟弟,但大家都很守規矩,不表露出過多的關心——畢竟是未成年人,惹上什麼事了難以收拾。
於是天和每周放學後去兩天馬場,和他那匹被起名叫馮諾依曼的馬兒玩一會兒,打打馬球,與它說說話,剩下的時間就是回家等關越,他甚至做了一個小程序,預測關越什麼時候會回家——當然,這個程序沒有一次應驗過。
“你在倫敦別太纏著關越。”聞天嶽在視頻裡說,“想買什麼就買,多去去同學們的party,待會兒搞得人家交女朋友都交不到。”
天和抗議道:“我沒有纏著關越!”
聞天嶽說:“我看關越也是被你折騰的……算了,注意能付錢的就自己付了,盡量別花他的錢。”
天和答應了,聞天嶽又在視頻那邊說:“想哥哥了沒有?”
天和點了點頭,聞天嶽又問:“對了,在倫敦交到新朋友了嗎?怎麼也沒聽你說?”
天和笑道:“馮諾依曼。”
聞天嶽:“誰?這名字怎麼這麼熟?”
那邊有人敲門喊聞天嶽,天和正想給他看自己的馬,前天他刷卡把那匹馬買下來了,並給它配了最好的飼料,讓它可以耀武揚威地,在馬厩裡加餐。
但聞天嶽卻改口道下回再聊,掛了。
天和看了下手機,看見自己與關越、二哥的一個即時會話群裡,關越發了好幾張早上一起吃早餐的照片,當即索然無味,躺在床上,打開電視,開始看攝像頭直播他的馬兒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