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頭一次參加這麼熱鬧的團建,兩家公司加在一起,連家屬一共有八十多個人,關越包了一架兩層的大飛機,特地讓航線加開一班,商務艙全加在一起恰恰好夠坐下,配重則交給行李託運。
頭等艙是一個小房間,起飛後,兩張寬大的座椅隻要放平,就能拼在一起,成為一張雙人床。天和系上安全帶,看了眼與關越那張床之間的小隔板。
“最後一次坐大飛機是什麼時候?”關越隨口道。
天和將運動鞋放好,想了想,答道:“去倫敦上學。”
關越:“讓我等了二十三小時的那天,你看,你讓我等,我從來沒說什麼。”
天和哭笑不得道:“那不一樣好嗎,那是因為你算錯了落地時間。”
關越沒說話,喝了點水,打開機上娛樂設備,天和則翻開一本書,開燈,低頭看書。
飛機嗡嗡嗡地起飛,關越的手機滑了下來,天和馬上伸手按住,把它遞回給關越,關越卻握住了天和的手。
兩人對視一眼,天和收回手,繼續低頭看書,關越則專心地看著閱讀燈下,天和的眉眼、睫毛。
“那天你真的等了二十三小時?”天和抬頭,迎上關越的目光,說。
空姐過來鋪餐巾,上餐前酒。關越想了想,沒說話。
天和:“我還以為你是騙我的。”
關越:“現在知道真相以後,會加同情分嗎?”
天和:“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會有人……”
關越:“你自己搞錯了時間,你就是故意想沒完沒了地折騰我。”
天和:“不可能,我是把行程單拍給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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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倫敦求學那年,天和已經十四歲了,那個時候的他相當中二,現在想想,都恨不得回去掐死自己。
而在出發前,天和還和關越在視頻裡吵架了,起因是關越催他去收拾東西,天和離開家兩天前還在打他的吃豆人。
關越發來視頻時,正在參加一個聚會,袒著上身,穿條黑色沙灘褲,在遊泳池邊上給天和打視頻電話,監督他做出發前的準備。關越第六次發出催促的時候,天和終於和他吵了起來。
“不用你管!”天和怒道,“不要一直念叨我了!你到底是有多焦慮?為什麼要一直安排我!”
關越被這句“不用你管”刺激了,嚴厲地說:“我不管你誰管你?聞天嶽呢?又花天酒地去了?”
天和看見關越背後的遊泳池裡,全是泳裝漂亮女孩,還有樂隊在演奏,又有人過來拉他,讓他下去水裡玩。天和說:“你到底交了幾個女朋友?”
關越:“沒你二哥多。”
關越背後還有人朝天和打招呼,用英語喊道:“嗨!天啊!這是誰?!”
天和火起,關越簡直就像個老爸,什麼都要管。
“我弟弟。”關越解釋道,走到一旁,避開噴水槍,朝天和嚴厲地說:“你現在再不收拾東西,明天你就不要出發了!”
天和:“隨便!我不去了!開你的party泡你的妞去吧!”
關越:“……”
天和把關越的電話掛了,關越差點被氣死,穿著拖鞋沙灘褲,打著赤膊直接出門,開車回家,到家以後不停地給天和打視頻電話。天和接入衛星網絡,隨便上了個號,把關越的來電轉接到隨機號碼上去。
關越打通了,那邊出現一群黑人,呱啦呱啦地好奇湊過來,看攝像頭。
關越:“……”
關越掛了再打,槍聲頓時把他嚇了一跳,睜大眼後發現,不知道為什麼呼叫轉移被接去阿富汗。再打,則是一個印度人站在泰姬陵前自拍。
關越隻得把電話掛了,找出天和的行程單,原本讓家裡私人飛機去接,天和卻死活不幹。
天和朝關越說的原話是:“我家自己有。”
結果第二天一早,天嶽用飛機去舊金山了,天和又不告訴關越,自己買了張票,把行程單拍給了關越。
關越親自開車,過去接天和,結果粗心大意,看錯了時間,在機場等了四個小時,在出口又等了一小時,直至到站旅客全走光了,唯獨不見天和。
關越想起天和那句氣話,頓時陷入了極度焦慮裡,情緒相當不穩定,這時候隨便一個人過來拍一下關越肩膀,就能把他點炸。
關越撥通天和的視頻電話,然而天和在那天惡作劇後,居然忘了把關越放出來,電話又被轉去了梵蒂岡。
關越:“……”
關越認輸了,翻出方姨的電話,那邊正在雞飛狗跳,家裡上上下下所有人,忙得一團糟。方姨說:“哎呀,我還以為是明天,瞧我這記性……怪我怪我。”
關越:“我在機場了!你人呢?”
天和:“我還沒出門呢!方姨!快!我的衣服去哪兒了?”
關越意識到自己看錯了時間:“說多少次了,讓你提前準備,每次都不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天和過來,看了眼關越那邊,背後恰好有個英國女孩也站著等人,無意中看見關越手機屏幕,看見天和,朝他一笑。
天和:“和你女朋友回家去歇著吧。”於是把關越的視頻掛了。
關越:“???”
關越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但幸好天和沒把昨天說的氣話當真,來還是要來的,這點足以衝散關越的不快,於是他看了眼表,現在天和從家裡出發,抵達倫敦大約需要十八小時。而關越新買的房子在劍橋郡,開車來回一趟就要將近六個小時,不如在機場等。於是關越徑自去漢莎的要客貴賓室裡休息。
“我走啦。”天和尚不知道,這次離開意味著什麼。
方姨與佣人們全部到機場去,送天和離開,念長念短,念個沒完。
天和還記得那天上飛機以後,乘務長簡直把他從起飛喂到降落,一直問他吃不吃東西,眼裡還充滿了疼愛的眼神。天和被塞了滿肚子的蛋糕,最後趕緊擺手,實在吃不下了,再好吃也不吃了。
漢莎要客貴賓室裡提供的餐食簡直難吃得要死,關越隻吃了三明治,邊吃邊看經濟新聞,噎得不行,又喝了杯咖啡,結果躺下以後,怎麼睡都睡不著,直到凌晨三點,好不容易才睡著了,身上蓋著毛毯,手機掉在沙發夾縫裡。三個小時後,鬧鍾在沙發夾縫中艱難地響了起來,奈何關越完全沒聽見。
天和給關越打了兩次電話,沒接。
異國他鄉,獨自一人,拖著兩個巨大的箱子,舉目無親,四顧茫然。
天和等了一個半小時。
不可能啊,生氣了嗎?天和不太相信關越會因為這個和自己怄氣,但想到關越的女朋友……也許是被纏住了?
天和給關越發了條消息,正要去咖啡廳裡買早餐時,刷了下手機,忽然發現信用卡不見了!
天和:“……”
上飛機前的最後十分鍾,天和特地去免稅店裡買了個包,準備送給關越的女朋友當見面禮。雖然這個包買得他心不甘情不願,但基本禮節還是得有。
買完包以後這麼一路上,好像就沒再見過信用卡!一定是落在國內的免稅店裡了。
清晨,機場人來人往。
天和想了想,走到一個角落裡,把新買的、送給關越女朋友的禮物包拿出來,打開,敞著口,立在地上,再盤膝坐下,從琴盒裡取出小提琴,試了試音,拉起了維瓦爾第《和諧的靈感》。
前奏一起,瞬間整個機場就醒了,來來去去的乘客還以為哪裡在玩快閃,紛紛轉頭。希思羅機場的擴音效果很好,天和選的又是共鳴處,一時歡快的音樂令過往行人“喲”地喊了起來。
過路的音樂家馬上抽出口琴,隨著音樂抑揚頓挫地吹了起來,霎時天和身前開始圍了人,眾人紛紛笑。保安過來,正要趕人,說:“先生!勞駕!機場裡不允許賣藝!”
天和曲聲放緩,長音,曲聲停,站起身,鞠躬。
眾人紛紛往面前的包裡放鈔票,天和又拉起了《拉德斯基進行曲》,頓時周圍人哄笑,跟著天和的腳步,不住拍手、踏腳,還有人跟著吹口哨。兩名安保朝天和做了個手勢,示意賣藝請到外面去賣,見他衣著光鮮,不敢強行把他帶走。
天和身後跟著一群人,在拉德斯基進行曲的節奏裡,不斷換位置。
關越終於醒了,醒來看見時間的一刻頓時炸了,從要客室裡衝出來,朝著接機處跑,接機處已經沒人了,隻記得趕緊打電話,他沮喪無比地出來,一轉身,與天和打了個照面。
關越:“……”
天和笑了起來,依舊專心地拉著他的小提琴,最終一收,掌聲雷動,口哨四起。天和朝四面謝幕,提著小提琴,打量關越。
關越:“睡過頭了,行李呢?”
天和攤手,一臉茫然。
十分鍾後,關越背著天和的琴盒,推著天和的行李,在機場咖啡店前站著。
天和正伸手把包裡的紙幣和硬幣掏出來,並開始數錢。
“哥哥,這是多少?”天和給他看一張鈔票,“是兩塊錢嗎?”
關越也不知道,自打來了倫敦,幾乎就沒認過紙幣,他一手扶額,說:“你想買什麼?開口就行。”
店員朝天和笑道:“這是二十英鎊。”
天和相當開心,朝關越說:“有人給我二十塊錢!”
關越:“……”
關越掏信用卡,天和說:“別這樣嘛!讓我請你吃早餐。”
於是天和用他賣藝的錢,請關越吃了一頓英式早飯。吃過飯後,關越帶著天和出來,讓他上車去,放好行李,坐上駕駛位,系安全帶。
“女朋友沒來嗎?”天和又問。
“沒有女朋友。”關越開車,說,“到劍橋郡得開兩個多小時,無聊的話……”
天和觀察關越,總覺得他似乎不太開心。抵達倫敦前,他在飛機上設想過許多見面時的場景——譬如關越也許會抱一抱他,或者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該說什麼。抑或關越會介紹他的女朋友給天和認識。
沒想到這些預設的見面場景都沒有出現,關越還滿臉的不高興。
“……無聊的話,我也不知道做什麼了。”關越說,“忘了給你準備車上玩的,我就是個無趣的人。”
天和:“你在生我的氣嗎?”
“什麼?”關越有點意外,說,“沒有的,我隻是剛睡醒,有點著急,我以為你已經打車走了。”
“嗯。”天和從車窗朝外望出去,關越說:“第一次來倫敦?”
“小時候舅舅帶我來過一次。”天和答道,“不過記不起來了。”
車停在收費站處,天和忽然說:“對不起,耽誤你時間了,等很久了吧。”
關越:“沒有,沒有耽誤。”
緊接著,關越沉默了。
車開上高速,天和落寞地靠在車窗前,突然就很想家,而且覺得關越在見面以後,仿佛與視頻裡的他,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天和低頭看看手機,又從車窗玻璃的倒影裡偷看關越,忽然關越轉頭,也從車窗倒影裡看了他一眼。
關越:“坐飛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