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鎮,教練拉開飛機艙門,狂風卷了進來,天和與關越牢牢地系在了一起,關越朝跳傘教練比了個“OK”的手勢,張開手臂。
“不會,全是騙你的。”關越冷漠地答道,戴好額頭上的跳傘風鏡,最後檢查一次把自己與天和綁在一起的繩索,拉緊,令天和的後背更緊密地貼在自己胸膛前。
“願意陪我一起死嗎?”
繼而帶著天和,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天和要瘋了,從萬丈高空與關越一起跳了下來。
那一刻,整個世界隨之遠去,雲霧刷然穿過他們的身體,天和唯一的記憶,就是關越有力的心跳,以及在他耳畔的一個吻。
緊接著傘呼啦拉開,關越兩手從身後環抱著天和,於風中緩慢降落,皇後鎮的田園、湖泊,遠方的城鎮,漂亮而玄奇的大地,與緊緊抱著他的那個人。
“不斷地、不斷地聽著你堅定的呼吸。”天和側頭,低聲說,“就這麼活著……”
關越略帶急促的呼吸屏住了,低聲道:“或是堅定地死去。”
“以後不能再玩跳傘了。”數日後回到船上,大船再次啟程,天和覺得實在太玩命了。
關越正在翻譯一本詩選,把眾多詩人的不朽名篇翻譯成中文。
他們在悉尼聽了跨年音樂會,倒數來臨時,激昂的交響樂聲中,天和、關越,以及貴賓廳裡的觀眾們紛紛側身,望向觀景平臺外,大海中升起的璀璨煙火。
他們在橫濱上岸,天和去逛了公園的跳蚤市場,找到了心儀已久的一幅浮世繪,讓關越挾在胳膊下,走了一路。作為獎勵,天和則邊走邊喂他吃章魚燒。
他在富士山下與關越泡了溫泉,那天關越口渴,喝多了幾杯清酒,傍晚時臉色發紅。落地窗外是寬廣的湖泊,遠方是夕陽下的富士山,那天的記憶,僅次於他們的第一次,也是對天和來說,最美妙的一次。
煙火大會後,看螢火時,天和總忍不住打趣關越,關越居然被天和揶揄得紅了臉,抓了隻螢火蟲給他,試圖引開他的注意力。
許多個在茫茫大海上暴雨傾盆,雷鳴電閃的夜晚,天和便蜷在關越懷裡,兩人看著遠方的黑夜與閃電。關越一手抱著天和,一手攤開詩集,給他念普希金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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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極其奇異的體驗,仿佛在這遠離塵世與喧囂的小天地裡,能窺見茫茫海面與天空深處的眾神。天和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關正平朝他說過的話,他離開了Epeus,離開了他的故鄉,從此一去不復返,也再無任何消息。
這個時候他在遠方,是否也仰頭眺望著一樣的漆黑雨夜?
他們在仁川與首爾……老有遊客想找他合照,關越被合照的人搞得很不高興,路上還吵架了。
香港的夜市、雅加達的燈火、芭提雅的霓虹燈、恆河燈節紀念杜爾迦的璀璨火光,晨浴的修行者……
哈利法塔下的音樂噴泉、阿布扎比沙漠中的盧浮宮、馬爾代夫繁星般的小島。
離開馬累的第三天,在廣袤的印度洋上,天和看見了旋轉著躍出水面的巨大鯨魚!
從房間看出去,發現鯨魚的一刻,天和馬上拍拍關越,說:“快看!”
關越抬起頭,天和靠在關越懷裡,一起怔怔看著遠方那隻躍出海面的抹香鯨,它是如此龐大、如此震撼,導致整條船上的遊客一起大喊起來。
天和笑了起來,鯨魚落回海中,關越則不受幹擾,繼續低頭吻他。
“然後呢?”
“鯨魚啊!”天和指著落地窗外,又抬頭朝關越驚訝道。
他不是沒在水族館裡看過鯨魚,但如此近距離接觸,還是頭一次。
關越命令道:“看我。”
維多利亞瀑布大橋,關越與天和面對面地綁在一起。
“怎麼不問我會不會了?”
天和:“蹦極的安全系數很高的!飛嘍——!”
關越:“!!!”
天和展開手臂,一側身,帶得兩人從蹦極臺上墜了下去。
“哇哈哈哈——”天和大喊,關越惱火地抱著天和,發現跳傘的小浪漫似乎無法故技重施,但就在跳完收繩時,天和在關越唇上親了親,關越便著迷地吻他,直到被拖上軟墊,教練們紛紛鼓掌,天和才滿臉通紅地起來,與關越牽著手離開。
他們在坦桑尼亞開著車,跟隨大遷徙的動物,跋山涉水。天和拿著望遠鏡,半身探出天窗,朝開車的關越喊道:“快一點!要追不上了!”
關越:“後面還有很多,別著急!快下來,你這頑劣的小孩!”
他們在冰島瀑布前被淋得渾身湿透,在蘇格蘭長城下依偎在一起,於寒風裡等待那一抹曙光。
“你最喜歡咱們一起去過的哪個地方?”天和說。
關越把天和摟在懷裡,天和忽然開始想念家裡了。
關越:“還是中國。”
天和喃喃道:“我也是。”
蘇格蘭高地的日出釋放出了萬縷紅霞,就像照在關家大宅蓋著白雪的瓦片上的落日餘暉,過去與當下像一杯雞尾酒,被奇妙地攪在了一起。
天和說:“我實在覺得,關越和他的父母,沒有特別相似的地方。”
普羅:“也許他像他爺爺。”
天和想了想,答道:“他在對待世界的看法上,確實像他爺爺;但在對待自己上,我覺得像另一個人……”
天和想起的,卻是關越的叔叔關正平。他們叔侄二人有著相似的氣質——一種詩人的氣質。
“聞少爺,”老管家親自過來,說,“老爺請您過去用飯。”
普羅:“這個地方的網速實在太慢了。”
天和說:“因為家裡來了很多人。”
老管家:“因為?正是,聞少爺,這幾天裡,有招待不到的地方,請聞少爺多包涵。”
天和知道老管家也很難過,他的步履十分蹣跚,歲數已經很大了。關家老祖父去世,親戚裡真正摧心斷腸的想必不會太多,大多都是來湊個禮數哭幾聲,而關越與這老管家則是真正的強忍悲慟。老管家陪伴了關家祖父幾十年,想必現在已非常悲傷,卻還要強撐著打點待客,協助準備後事。
更難得的是,除了剛從院裡出來那次,其餘時間,都是這位老管家親自來請他,可見關家對自己的重視。
餐廳裡飯菜已經擺好了,關越正等在門外,朝老管家點頭,將天和帶了進去。一張小桌擺上了菜,關母正等著。
“天和。”關母說了聲。
“媽。”天和考慮良久是叫她“羅阿姨”還是沿襲上次的稱呼叫“媽”,不知道關越告訴父母他們分手了沒有,看上去不像,可安排相親又是怎麼回事?最後決定還是不掙扎了,相親權當不知道,上回過來怎麼叫,這次就怎麼叫吧。
天和先是朝關越的母親羅綺芬問好,佣人端上洗手盆,三人各自洗手,喝茶,都不動筷子。
羅綺芬問:“你那個E什麼的公司怎麼樣了?青松呢?請假了沒有?”
天和說:“正放假呢,都很好。”
關越沒說話,也沒喝茶,天和把茶杯拿過來,撇掉浮著的茶葉,遞給關越,關越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復又轉過頭去,但他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願讓天和看到,更不願被母親看,兩相權衡後,還是稍稍側頭,朝向天和。
天和心想我為什麼這麼自覺,一下就進了少奶奶的角色裡?
關正瀚來了,一句話不說,洗過手,拿筷子,關母與關越、天和才跟著動筷子。夫妻二人前些天得知司徒靜那邊輾轉託媒人轉達的消息,已經崩潰過一輪了,現在情緒暫時還算穩定,表面上保持了基本的客套。
“親戚來得太多了,”關正瀚用山西話說,“明天還有政府的人上門吊唁,晚上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關越“嗯”了聲,天和熟門熟路,給關越挑掉魚骨頭,挾了點魚腩肉給他。羅綺芬用湯勺舀出魚翅嘗了口,看了眼,說:“喝點湯,外頭沒人管你吃飯,回家一次比一次瘦。”
關正瀚道:“給你派個人過去伺候著,你又不讓。”
關越沒說話,天和大約能猜出這家人的方言,答道:“越哥上班太忙了,晚飯有時候在我這兒吃,方姨做的飯還行。”
羅綺芬道:“你倆還住一起不?”
“住。”關越替天和答了,天和便不戳破他。
關正瀚說:“天和,你哥哥呢?”
“沒消息,”天和答道,“兩個都沒消息,正找二哥呢。”
關正瀚鼻子裡哼了聲,搖搖頭,這個語氣助詞相當微妙,但總之不會是褒獎。
羅綺芬換了普通話:“你爸爸知道天嶽的事兒,還說呢,讓你要麼別管那公司了,把錢還了,來太原……”
“還完了。”關越冷不丁又說了句,四人便靜了。
“德國那邊幫他還的。”關越又補了句。
天和心想衝著你這句話,這幾天你無論需要我怎麼配合,我都會全你的面子。
關越知道天和不吃魚翅,把自己那份湯裡的魚翅挑出來,清湯換給他。
“累了吧,”羅綺芬道,“吃了就早點休息。”
天和點點頭。
“你大哥呢?”關正瀚說,“那個什麼航天飛機,登月基地,研究出來了沒有?”
“也沒消息。”天和如實道,“好多年了,我總提心吊膽的,怕他……”
“嗐!”羅綺芬打斷了天和。
“爸爸有關系的話幫我問問吧。”天和說。
關正瀚“嗯”了聲,對天和的示弱基本滿意,關越吃了一點便放下筷子,天和說:“多吃點,你一天沒吃東西了。”
關越說:“吃不下。”
“不行,”天和道,“把這碗飯吃完。”
父母都看著關越,關越隻得又拿起筷子,緩慢咀嚼,吃完一碗飯,天和說:“再吃點吧。”
這次關越沒有抗拒,又勉強吃了一碗,關正瀚放了筷子,餘人便紛紛放筷子。
“去和李家的打個招呼。”關正瀚朝關越說,“天和不用去了,回房收拾下,明天一大早就要起來。”
“我去找秋姐吧。”天和說。
這話一出,關越的父母頓時現出驚恐的表情。
羅綺芬努力鎮定下來,聲音裡帶著畏懼:“她也正陪著客人,什麼時候不能見,明天再說,你也累了。”
天和點點頭,關正瀚起身,晚飯就散了,天和連吃的什麼都不知道,下午灌了一肚子茶,待會兒餓了再讓廚房做吧。
關府已經全部換上了白燈籠,天和太久沒來,快認不清路了,關越說:“晚上你睡我房。”
“那你睡哪兒?”天和問。
關越不答,去見客人了,關越房間天和是記得的,找到路後徑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