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天和忍著怒火留下了。
財務長翻了下手裡的資料,坐在辦公桌一側,關越則打開郵箱,開始回復今天的國內郵件。
財務長:“聞先生,根據您上次前來拜訪本公司,並朝我們關總提出的申請,我們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考慮……”
“什麼申請?”天和答道,“我不記得朝你們關總提過什麼申請。”
光觸控鍵盤被嵌在桌面上,關越飛快地打字回復,時不時手指做縮放動作,把一些自己覺得無意義的信函扔到郵箱的分類欄裡去。
“拯救Epeus的申請。”財務長說,“我們調查了貴公司的財務狀況,並聽取了一些相關專家的建議……”
說到這裡,財務長停了下來,翻了翻手裡的iPad,蹺了個二郎腿,凝重地朝天和道:“實話說,我個人是不太看好的。”
天和的目光從財務長轉向關越。
天和的眉頭微微擰了起來,現出有點難過的表情。
與此同時,關越的眉頭也擰了起來,他碰上了一樁麻煩事,被卷入了總部的人事派系鬥爭裡,青松的boss十五分鍾前剛起床,得到消息,就在郵件裡發火了,毫不客氣地指責了印度地區的合伙人,而該合伙人的項目,是在今年六月,與關越商量後敲定的。
這是一起跨中、印、美的三國並購,boss將郵件抄送了關越,態度可想而知,這個時候,關越必須非常注意措辭。
他從郵件裡抬眼,與天和對視一眼。
兩人都眉頭深鎖,關越想到幾個天和以前常用的單詞,恰好能嵌入郵件裡,於是繼續回復他的郵件。
天和卻沉默地看著關越,說:“你一點沒變,還是這麼狂。”
關越沒有回答,天和說:“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關越回復完郵件,修長的左手四指一掃,把電郵掃得飛過太平洋,飛向美國東岸的紐約,轉過身,正對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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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關越瞥向天和那一眼,又轉走視線的動作之後,天和終於爆發了,他的語氣相當平靜,措辭卻是最直接的一次。
“你在酒吧爛醉如泥那天晚上,我認真想過,我們也許還能做回朋友。”天和說,“不過今天我覺得,這也許是我一廂情願。在外頭會客室裡,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財務長頓時識趣起身,這個時候不跑,恐怕接下來就沒機會跑了,天和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測,為了自己的從業生涯能繼續這麼順利下去,領到豐厚的年薪加股份分紅,老板的個人隱私千萬不能多聽。
關越點了下觸控,把財務長放出去。
天和又說:“這不是等得最久的,最久那一次,我從上午十點等到下午五點,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還記得嗎?”
關越突然道:“翻吧,我知道你想翻舊賬。”
普羅:“天和,消消氣,冷靜。我們已經成功了,他下了決定,但凡他決定的事情,就不會再更動。”
天和深吸一口氣,怒道:“關越!”
天和徹底發飆了,關越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算了,關越。”天和說,“我來請求你伸出援手,是因為曾經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最了解我的才華、我的價值的人。上一次來拜訪時,我抱著僅存的一絲希望,請求你成為我的投資人,我也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在資本層面上予你回報,讓你滿意,與你一起前進。”
天和誠懇地說:“我真的是以合作伙伴的心態來找你的。搞資本運作的人不理解我。我以為,你了解我。沒想到最後你說我‘嚴重高估了自己的專業水平’。”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天和有點茫然道,“會讓你突然改口,來這麼評價我。我想這也許是分手的常態吧,愛得越深,分開後就恨得越深。以前你有多認可我,現在就有多鄙夷我,今天你又像施舍一個上門乞討的乞丐一樣,暗示你的部下對我冷嘲熱諷。我是聞家的人,哪怕破產,也輪不到他來嘲笑,這些我都不介意,可是,你,抹去了我的所有價值。”
關越終於道:“你也一點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你是個小孩,天和,你在所有人的保護下生活,你可以去追求你的才華、你的夢想,體現你的價值。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付出了多少努力,來保護你不被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傷害。”
關越不是不會說話,許多時候,隻是不想說。
“曾經有人說過會這麼保護我一輩子。”天和的怒氣到此終於平息,就像一陣風卷過,將陰雲吹得幹幹淨淨,又笑了起來,說,“隻是今天,變成了面對面地教我長大,給我上了這麼現實的一課,謝謝你,關越。”
關越:“……”
關越又恢復了沉默,注視天和,放在桌上的一手不受控制地發抖。
天和起身,又禮貌地解釋道:“已經有公司為我做破產延期擔保了。我今天真的隻是來給你送衣服的,你要看看嗎?雖然我覺得你也不會穿。”
天和走向辦公室的門,關越卻不願按下遙控器開關。
普羅:“從一數到十,我保證……”
“開門!”天和說,“我真的要走了。”
終於,辦公室的門在關越沒有碰到按鍵的前提下,毫無預兆地打開了。
“謝謝。”天和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青松資本。
“對不起,天和。”普羅的聲音說,“我是一個AI,我不知道在你平靜的話語下,掩藏著這麼復雜的心緒。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那麼我想我也許不會建議你來找關越。”
“沒關系,普羅。”天和說,“我既然決定了,就會對此負責,遷怒於提建議的人,才是小孩子的行為。”
天和開車離開金融中心大道,今天路上的車不多,一路暢通無阻。
普羅:“我愛你,天和,比起我的消亡,我更希望你能過得快樂。”
天和被這句話逗笑了,說:“你不會消亡的,你會活得比我們更久,我向你承諾,普羅,隻要我活著,我就會用盡一切努力,讓你保存下來。不過,不要隨隨便便說‘我愛你’,因為現在的你,還不懂愛是什麼。”
普羅:“像吳舜一樣?”
天和安靜地開著車,普羅又說:“但你拒絕了吳舜。”
“是啊。”天和略覺疲憊,嘆了口氣說,“我就是這樣的人,活得像個小朋友,一點利害關系都不懂。最後是你為我開的門吧?”
普羅不吭聲,天和道:“猜也是你,但這太危險了,CEO的辦公室門可以被隨便打開,他一定會懷疑我的。”
普羅:“不,那個時候他的手在發抖,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旦緊張起來,兩根手指就會稍微有一點發抖,振幅在0.5公分之間。他現在隻會以為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辦公桌的自動控制區域。”
關越那張辦公桌是專門訂做的,桌面相當於一個大型屏顯,直接點選辦公桌上的對應區域,就能完成顯示屏與投影幕布的升降,大到投資分析與股票、期貨交易,小到做一個表格甚至打開辦公室的門、煮水泡茶等,滿足他所有的需求。而就在天和離開前,關越的手正放在辦公桌觸控開門區域上。
普羅:“雖然根據我的預測,你再在門前停留十秒時間,他就會站起來,跑到門邊,從背後抱你,再把你按在門上,瘋狂地吻你,這就是他緊張的原因。”
“停!”天和說。
普羅說:“但我理解你了,理解你們為什麼最後會分開,天和,我相信你的演講有大概率會成功,峰會結束以後,我依然相信有人願意投你。”
“謝謝。”天和一腳油門,跑車引擎發出低沉的怒吼,一下加速,伴隨著秋日的季風,吹起落葉,沿著臨江大道風馳電掣而去。
“等等,你已經成功入侵他的個人辦公系統了?”
“確切地說,是某兩個模塊。畢竟股票與期貨交易、公司內的絕密檔案,都上了量子密碼。”
“哪兩個模塊?”
“控制辦公室的門與燒開水兩大模塊。需要我現在為他燒一壺開水嗎?他也許會被嚇一跳。”
“燒吧,連續燒三十六小時,他一定會以為鬧鬼了哈哈哈哈!”
第15章
九月二十九日,長州國際會展中心主館,下午三點二十八分。
巨型顯示屏下,天和的身影顯得十分渺小。
“資本對我們的期待,能成就一個人;也能輕易地毀掉一個人。”
高新科技峰會上,聞天和站在舞臺中央,以這樣一句話開了場。
“我不想解釋過多最近關於Epeus的流言。”天和抬起手腕看表,說,“距離金融時報指數開盤還有兩分鍾,容我為各位做個演示,使用我們研發出的,全新的功能,預測一下今天的英國股市開盤走向。”
會場鴉雀無聲。
說著,天和抬起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大屏幕上,無數信息開始滾動,耳機裡,普羅的聲音傳來:“這一定相當驚險刺激,代價巨大,且收效甚微,天和,你現在改口還來得及。”
天和沒回答,也沒有釋放出那個反悔的信號。臨近峰會召開的前一周,他花了足足六天時間來改進這個模塊,部分區域重寫,並加入了新的分析算法後,它的準確率一直在40%上下波動,高的話偶爾能超過50%。
“選擇金融時報而非納斯達克,”天和朝會場裡的上千人說,“這樣就不用等到晚上了,把你們留到九點,還預測錯了的話,我想我會被大家踩死。”
會場裡響起了一陣善意而克制的笑聲,事實上天和登臺後既沒有重新介紹自己的公司,也沒有展望計算機技術對未來的影響,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打開了分析系統,而與會者滿臉疑惑,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居然想在峰會上做路演!
數據分析臨近結束時,滾動屏突然停了下來。
普羅:“我必須忠實地提醒你,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天和。”
“啊,”天和說,“它總是有點卡,這個軟件實在太老了,有些部分還是我爸爸主持研發的,這麼多年裡我們兩兄弟就沒好好對過它,光知道吃老本。”
臺下大部分人頓時哄笑,唯獨前三排的與會者,都以嚴肅的表情注視著大屏幕。
天和說:“可惜不能像拍老式電視機一樣,給它兩下。”
數據分析繼續開始滾動,天和的心跳不可抑制地瞬間加速,外行也許看不太懂,但峰會會場裡坐了上百家機構的投資人,本市接近九成科技公司的投資方都到場了。科技業內也許看不懂這些數據代表什麼,投資人卻有著豐富的金融從業經驗,他們自然明白。
不少人也露出了荒誕的表情,因為聞天和的這種操作隻能哄哄外行,就算這次預測準確率能達到所謂“驚人的”100%,也不能證明什麼。
分析系統講究的是概率——利用計算機技術,從歷史數據與信息抓取中,想方設法針對引起超額收益的大概率事件,據此制定策略。計算機分析能夠減少投資者受期望與情緒波動影響而作出的結論,避開在市場狂熱或悲觀的局勢下,做出不理智的決策。
換句話說,如果天和能用他的卡機軟件連續準確預測上一百次,次次全中,那會場前三排的客人鐵定都會集體跪下大喊爸爸,求著來購買這個軟件,否則哪怕今天對了,也隻是一次而已。
但是,預測本身不那麼重要,天和在這裡演示軟件的舉動,所傳達出的信號才是最重要的——這意味著他對概率相當有信心,才敢拿出來當著媒體與政府的面進行演示。
三點二十九分,結果呈現在大屏幕上。
“開盤7663.6,”天和說,“誤差在上下三點。”
舞臺上與舞臺下,雙方都在心裡嘲諷對方,天和隻是安安靜靜地站著,沒有準備任何多餘的話來打破這沉默,視線轉向會場的出口處。
關越不在他的座位上,就在天和上臺的三分鍾前,坐在第一排的他臨時接了個電話,離席而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今天稍早時候,進場前,天和與吳舜正在場外給對方拍照,天和沒想到關越居然也會出席。邀請青松資本的CEO並不蹊蹺,蹊蹺的是,關越極少出席,今天青松不僅決定出席,關越更答應了接受一個會場訪談,到得四點,便將開始。
關越今天穿了件休闲薄毛衣,襯衣領子翻了出來,頭發剪短了些,整個人很休闲,悄無聲息地出現時,天和眼睛一花,差點沒認出來。
“結束後留下來等我。”關越看也不看吳舜,朝天和說。
天和習慣了每次關越出場時都自帶閃光燈特效,前有青松高管開路,後有一群記者追著,今天關越就這麼不聲不響,一個人到了身後,冷不防把天和給嚇了一跳。
吳舜見關越,便識趣地走到一旁回避。
天和:“還有事,下次吧。”
普羅說:“天和,如果你成功了,今天一定不會這麼容易離場;失敗的話,應該也沒別的事了。”
關越:“很重要。”
關越的表情溫和了不少,身上噴了點蔚藍,那是天和從前最喜歡也最熟悉的氣味,他不得不承認,關越的這一招,稍微拉回來了一點上次談話後掉成負值的好感。
“再說吧。”天和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去洗個澡,大吃一頓,再好好睡一覺。”
關越:“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