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給關總送衣服。”
經理躬身遞給關越便箋:【有人送衣服來了,在會客室裡。】
關越:“………………”
關越回家時,老媽按著他給他做了幾套衣服,家裡的審美關越一直不喜歡,總覺得過於老氣,做完衣服後,關越隨便找了個借口提前走了。沒想到還這麼锲而不舍,把衣服送到公司裡來,於是他把便箋隨手折成條,扔進垃圾桶裡。
“等著。”關越說。
天和在會客室裡百無聊賴地等著,翻了下架子裡的幾本金融業界雜志。
今年四月刊,封面人物關越。青松資本全球執行合伙人,中國大陸分部CEO。
關越戴著天和送他的表,一身休闲西裝,坐在高腳椅上,現出一貫以來那高深莫測的表情,注視攝影鏡頭。他穿著春季H-huntsman定制純羊毛精紡休闲西裝、佰魯提牛津皮鞋,眉如刀鋒,眼神凌利。一腳蹬地,一腳踩著椅腿欄,手腕微抬,現出“圓桌騎士”腕表。
“哈哈哈哈,普羅!快看我發現了什麼?”天和差點笑岔了氣,翻開雜志,裡面是關越的一張大幅寫真,天和念道,“《沉默是金》,資本的弄潮兒,明星合伙人,巨商家族嫡系繼承者,青松資本中國總裁,關越專訪。哈哈哈哈哈……”
天和看見關越的專訪,笑得肚子都疼了,好半晌才緩過來,開始念雜志。
“……我們終於請到了關總裁來做這一期專訪……”
普羅:“這本雜志相對來說較為高端,天嶽也上過封面。”
天和饒有趣味道:“記者問,‘業界都說,您在十六歲便完成了高中學業,提前從伊頓公學畢業,進入牛津大學學習至為頂尖的PPE學科,成功地取得了碩士學位,並前往華爾街的頂級投行實習,最後選擇回到祖國,國內外的資本環境對於您來說有什麼不同呢?可否簡單朝我們說說?’——關越,‘沒有。’。”
“哈哈哈哈哈哈——”天和笑得歪在沙發上,捧著雜志念道,“……記者問,‘都說您從小接觸金融與通商,家族經營著山西最大的造紙公司,‘晉商’這個行業,也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傳統了,在您的成長過程裡,這種濃厚的人文氛圍,是否對您在碩士畢業後進入金融領域,有著脫不開的影響呢?’——關越,‘是的。’。”
“我看這個記者是黑吧!”
天和翻閱雜志裡的五頁專訪,裡面全是記者長篇大論地介紹關越,提出問題後,關越的回答幾乎清一色“是的”“沒有”,就像講相聲的捧哏。就連今年的股市與金融市場分析,關越也隻說了三個字“不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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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記者還問:“促使您從康斯坦利跳槽到青松資本,放棄英籍、回到祖國,力排眾議對青松中國進行改組,並建立起如今的團隊的動機是什麼?”
關越:“我是中國人。”
記者:“那麼接下來的計劃是入黨嗎?”
天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是金》,這標題太有內涵了。”天和猜測關越在專訪裡把記者給得罪了,稿子才這麼原封不動地發了出去。
普羅:“他從小就不算太喜歡說話,隻有對你才顯得暢所欲言。”
天和說:“我曾經也很愛他這一點。但吵架的時候,每次想和這家伙溝通,都得不到幾句回應,簡直煩人。”
還在一起的時候,天和總忍不住逗關越,想讓他多說幾句話,關越則也一本正經地面對天和。後來有一次天和實在忍不住,在爭吵時指責他,話為什麼總是這麼少?就不能主動開口來找他說幾句嗎?
關越對此的回答是:“世人總是自說自話,對他人的聲音漠不關心,當一個人隻能聽見自己的回聲後,就會漸漸地說得少了。”
天和聽到這回答時便消了氣,心中湧起莫名的情愫,反而更愛他了。
現在天和決定去買一期這本雜志,實在是太好笑,整本看完後,瞥了眼表,關越已經讓他等了一個半小時,這家伙到底想做什麼?天和有點不耐煩了,再等十分鍾到五點,不來就走了。
“他出來了。”普羅提醒道。
天和隔著會客室看,大會議室裡頭走出來幾個人,最高那個正是關越,天和正要起身過去,行政卻說:“關總還有點事,請您再稍等下,馬上就好。”
天和隻得又坐下,這麼一等,又等了一個半小時。
天和忍不住道:“這家伙總是這樣,我以為分手後總算不用再忍受沒完沒了的等待,沒想到還是跳進了這個坑裡。”
普羅:“也許我應該替你給他打個電話。”
天和冷淡地說:“不,我就在這裡等著,看他什麼時候才願意見我。”
普羅:“你似乎對等待很不滿。”
天和生硬地說:“是的,這也是我們當初分手的導火索,那天他也讓我等了很久……”
他們分手那天,關越也是一樣的沉默。倫敦已經深夜兩點了,紐約紙醉金迷的夜生活,則剛剛開始,關越正在參加一個派對,背後是繁華的夜景。天臺上,銀行家俱樂部裡,體面的投資者們闲聊並哈哈大笑,歌手唱起了柔和的歌,關越站在欄杆前,拿著手機,戴著耳麥與天和打視頻電話。
那夜天和說了許多,而聽完天和的長篇大論後,背後有女孩叫關越,熱情地喊道:“Hey,關!”
“我們的主角在哪裡?”又有人用英語誇張地大笑道,“啊,他在這兒。”
關越便朝天和簡單點點頭,把視頻關了。
“我盡力了。”天和對著漆黑一片的視頻窗口,疲憊地說。
視頻關了,音頻卻沒有關,傳出關越的聲音:“我也盡力了。”
天和把音頻關掉,將關越的聲音鎖在了那個黑漆漆的小窗口裡,玩了整整一晚上的吃豆人。
近三年時間,關越每一次的約定都無法兌現,天和曾以為他們已經度過了那滿是爭吵與狂躁的磨合期,已經習慣了彼此的性格。但仍然被關越的固執脾氣打敗了。
一個月前,天和飛往紐約探望他,下飛機前買了一束花,提著個親手做的蛋糕,來到康斯坦利基金在曼哈頓的總部,把花放在前臺,一臉燦爛笑容,與董秘闲聊。董秘是個女孩,知道關越有個在英國念研究生的愛人,兩人聊得十分投機,不時哈哈大笑。
天和眼角餘光始終注意著會議室,老板與投資人、高管們先出來,最後是關越跟在他們身後,天和朝關越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關越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Boss得知天和來找關越,也朝他吹了聲口哨,誇張地大喊道:“Ro—man—tic!”
辦公室裡為數不多的同事跟著起哄,都笑了起來,關越卻沒說話。天和說:“連我的生日都忘了。”
“沒有忘,”關越小聲說,“青鷺的餐廳都訂好了。”
“挨罵了?”天和觀察關越神色,再看不遠處康斯坦利的大boss,boss似乎還有話朝關越說,關越便讓天和在辦公室裡等,boss低聲吩咐了幾句,關越打開衣櫃,取出一件西服外套,換了個約會戴的表,說:“出去吃飯吧。”
天和:“我不記得你說了你要來倫敦。”
關越:“下午三點,我想給你個驚喜。”
天和:“哦?你自己看現在什麼時候?”
天和抬手,示意關越看他的表,紐約已經五點了,五個小時時差,現在倫敦是晚上十點鍾。關越哪怕散會後馬上起飛,抵達倫敦也是第二天。
“你家的私人飛機一定有超光速發動機,”天和笑道,“不然怎麼穿越時空呢?”
關越:“不幽默,別再挖苦我了。”
天和坐在辦公室裡關越的位置上,關越站著,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說:“走,吃晚飯去。”
天和說:“算了,我回去吧。”
關越知道天和生氣了,離開公司後,天和隻在前面慢慢地走著,關越則落後些許,戴上耳機打電話。天和終於爆發了,轉身,眉頭深鎖道:“現在還要處理你的公務麼?”
“訂位置!”關越也火了。
兩人都怒氣衝衝,天和隻得作罷。訂得太遲,餐廳的位置全滿了,關越家裡雖然在國內很有錢,奈何於曼哈頓紙醉金迷的圈子裡,山西紙業一霸,土豪世家的人民幣並沒有什麼卵用,訂來訂去,稍微高檔點的餐廳都沒訂到。
天和從華爾街一路走到中央公園,又餓又累,決定填飽肚子再說,在中央公園的熱狗攤子上買了兩個熱狗、兩杯可樂。關越隻得與天和坐在一張長椅上,拿著裝熱狗的紙袋,安靜地看樹上的松鼠跳過來跳過去。
“寶寶,”關越說,“他們對中國人有偏見,我必須付出比白人更多的努力,才能……”
天和隻是若無其事地吃著熱狗,嘴裡塞得滿滿的,端詳樹上的松鼠,咕哝道:“你不懂。”
關越皺眉。
天和把熱狗咽下去,喝了點可樂,說:“你覺得他們隻是對中國人有偏見麼?不是,他們是對你有偏見。”
關越沉默了。
天和喝完可樂,又自顧自對付他的晚飯:“員工如果忙得連愛人生日或者結婚紀念日都忘了,韓國老板一定會感動得不行,開會表彰。不過對美國佬來說……他們隻會覺得你很傻吧?”
“我沒有忘!”關越是真的生氣了,翻出手機給天和看,上面是家裡助理訂好的私人飛機時間,“車就在樓下等著,你下樓的時候,朝你鞠躬的就是司機!我走不了!所有人都在反駁我!會議室裡,所有的人!”
關越認真的表情,忽然讓天和有點心疼起來。
“算啦。”天和本想說你該請假,老板也不會吃了你,最後終於打消了這個念頭,道,“別再討論工作了,聊點別的吧。”
關越視線挪開,拆熱狗袋子。
“有倫敦的消息?”關越說。
“還在投票。”天和說,“明天中午出結果。我又不是英國佬,不關心。”
關越:“我需要更多的輔助數據。”
“你既然已經想好了,為什麼還不相信自己呢?”天和道,“相信你的判斷,雖然也許它很荒謬,真理卻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裡的,不是麼?”
關越:“這是我做決策以來的最大一筆錢。”
天和道:“有生之年居然能從你口中聽見這話,這太玄幻了。”
關越:“這是豪賭。”
天和:“這不是豪賭,結果不是隨機的,隻是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斷而已。歷史無數次證明了,經濟規律從來不管你‘覺得它’合理不合理,大趨勢是不可阻擋的。”
關越:“歷史能給我們提供的唯一借鑑,就是我們從歷史中不能得到任何借鑑。三十三億英鎊,我為此連續工作了二十七小時。”
天和最後隻得投降:“我替你問問。”
第14章
兩人吃完熱狗起身,逛了幾條街,關越打了幾個電話,最後說:“《歌劇魅影》,貴賓席。”
“不想去百老匯,吵得頭疼。”天和正在徵詢老師的意見,劍橋的社會研究所有詳細的第一手資料,兩年前他參與設計了一個社會性格分析的軟件架構,做了幾次實驗,相對來說都準確地預測到了幾次大的金融趨勢。
這種趨勢對天和來說隻是分析結果,對關越來說卻非常重要,因為這關系到歐元與英鎊的匯率走勢,現在公司裡對明天的局勢仍然各執己見。關越根據自己的判斷,一再提出英國脫歐已箭在弦上,合伙人們也一再毫不留情地反駁他的提案。
“巴菲特怎麼說?”天和道,“上周你老板不是還帶你去和他吃飯了麼?”
關越道:“不能聽他的,老糊塗。”
“再老糊塗也比你們明白。”天和嘲諷了一句。
關越:“巴菲特的意見如果和我相反呢?”
天和眉頭皺了起來。
關越:“你看,你不是也會被旁人的意見左右麼?誰也無法免俗,不是隻有我。”
“我才不相信這是那老狐狸的真心話。”天和依舊嘴硬道,關越沒當回事,側頭看天和的手機屏幕,揚眉,意思是:怎麼說?
“那邊已經晚上十二點了。”天和坐了快八個小時的飛機過來,現在相當煩躁,“教授七十多歲,運氣好能把他叫起來的話,打字都打不利索,他就像我們實驗室裡的過時計算機,開機時間總是很長,請您耐心等待。”
關越隻得擺手,天和又從中央公園走回第五大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往哪兒走。關越推開店門進去,天和知道他想給自己買生日禮物,說:“別買了,才做了秋天的衣服。”
關越掏了卡,示意天和選吧,天和隨便選了塊表,關越自己戴的是羅傑杜比的圓桌騎士,是天和送他的畢業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