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也隻吃了一點牛肉就不吃了:“他們家的農場被德林牧業收購了。”
江子蹇喝了口餐後咖啡:“德林好煩,就知道兼並小牧場,全用他們家的奶,搞得咖啡味道也變了。”
天和:“嫌不好喝自己擠。”
江子蹇哈哈笑了兩聲,說:“去夜店不?”
“咱倆?”天和問。
江子蹇思考片刻,摸出另一個手機打電話,天和猜到他晚上還約了別的朋友,要把人遣散了專門陪他,便道:“有約你就去,我正想回家躺會兒。”
“那行,明天我想約個朋友和你見見,還沒確定地方。”江子蹇說,“得找個什麼場合,不想坐著吃飯幹聊。”
普羅在耳機裡說:“我建議去打球。”
天和想起來了,說:“打球?好久沒打了。”
江子蹇如夢初醒,說:“對!去牧場,我問問他們會不。”說著低頭發消息,說:“這個是前天就替你約好的局。”
天和一怔,抬眼看江子蹇,江子蹇又說:“對方是融輝創投家的副總和發改委的吳舜,順便聊聊,融輝下周要召開一個產業發布會,能讓你上去說幾句,說不定還能造造勢,幫點忙。”
天和道:“要注意什麼?”
江子蹇笑道:“照常發揮就行。雖然融輝見了關越,也得跪下叫爸爸,不過據說他們家在你們行業內,還是能說上幾句話。”
“謝謝。”天和認真地說。
江子蹇端詳天和,想了很久,最後說:“唉。”
“嗯。”天和喝了口咖啡,說,“我沒事。”心想,果然這奶很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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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蹇點點頭,拿了外套起身過來,在天和耳畔輕輕親了下,就像在倫敦留學時,每次江子蹇過來看天和,分別時那樣。天和抬頭,朝他笑了笑,江子蹇提著西服下樓,走了。
普羅:“兩個非戀人男生的關系,在中國顯得有點過於親密了。”
天和望向花園裡,尋思道:“因為他覺得我在這個時候,很需要愛,以前有一段時間,班上的同學都以為江子蹇才是我未婚夫。普羅,你學到過‘吃醋’這種人類的情感嗎?”
普羅:“正確的描述是‘嫉妒’。”
天和:“所以我可以假設,關越對此略有嫉妒。Lucy,請把賬單給我……普羅,剛剛是不是你把餐廳的供電切斷了?”
普羅:“我想也許這能幫助你們略微緩解一下現場尷尬的氣氛,否則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收場了。”
天和接過領班的賬單籤了單,起身下樓,說:“你的能力就像在一無是處和無所不能之間做布朗運動,到現在為止,測算概率沒一次中過,幫關越解圍的時候倒是挺有能耐……糟了,怎麼突然下這麼大的雨。我忘了車停在哪兒。”
普羅:“芬克餐廳接入的電網設計於二十年前,沒有預設斷電密碼。你問你的哪輛車?”
“當然是開出來那輛。”
“距離這裡四百二十米遠處的銀泰大廈地下停車場。”普羅說,“我為你搜索了兩條路,一條路幾乎淋不到雨,請側過身,順著芬克餐廳的屋檐小心挪動……”
“不用了,謝謝。”天和拒絕了餐廳門迎匆匆出來,為他打的傘,點了點頭,說:“下次見。”
“聞先生慢走。”
天和就這麼走進了雨裡。
這座城市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下過雨了,畢業旅行回來後,整個夏天晴空萬裡,持續到秋季,還記得十六年前,城市裡一旦暴雨傾盆,樓下的街道就會積起齊膝深的水,天和很懷念小時候在幼兒園裡,穿著雨衣雨鞋出來踢水、玩水的雨天。
“前方路口紅燈還有二十五秒。”普羅說,“如果你加快速度,能在紅燈結束前通過十字路口,但這不是最佳選擇,我建議你保持現在的速度,很可能會……”
“教授說,哪怕天上下刀子,紳士也不能在路上狂奔,來首歌聽吧。”天和淋著雨,耐心地走過長街,路上滿是私家車,濺起了水浪。
大雨哗啦啦地下著,整個世界的景象,在《歡樂頌》中有節奏地開始震蕩,樹葉歡快地於雨裡飛揚。
瓢潑大雨從天到地瘋狂下著,伴隨著“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的神聖男聲大合唱,將天和淋成了落湯雞。
天和:“……”
普羅:“這個版本的點播率是最高的。”
天和:“你對我的心情把握得非常精準。”
十字路口前,天和眼前蒙著一層水,已看不清這個大雨中的世界,他的頭發不斷往下滴著水,綠燈亮,天和走過斑馬線。
就在這一刻,頭頂漫天的雨毫無徵兆地停了,身後有人一步趕上,為天和撐起了一把黑色的傘。耳機裡的音樂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雨水瘋狂打在傘面上,猶如鼓點般的聲音。
天和停下腳步,側過身,正想道謝時,卻看見了關越熟悉的面容。
天和:“……”
關越沉默地注視天和,一身黑西服,打著把黑色的雨傘,左手手腕上的鑽表折射著雨夜中遠光燈的光芒。
綠燈切紅燈,車輛紛紛鳴笛,關越做了個“請”的動作,為天和打著傘,帶他穿過了馬路。暴雨雷鳴,這個時候哪怕開口說話,雙方都聽不見對方的聲音,天和也並不打算說話,過馬路,來到商場門口,天和禮貌地說:“謝謝。”
天和正想轉身離開時,關越卻收了傘,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他的力氣很大,天和從來不是他的對手,隻得被他帶進了商場裡。
商場冷風一吹,天和有點發抖,忍著不打噴嚏,關越脫下西服外套,遞給天和,天和隻抬手示意不用,關越也不穿上,一手拿著,站上手扶電梯。
充滿奢華氣息的高檔商場內,原本播放的柔和鋼琴曲毫無徵兆地被切歌,四面八方環繞立體聲奏鳴響起,被突如其來地換成了交響曲《歡樂頌》。
“你的力量能使人們,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輝照耀下面,人們團結成——兄弟!”
天和:“……”
商場裡躲雨顧客被那突然響起的BGM嚇了一跳,在那轟鳴的樂曲中,天和與關越站在手扶梯上,被帶得緩慢下行,關越皺眉,抬頭打量商場內五光十色的布置,一臉疑惑,
“你有一定要把這首歌聽完的強迫症麼?”天和一手按著耳機,面無表情道。
普羅在背景音裡答道:“像不像在倫敦過聖誕節?”
關越:“?”
關越一側眉毛略抬,側頭端詳天和。
“沒什麼。”天和淡定地答道,心想從現在開始我要拒絕貝多芬。
關越:“……”
商場地下車庫裡停著那輛熟悉的奧迪R8,關越按了下車鑰匙,拉開副駕駛車門,讓天和坐進去。
“謝謝。”天和說,注意到關越右半身已被雨淋得湿透,白襯衣幾近透明,貼在他的肩背上,現出性感的肌肉輪廓。
“身材比以前更好了。”天和說。
“謝謝。”關越禮貌地說,坐上駕駛位,出車庫。
第7章
雨水打在車窗上,雨刷刮了兩下,關越開車上路。
天和:“還沒換車?就這麼喜歡這件生日禮物嗎?”隨手按了兩下車載音響,傳出貝多芬的《悲愴》,又隨手關了。
車開上高架,關越忽然道:“總戴著耳機,在等誰的電話?”
“男朋友。”天和說。
普羅在耳機裡說:“欺騙不好,為什麼不告訴他你還愛他呢?”
關越過紅燈,打方向盤,掉頭,把空調溫度稍稍開高了些,在絢爛車燈下,閃爍著光輝的雨夜是最適合回憶的場景,令天和不禁想起一段段往事。
關越出身解放後於太原做紙張生意的晉商世家,家底自然相當殷實,甚至可以說是富甲一方,但與聞天和這等清貴比起來,也隻是暴發戶而已。
聞家的族譜,則實打實地能被追溯到明代內閣,至滿清乾隆一朝名望鼎盛。民國時期,聞天和的曾祖父是第一代出國交流的學者,新中國成立後,祖父入英籍是劍橋大學的名譽教授,後來重新入了中國籍,成為開拓國內計算機工程學領域的科學家,更協同兩彈一星項目,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到得父親這一代,聞元愷兼修計算機與金融,成為量化交易軟件的創始人之一,在金融計算機行業尚未崛起時,聞元愷就是中國的第一位寬客。聞天和搬家時,還翻出了許多年前,曾祖父年輕時與計算機之父圖靈的合照。
當然,一代不如一代的魔咒,也一樣降臨在了聞家,俗話說“富不過三代”,大家都是表面風光,內裡家族地位,卻在緩慢地進行滑坡。
富N代的焦慮是相似的,身為各自家族的主要繼承人,聞天嶽與關越都必須使出九成功力來維持階層不墮,發家很難但敗家很簡單,一大家子人裡隻要出個敗家子,幾十年裡敗光家業是尋常事。
當年關越對天和的二哥聞天嶽始終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認為他過於浮誇講排場。天和則常常站在兄長的這邊,為了維護二哥與關越爭吵不休,沒想到,最後關越的預言都應驗了。
關越清楚,聞天和內心深處對自己家有著自豪感,這也是必然的。這種家世的優越地位,所體現出來的彬彬有禮與疏離嘲諷,也正是關越最不喜歡的“上流社會風格”。
到家了,別墅裡卻一片漆黑。
“搬家了。”天和說,“忘了告訴你,這裡住不起,房子在等拍賣呢。”
關越略微頓了一頓,而後說:“抱歉。”
天和笑道:“沒關系,現在住小時候的家裡,我給你導個航。”
關越開出別墅小區,說:“記得。”
天和笑吟吟地說:“居然聽見你說‘抱歉’,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我家。”
今天關越也是昏了頭,一時沒想到開車送他回家是個唐突舉動,隻因這意味著,天和的房子遭到拍賣的窘迫境地被一覽無餘,天和的自尊也保不住了。
但以天和的性格,他向來不怎麼介意這點自尊,反而在看見關越那欲蓋彌彰的愧疚時,令他覺得很有趣。送他回舊居前的一路上,天和始終沒說,等的就是看他這一刻的細微表情變化,果然,關越的反應不禁令天和心裡好笑,有股惡作劇得逞的小竊喜。
車開上另一條路,兩人全程沒有交談。
“哪家拍賣行?”最後是關越打破了沉默。
天和:“噓,關總,安靜享受這難得的浪漫,保持點神秘感。你今天說話的配額超了。”
“嘴長在我身上,”關越道,“我想說幾句就說幾句,不存在配額。”
天和:“安靜不意味著尷尬,沒必要沒話找話說。”
於是關越不再說話了。
天和沒開導航,關越卻準確地找到了天和小時候住過的住宅區。
“晚安。”天和解開安全帶,朝關越說,“再見到你很高興,尤其知道你過得很好。”
關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答道:“Me too.”
天和下車,走進樓道裡,雨停,全城放晴,關越不作停留,把車開走。
“Mario。”關越說,繼而轉上另一條路,開往外環。
自動撥號打了財務長電話。
普羅在耳機裡說:“接下來,他有95%的概率會去黃郊的專用賽車場,瘋狂地……”
天和按了下指紋鎖,開門回家:“我覺得你進水了,不是腦子進水,是真的進水,剛剛不應該去淋雨。他好多年前就放棄了賽車,被我罵的。普羅,你的信息有必要重新更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