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羅羅聽著他們的對話,恨不得自己用自己細細的蘿卜根挖個坑趕緊鑽進去把自己給埋起來,不讓他們發現自己不是珍貴的人參,而是一個混入了人參園的白蘿卜。
“行了行了。”另一個童子不耐煩了,他道,“就你事情多,這裡可是仙人最看重的園圃,讓你來澆個水你都能想那麼多,就算這人參同其他的不一樣,你能看出來,仙人難不成看不出來?”
這話倒是這麼個理。
那童子聞言便沒有再管白羅羅,繼續和伙伴一起澆水去了。
靈泉水淋頭澆下,白羅羅認認真真的喝著,他覺得這水可真是好喝,但是喝的時候又有點憂鬱。他怕自己長得太快,很快就暴露了自己是隻蘿卜的事情……
仙人如果得空,那幾乎每日都會待在園中,要麼撫琴,要麼吹簫,就在離白羅羅不遠的地方便是一個石亭,仙人很喜歡坐在那裡修行。
若是仙人不得空,那他至少每日傍晚也會來園子裡一趟,四處轉轉,為園子裡的花草樹木尋蟲松土。
白羅羅是仙人的重點觀察對象,他甚至有時候懷疑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已經暴露了。
仙人會用一種非常溫柔的目光凝視他,甚至還會用那白皙細膩的手指撫摸他的頭頂上的蘿卜纓子,像是在鼓勵他長得更大更快。
白羅羅問小綠,是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
小綠冷靜的同白羅羅分析,說:“不可能暴露的,你要是暴露了,他怎麼留你在人參園裡。”
“但、但是他對我很特別呀。”白羅羅可憐巴巴。
小綠說:“哼,那是仙人不食人間煙火,沒見過蘿卜,大概是看你葉子長得又大又綠,以為你是顆特別健康的人參了。”
白羅羅:“……”
小綠說:“你看看人家人參,葉子又細又窄,你的葉子都一個頂兩。”
小綠是對的,白羅羅這幾日吃的實在是太過開心,連帶著葉子也肥了不少,都快把旁邊的人參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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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綠說:“你可得小心點,誰知道這仙人吃不吃蘿卜精……”
白羅羅難過極了,從這天之後便開始控制自己的胃口,原本腦門上神採奕奕的蘿卜纓子很沮喪的耷拉下來,像兔子耳朵似得。
仙人看到這個模樣的白羅羅,蹙眉道:“怎麼葉子蔫了,是有哪裡不舒服麼?”他的語氣又柔又軟,如同天空中縹緲的雲朵,讓白羅羅的耳朵也跟著飄了起來——如果他有耳朵的話。
葉子耷拉著,連帶著土裡埋著的那部分都沒什麼精神,仙人有特意給這塊土施了小法術,但過了兩三日,卻都不見成效,他卻是似乎有些急了。
第二天,仙人白回帶來了另一個仙人。
那仙人還在園子門口,小綠就悄咪咪的對白羅羅說:“白蘿卜,你完啦。”
白羅羅這幾天都沒敢認真吃飯,連他最喜歡的靈泉水都少喝了幾口,就是想把自己的葉子瘦回之前的模樣,卻沒想到小綠居然說他完了,白羅羅道:“我、我完啦?”
“你看到白回仙人旁邊那個人了麼?”小綠說,“那個仙人叫南竹君……對草藥特別的了解。”
白羅羅說:“所、所以呢?”
“你怎麼那麼笨呢。”小綠語重心長,道,“他那麼了解草藥,還會沒見過蘿卜?他要是看了你,肯定會告訴白回仙君你是個蘿卜,然後……”
白羅羅:“……”
小綠說:“然後你就被人給拔起來拿去頓排骨啦。”小綠好像對排骨很有執念似得,大約是不知道蘿卜和牛肉也很配。
白羅羅真的很想邁著他昨晚才幻化出來的兩條小粗腿趕緊跑路,但兩人都走到他的面前了額,他隻能假裝自己是一顆什麼都不知道,隻是葉子有些與眾不同的無辜人參。
“就是這顆。”白回語氣淡淡,道,“這幾日都沒什麼精神,葉子也耷拉了下去,是染了什麼病症麼?”
南竹君彎下腰,仔細的看了看白回說的這株植物。他顯然一眼就看出了白羅羅蘿卜的身份,回頭帶著些驚訝的情緒看著白回,道:“你確定是這株?”
“嗯。”白回點頭。
“那……”他還欲說什麼,卻被白回打斷了,白回道,“你隻要幫我看看他是不是染了什麼病便好。”
南竹君也不蠢,白回表現的如此明顯,顯然並不是搞錯了關心的對象。他點點頭,似笑非笑的說了句:“你倒是好興致。”
蘿卜纓子被檢查了,土也被檢查了,白羅羅真的很怕南竹君會掘開一點土,那他白蘿卜的身份馬上會暴露出來。
好在南竹君沒有這麼做,檢查結束後,便對著白回道:“沒有蟲害也沒有染病,土是好土,你還特意搞了個聚靈陣?”
“嗯。”白回道,“那怎麼不精神?”
南竹君道:“我哪知道。”他道,“可能是心情不好吧。”
白回垂眸,眼神溫柔的看著白羅羅,他道:“這樣麼。”
被白回這溫柔的神情嚇了一條,南竹君都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若不是出現幻覺,那他們門派裡那個冷心冷情,對什麼都不在乎的白回,怎麼會對眼前一株沒什麼特殊之處的蘿卜露出這樣的表情。
“對……吧。”南竹君道,“應該是這樣的。”
“也對,我這幾日的確忙了些。”白回道,“走吧。”
南竹君想說的顯然還有很多,但是話到了嘴邊,看著表情恢復了冷淡的白回又說不出口了。他走時回頭看了眼那窩蘿卜所在的地方,心想這蘿卜到底有什麼神奇之處,能讓白回做出如此反應……
兩位仙人走遠,白羅羅總算松了口氣。
小綠滿目不可思議,她道:“怎、怎麼會,南竹君沒發現你是顆蘿卜?”
白羅羅道:“(⊙v⊙)嗯。”
小綠道:“難不成他也沒有見過蘿卜?”
白羅羅說:“我不知道呢。”
小綠其實也成精不久,智商水平和白羅羅有點半斤八兩的味道,討論起來也像是小孩子過家家。她道:“可是這說不通啊……”
一蘿卜一草正在糾結,他們旁邊那株很少說話的大樹低低開了口,那聲音同他們不同,卻是個老人的聲音,他說:“仙人不拔,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就好好長,若是真的一天到晚都焉嗒嗒,說不定被當做病參拔起來丟了呢。”
白羅羅說:“這、這樣呀。”
“自然是這樣。”老樹道,“我在這裡已經過了百年,仙人從未這麼在意過一株草木……”
白羅羅說:“那、那他現在那麼在意我……”
老樹沉默片刻,然後少見的使了個壞,他說:“可能是想吃蘿卜了吧。”
白羅羅差點哭出聲。
不過他也是個優秀的蘿卜,皮薄水多,還不生渣。擦幹眼淚之後就想通了老人的話,即便是做蘿卜,也要做的健康向上——至少在被吃掉的時候,可以讓仙人燉出來的湯鮮美一點。
小綠知道了白羅羅在想什麼,對他十分佩服,然後立志說自己也要做一株優秀的草。
白羅羅說:“你是什麼草啊?”
小綠說:“千葉玲瓏草。”
白羅羅說:“(⊙v⊙)好……好厲害的名字……”
小綠說:“那可不是,我可厲害可厲害了,整個園子裡就隻有我一株。”
白羅羅說:“對呢,你真厲害,不像我……”
小綠說:“你不要那麼想,你也挺厲害的,畢竟整個院子裡,就你一個蘿卜。”
白羅羅想想覺得好像是這麼個道理,於是也高興了起來。不得不說,神經比較粗的精怪,在哪裡都能自得其樂。
在南竹君為白羅羅看診之後,白回陪著白羅羅的時間明顯變多了起來。
他有時候甚至還會在白羅羅旁邊飲酒,目光有些飄,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而白羅羅也想通了,不再節食,開始認認真真的吃飯,葉子很快就恢復了精神。
當一顆蘿卜實在是沒什麼煩惱的,白羅羅曬曬太陽睡睡覺就覺得十分滿足,更滿足的事是聽仙人的自言自語。
雖然一開始白羅羅有點覺得仙人是在對著他說話,但是他仔細思考之後,還是覺得這是他的錯覺,因為到現在仙人似乎都沒有發現他成了精。
仙人說,嶺山的桃花開了,漫山遍野都是嬌豔的粉,廬山的鳥遠遠而來在嶺山上鑄窩,就是為了求個漂亮的新娘子。
仙人說,前幾日玄武和白虎打了一架,最後還是玄武贏了,因為白虎拿玄武的龜殼沒法子,還被蛇偷偷的咬了一口。
仙人說,求仙的人又來了許多,隻是這次他還是打算一個也不收,因為一點意思都沒有。
仙人說了很多很多,他甚至有時候會特意將說的內容畫成畫,展現出仙界的一角一隅。
白羅羅聽得入迷,他最喜歡的便是仙人凝視著他低低述說的模樣,那感覺簡直像是仙人在對說情話。
當然,這種事情白羅羅是不敢講出來的,他若是說出來,肯定會被小綠嘲笑。有誰會對一隻蘿卜說情話呢?
這日仙人沒有同往常一樣帶著琴來,而是手裡提了一個造型古樸的酒壺。
“今日陪我喝些酒吧。”仙人這麼說,便打開了酒壺的蓋,清冽的香氣從裡面穿了出來,像是從山間流淌而過的清泉,嗅一嗅便讓人神清氣爽。
白羅羅是沒喝過酒的,於是心中還帶著些好奇,他看著仙人抬手,輕輕的含了一口酒。
白回的唇色偏淡,平日裡氣息更是如凝結萬年的冰雪,唯有在這園中,面對眼前這一顆平平無奇的蘿卜,才會變得如同春風般溫煦。
他道:“好酒。”他又喝了幾口,飲得有些急,於是酒業便順著的他的嘴角滑落,淌到了白皙修長的頸項之上。
小綠似乎對酒沒有什麼抵抗力,隻是嗅著味道,便已經暈暈乎乎不省人事了。
白羅羅要堅強一些,至少還能看清楚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酒氣息雖然氣息清冽,但卻是烈酒,即便是白回,飲了半壺也生出了些許醉意。他目光盈盈的看著白羅羅,道:“陪我飲一口如何?”
白羅羅懵懵懂懂,顯然並不覺得白回在同他說話。
然而白回的下個動作,卻把白羅羅嚇了一大跳。隻見他用口含了小半口的酒水,然後微微低頭,竟是就著酒水,含住了白羅羅的一片蘿卜纓子。
蘿卜纓子本就和白羅羅的身體感官相連,這一口差點把白羅羅的魂兒含掉了,他甚至能感覺到白回柔軟的嘴唇在他的葉片之上摩挲。
酒液也浸入了白羅羅的葉子裡,他此時是個人,那定然是滿臉通紅,滿目醉意。隻可惜白羅羅是埋在土裡的白蘿卜,於是除了葉子開始瑟瑟發抖之外,似乎便也做不出其他的反應。
“抖什麼。”白回的聲音甜美的好似釀出的蜜,他的舌尖微微舔了舔白羅羅的葉片,看著他的小蘿卜抖的更厲害了,他低笑,喃喃道:“我又不會吃了你……”
白羅羅已經啥都聽不見了,那酒並非是普通的酒水,應該是用靈果釀造成的靈酒,隻是被白回含著喂了一口,他整個蘿卜就已經暈的天昏地暗,腦子裡嗡嗡作響。
“小蘿卜。”白回說,“你可得長快點,我等了你那麼久了……那麼久……”他又撫了撫葉片,口中輕輕的嘆了口氣。
白回慢慢的將剩下的酒飲盡,最後起身離開。
隻是他在走時,卻不鹹不淡的看了眼身後那株茂盛的大樹,他道:“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