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道:“都三十一了啊。朕像你這麼大時,都有好幾個皇子了。是朕一直讓你待在西北,這才耽誤了你的婚事。”
連催婚的句式都和他預想的一模一樣。顧扶洲道:“西北未定,臣無心家事。”
“話不能這麼說。你常年出徵在外,府中沒個人怎麼行。”皇帝道想了想,道,“朕的七公主,正值妙齡,愛卿覺得如何?”
蕭琤很快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將公主許配給顧扶洲,一來可以安撫武將,讓他們知道大瑜對武將的重視;二來,在顧扶洲身邊放一個正妻,可比侍衛有用多了。
蕭琤似笑非笑道:“不瞞父皇說,七妹仰慕顧大將軍英姿已久,想來定不會反對這門親事。”
顧扶洲一口回絕:“七公主的仰慕臣心領了,但臣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說來聽聽,是哪家的小姐?朕可以給你們賜婚。”
……又他媽來這套。這麼喜歡賜婚,幹脆別當皇帝,改行當媒婆得了。
顧扶洲道:“那我還是沒有吧。”
蕭琤冷眼道:“顧扶洲,你當這是兒戲麼。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
皇帝呵斥:“太子。”隨後又緩聲道,“既然沒有,朕改日讓你和七公主見一見面。若彼此對不上眼緣,朕再叫皇後從高門貴女中給你挑一個你喜歡的。無論你喜歡哪個,朕都給你做主。”
顧扶洲還要拒絕,皇帝又咳了起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朕乏了,愛卿退下罷。”
皇帝病情好轉,養了幾日後已勉強能起身坐著。此事褚正德佔頭功,皇帝本欲大大地嘉賞他一番,褚正德卻告訴皇帝,新的藥方不是他配的,而是七品太醫林清羽配的。
皇帝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問:“可是那個配出了時疫藥方的男妻?”
褚正德道:“正是此人。”
皇帝病了這麼久,有人能醫他已屬難得,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男妻不男妻:“傳朕口諭,林清羽晉從五品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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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瑜,太醫院中最高者是正五品的院判,其次便是從五品的副院判和御醫。林清羽救了天子的命,連升三級,已和褚正德平起平坐,官職相當於御史臺的御史中丞。
林清羽去皇帝的寢宮謝恩時,陪在皇帝身邊是一位男侍君。那侍君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身量纖細如女子。但見他坐在腳踏上,腦袋依偎在皇帝膝上,乖巧可愛,猶如一隻愛寵。
皇帝看到林清羽,遲疑道:“朕……以前見過你?”這樣一張臉,若是見過,他如何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林清羽道:“半年前,臣有幸得見天顏。”
皇帝看了他許久,道:“你以後和褚正得一同隨侍聖駕罷。”
所謂隨侍聖駕,是指他每日都要和褚正德一同例行給皇帝診脈,施針,開方,儼然成了天子近臣。可一想到皇帝看他的眼神,林清羽倒希望褚正德能把自己這份功勞搶了去。可惜老頭子雖然和他政見不同,也是個極有原則之人,不屑搶晚輩的功勞。
這日輪值結束,林清羽走出太醫院,就看見顧扶洲靠著宮牆站著,雙手抱臂,臉色沉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將軍。”
顧扶洲雙腿站直,笑了笑:“林太醫。”
林清羽問:“將軍怎會在此處。”
“皇後娘娘邀我進宮賞花。賞完之後,我就順便來接林太醫下班。”
好端端的,皇後為何要請顧扶洲賞花。上一回她請人賞花,還是為蕭琤挑選側妃之時。
兩人揮退領路的太監,走到沒人的地方。顧扶洲欲言又止:“清羽。”
“說。”
顧扶洲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道:“你願不願意,把我娶回家?”
林清羽腳下一頓:“什麼?”
顧扶洲雙手合十,抵在額前:“你行行好,把我娶回家吧。”
林清羽用掂量的目光看了他兩眼,毫不猶豫:“不娶。”
顧扶洲早猜到林清羽會拒絕,但還是哽了哽,不死心地問:“為什麼?”
林清羽莫名其妙:“我為何要娶你?”
顧扶洲試圖洗腦:“你被我娶了一次,難道不想娶一次我,找回男人的尊嚴嗎?”
“不是很想。”
顧扶洲仿佛戴上了名為痛苦的面具:“可是你若不娶我,我又要被賜婚了。”
林清羽蹙起眉:“又?賜婚?”
顧扶洲將皇帝欲把七公主許配給他的事情告訴林清羽。原來,今日皇後組的賞花局,就是他和七公主的相親會。
林清羽笑了笑,眼中卻沒什麼笑意:“這不是挺好的麼。你不好男風,那就是喜歡女子。七公主花容月貌,溫柔體貼,又是金枝玉葉,配你綽綽有餘。”
“那不行。”顧扶洲一本正經道,“我實際年齡才十八歲。在我的家鄉,男子至少要到二十二歲才能成親。”
“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能和我成親。”
顧扶洲笑道:“如果是你,早婚早育也沒什麼——就讓律法制裁我吧,我認了。”
林清羽臉色變得頗不自在。顧扶洲順杆往上爬:“林太醫,你考慮考慮吧。娶個戰神回家,你不覺得很有面子嗎?”
“不娶。”林清羽涼涼道,“顧大將軍已死,魂魄不知歸於何處。你佔了他的身體,不延續他戰神的榮耀也就罷了,還要讓他背上一個‘男妻’的名頭嗎?”
“我也是沒辦法。”顧扶洲憂鬱得開始強詞奪理,“你把皇帝救活了,他跑來給我賜婚,你應該對我負責。”
林清羽冷笑:“你還真有臉說出口。我若不救皇帝,讓蕭琤順利登基,你的處境隻怕會更艱難。”
顧扶洲嘆了口氣:“好吧,那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我就不給你添堵了。沒事的,我可以自己想辦法解決此事。我好得很。”
林清羽眉間一跳:“你能不能別用顧大將軍的臉做出這樣可憐兮兮的表情。男子嫁人亦要略施粉黛,鳳冠霞帔。你若還是陸晚丞,這麼做倒也沒什麼。但如今你是顧扶洲了,用顧大將軍的身體上妝抹紅,眉心貼花——”林清羽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嘴角微動,“我怕我掀起蓋頭,看了之後會做噩夢。”
顧扶洲一怔。他萬萬沒想到,林清羽拒絕他不是因為什麼“不好男風”,“兩男子成親乃逆天而行”,“娶妻當娶賢,你太懶了”之類的靠譜理由,而是……嫌他穿喜服,畫花鈿醜?
顧扶洲品味著林清羽的話,小心試探:“你不想娶,難道你願意……再嫁一次?”
林清羽若有所思:“或者,還有其他的辦法。”
顧扶洲一對上他的暗藏興奮的目光,就知道大美人又要做壞事了。
“今夜,你到我府上來。”林清羽道。
第56章
林清羽回到府中,告訴花露和歡瞳今夜有客人要來。自從分家立府後,還沒有客人到過這宅子。歡瞳猜客人是胡吉,花露說是林家的親戚。
“都不是。”林清羽道,“是我的義兄,顧大將軍。”
歡瞳聞言歡欣雀躍,花露也興奮得小臉通紅。在大瑜,顧扶洲是家喻戶曉的戰神,像他們這種年紀的男女對顧扶洲多有崇拜。不用林清羽多說,兩人就興衝衝地忙活起來,準備待客用的酒菜茶水。
林清羽想起一事,問歡瞳:“我要你去訂做的東西做好了麼。”
“做好了,已經放在書房裡了。”
陸晚丞死後尚且能在陸家的祠堂裡享受香火,而一世英名的顧大將軍,卻無人知曉他已為國捐軀,他也享不了後世的供奉。雖然顧扶洲說,他救了一個孕婦都能獲得重生的機會,顧大將軍人這麼好,救了無數人的性命,一定也穿到其他世界去了。但林清羽還是讓歡瞳去訂了一座無字碑,供奉在書房後的暗室之中。
天色漸晚,過了用晚膳的時間還不見顧扶洲的身影。歡瞳守在門口翹首以盼,最後把袁寅盼了過來。袁寅告訴林清羽,武國公拎著兩瓶好酒,突然造訪將軍府,要和將軍煮酒論英雄。武國公到底是長輩,又在天機營一事上出了不少力,將軍不便推辭,隻能晚點再過來。
“將軍還說,若是太晚了,林太醫就不要等他,先睡罷。”
林清羽謝過袁寅,用過晚膳後便去了書房。雖然顧扶洲讓他不要等,但明知顧扶洲會來,他又怎麼睡得著。
一直到夜闌人靜的亥時末,林清羽忽然聽見一聲口哨聲,便知某人已經到了。按理說,顧扶洲到了歡瞳肯定會來稟告自己。也不知那人又在搞什麼名堂。
林清羽走出書房,就瞧見一個黑影從牆外翻了進來,動作如行雲流水,穩穩地落在了地上。顧扶洲拍了拍手,道:“晚上好,清羽。”
林清羽面無表情:“為什麼要翻牆,又不是沒給你留門。”
“夜訪寡夫家走大門多沒意思。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了。”
“……誰說要追求刺激了?”
顧扶洲明知故問:“不是追求刺激,那林太醫半夜邀請本將軍來府中有何貴幹。”
想到這人上輩子最後的日子過得那麼可憐,林清羽沉下一口氣,盡量收斂著脾氣,耐心道:“白日在宮中不便交談——過來。”
林清羽這棟宅子比侯府和將軍府小了不止一點半點。顧扶洲打量著四周,說:“我給你弄了那麼多家產,你完全可以買一個和南安侯府一樣大的宅子啊。”
林清羽道:“然後被御史參一個僭越之罪?我府上又沒多少人,要那麼大做什麼。”
兩人來到書房。書房有內外兩室,外室擺著一列列書架,窗前的長桌是主人的伏案之地。主人若是讀書寫字累了,便可去內室稍作休息。顧扶洲一進內室,就瞧見了那張由他親自設計,他和林清羽共同睡過的上下鋪。
顧扶洲愣了愣,笑出聲來:“你怎麼把這個也搬來了。”
林清羽道:“府中剛好缺床。”
這種拙劣的謊言他也不指望顧扶洲會信。
以顧扶洲如今的身高,站在地上就比這張床高上不少。他伸手摸了摸上鋪的絲被。以前,林清羽就是睡在這裡,陪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被病痛折磨的夜晚。
顧扶洲轉過身看著林清羽,笑了。
他瞳色漆黑,眼眸明亮,映照著林清羽的容顏。在他的注視下,林清羽莫名有些心神不寧。
書房裡除筆墨紙砚的味道之外,還縈繞著淡淡的藥香。
林清羽垂下眼睛,輕聲道:“你不是和武國公喝酒了麼,身上怎麼一點酒味都沒有。”
顧扶洲彎唇:“我來見你之前洗過澡了,知道我多重視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