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古人誠不欺我啊……”
林清羽看著陸晚丞嘴角含笑,眼裡的不耐幾乎是藏也藏不住,突然體會到了捉弄鹹魚的樂趣。
約莫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陸晚丞回眸看來。剎那間,眼中不耐化成了一縷清風,再找不到半點痕跡。
陸晚丞一個堂哥奉承道:“我看小侯爺氣色極好,想來不日便能痊愈了吧。”
陸晚丞笑道:“承你吉言。”
“身子一好,子嗣一事就該上心了。不知你們有何打算?”
說話的是陸家老大,陸白朔的親大哥。話說的這般明顯,聽得陸白朔不由地皺起眉,出聲提醒:“大哥,這是小侯爺他們自己的事,我們就別過問了吧。”
陸家老大看起來腦子就不怎麼好使,出言道:“這是陸家的事,和我等息息相關,我問問怎麼了。聽說,小侯爺準備納妾了?”
林清羽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從哪聽說的。”
陸家老大笑道:“少君別見怪,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小侯爺雖病著,也是個男人,也有七情六欲……”
陸晚丞雙手一攤:“我這副身體,能有什麼七情六欲。即便有,也全給了清羽。”他轉頭去尋找林清羽的視線,眼眸裡似含著一汪春水,“清羽,便是我全部的情欲。”
林清羽一口茶差點嗆到自己——陸晚丞又犯什麼病了?!
幾人面面相覷,而後感嘆:
“我說什麼來著,林少君驚才風逸,天人之姿,旁人哪還入得了晚丞的眼。”
“三叔三嬸伉儷情深,琴瑟調和,真是羨煞我等啊!”
“願堂爺爺堂奶奶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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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聽得額角抽動。始作俑者似在心虛,不敢同他對視,端著茶盞擋臉,一副“我什麼都聽不見”的模樣。
林清羽出聲打斷便宜孫子的滔滔不絕:“小侯爺,該喝藥了。”
眾人本想多和兩人套套近乎,此話一出,也厚不下臉皮繼續打擾,紛紛起身告辭。
待客人離開,不等林清羽說什麼,陸晚丞先“嘶”了一聲,雙手抱臂,一頓狂搓:“救命,我好油。”
林清羽原不知道“油”是何意,但聯系實際情況後,他隱約有些理解了,真心贊同:“確實。”
晚上,南安侯在府中設宴招待眾人。陸晚丞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出席,林清羽也借著要照顧他留在了藍風閣。
暮雲收盡,月明星稀,清光無聲。庭院中的石桌上放著月餅,菱角,棗子和石榴,還有一壺桂花蜜酒。然而無論是月餅還是蜜酒,陸晚丞都不能碰,隻能看著解解饞。
他看了一會兒月餅,將目光投向一旁的林清羽。夜裡看美人別有風味,長發如瀑,衣衫似霜,眼角的淚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動人。隻可惜,美人眉間染著鬱色,似乎是有什麼心事。
中秋的心事無非就是想家。陸晚丞道:“府裡現下人多口雜,煩人得要緊。不如我們去林府小住幾日,等他們走了再回來?”
林清羽道:“客人在家,你這個當主人的還想溜?”
“我今日已經給足了他們面子,夠了夠了。”
林清羽不置可否,手執酒杯,垂眸問道:“你是怎麼認出陸白朔的。”
陸晚丞漫不經心道:“猜的啊。我記得‘我’和六哥要好。陸白朔單獨被你帶來,關系和‘我’肯定不簡單,我就猜他是那個六哥——果然。”
林清羽點點頭,給自己倒了杯蜜酒,不再追問。
“清羽,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中秋,也是最後一個中秋了。”陸晚丞看著天上的明月,眉眼淺淺地笑著,“明年的中秋,你……還會記得我嗎。”
林清羽抬起頭,和陸晚丞看著同一輪玉盤,道:“你我雖始於孽緣,但一路相伴而來,我已將你視為知己好友。千金易得,知音難覓。我……會一直記得陸晚丞。”
一直記得……陸晚丞麼。
陸晚丞沉默許久,忽然道:“上次在長生寺,你問我還有沒有其他名字,我說沒有。”
林清羽手中一緊:“嗯。”
“我騙了你,我還有一個名字。”陸晚丞嗓音沉沉,“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個名字。”
林清羽眼眸閃動,似有些許緊張。陸晚丞想讓氣氛輕松一些,便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姓朱,名大壯,你還除了喚我‘晚丞’,還可以叫我‘大壯哥’。”
林清羽登時沒了表情,起身要走。
死性不改,他和這種人認真也是腦子抽了。
陸晚丞笑著攔住他:“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其實吧,我姓江,叫……”
話未說完,花露一聲急喊打斷二人的對話:“大少爺少君,宮裡來人了!”
第25章
宮裡來的是鳳儀宮的馮公公。馮公公奉皇後之命,給南安侯府送來中秋的賞賜。
皇後不比其他可見可不見的親戚,旨意一到,陸晚丞也好,梁氏陸喬松也罷,均要抱病接旨。
多日不見梁氏,林清羽看她仿佛老了十歲,妝容難掩病容滄桑。陸喬松兩眼深陷,腳步虛浮,一看便知被掏空了底子。相比他們二人,陸晚丞病得時候明明更久,卻依舊保持著風度。這多虧於林清羽給他配的藥,也和他心態好離不開關系。
作為南安侯府中唯一和皇後有血緣關系的人,陸晚丞的賞賜無疑是最貴重的。除了珠寶玉器,補品藥材,還有兩件北境進貢的狐裘,數十匹江南進貢的絲綢以及幾盒宮廷御用的點心,說是賞給小侯爺夫妻的。相比之下,其他人的賞賜明顯就是為了走個過場。
眾人一一領賞謝恩後,馮公公道:“娘娘一直惦記著小侯爺,特意囑咐奴才問問小侯爺的身子——小侯爺近來可好啊?”
陸晚丞笑道:“多謝娘娘掛念,一切都好。”
馮公公將目光轉向林清羽:“這位是林少君吧。說起來,小侯爺和少君的婚事乃是娘娘做的主,娘娘卻還未見過林少君呢。”
陸晚丞聽出馮公公的言外之意,嘴角笑意微收。南安侯也聽出來馮公公的意思,朝梁氏使了個眼色。梁氏自從病後,一直神思恍惚,此刻竟發著呆,神色茫然。南安侯隻好自己開口:“節後诰命要進宮向皇後請安,屆時我會讓夫人帶著家眷一道入宮謝恩。”
馮公公滿意點頭:“如此甚好。那奴才就不打擾侯爺一家團圓了。”
南安侯客氣道:“公公慢走。”
眾人各自帶著賞賜回到院子。林清羽讓花露把東西收拾好。花露是第一次見到進貢的絲綢,一拿在手上便愛不釋手:“我從沒見過這麼輕的料子,夏天穿起來肯定特別涼快。明日我就去找府裡的裁縫,讓他們用這個料子給少爺少君裁新衣。”
陸晚丞道:“給少君即可,我便不用了。”
“诶,為什——”
歡瞳用手背打了花露一下,花露意識到了什麼,訕訕閉上了嘴。
林清羽道:“你們都退下罷。”
被馮公公這麼一打斷,兩人都沒有繼續賞月的興致。陸晚丞素來話多,總是笑著,一旦他沉靜下來,縱是一個字不說,也能讓人察覺到他此刻有些心煩意亂。
林清羽不知他在煩什麼,他自己也挺煩的。他固然把陸晚丞當知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原諒這門婚事。他沒有忘記,正是皇後一手促成了他和陸晚丞的婚事。因為這點,他恐怕永遠不會對皇後有好感,即便她是真心實意關心著陸晚丞。
一陣漫長的沉寂過後,陸晚丞開口道:“清羽,我……我不想你進宮。”
林清羽不解:“為何?”
陸晚丞低聲喃喃:“就是……不想。”
林清羽蹙起眉:“我也不想進宮見什麼皇後。可是,隻要我考進太醫署,遲早有進宮的一日。”
陸晚丞像是被點醒了一般,遲疑道:“那你能不能不入太醫署?”
林清羽靜了一會兒,語氣微冷:“你是認真的麼。”
若這是陸晚丞的真心話,他們就白相識一場了。
陸晚丞苦笑一聲,道:“你還是當我沒說吧。”
府裡另一頭,南安侯當著下人的面,狠狠斥責了梁氏一通。陸念桃守在門口,等南安侯從房裡出來,想著為梁氏說了幾句好話。南安侯冷道:“你最好好生勸勸你母親,讓她拿出個侯夫人的樣子來。否則……哼。”
陸念桃頓時心下一沉。
南安侯如此不滿亦在情理之中。兒子接連出事,他這個當父親的自然心痛難當。但日子總要過下去,陸氏滿門的榮耀還要靠他撐起來。梁氏是他的正妻,又有诰命在身。他能把家事交給妾室和兒媳打理,但在外頭,還是要梁氏去給他撐場面。
這個道理陸念桃是知道的,她苦口婆心勸梁氏振作,梁氏卻是心灰意懶:“我就喬松這麼一個兒子,如今他絕了後,我還有什麼可指望的。”
“可大哥那不也是絕後麼。無論將來是那些姨娘生了孩子,還是父親從宗室裡過繼了孩子,您始終還是嫡母,怎麼就沒有指望了。”
梁氏悽聲道:“嫡母有何用!這些年來,我對陸晚丞還不夠好麼,他不是照樣翻臉不認人!”
陸念桃急道:“那您還有我這個女兒啊!”
“女兒……”梁氏苦笑道,“女兒遲早要嫁人,哪裡靠得住。”
“那就要看嫁得是什麼人了。”陸念桃眼中閃過幾分謀算,“您可曾聽過兩句詩:‘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女兒若是嫁得好,何嘗不是光宗耀祖的事——您看,當今皇後不正是個例子麼。”
梁氏含淚怔然。皇後……她對皇後向來是敢怒不敢言。皇後的胞妹是南安侯的原配,自然對她這個續弦沒多在意,連帶她的兩個孩子也不被重視。就今日給的那點賞賜,連陸晚丞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這麼多年,她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可人家是中宮的皇後,娘家是如日中天的溫國公,她永遠隻能上趕著討好。
“你說得對。”梁氏挺直了腰背,“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母親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看何人還敢瞧不起我們母子三人!”
陸念桃早就到了適婚的年紀,這兩年梁氏也一直在幫她留意著。京中高門之間多有姻親關系,诰命夫人彼此相識。想要給陸念桃尋一門好親,她不能再把自己關在府裡,必須走動起來,進宮向皇後謝恩或許就是一次機會。
次日,梁氏的病就“痊愈”了。她遞了帖子進宮,得到皇後的允準後,遣人給藍風閣傳話,讓林清羽準備好同她一道入宮。
林清羽隻覺得可笑:“我一個男子,竟能出入後宮,也是史無前例了。”
“話不能這麼說。”躺在床上的陸晚丞道,“那些給後妃看病的太醫,不也是可以出入後宮。”
林清羽掃他一眼:“你真會說話。”
陸晚丞幽幽道:“清羽,我想和你一起去。”
林清羽以為他是想去見姨母,道:“以後……會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