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桃很是奇怪,「姑娘她為何傷心?現在外面都在追捧春朝才情不輸世家大族,她應該高興才對啊,要是我都樂瘋了!」
「真是傻瓜。」
我捏了捏雲桃的臉,看著她天真無邪的摸樣,想起前世她為了護我,主動認了我害春朝的罪責。
這一世我不想讓她再為了我去冒險,隨便找了個理由胡謅,
「她大抵也有她的傷心事。」
如今裴鶴行正需要借助相府的聲望來獲得更多權臣的支持。
他不是皇後所生,不是嫡子,這皇位完全靠皇帝伯伯對他母親的寵愛支撐。
若是一朝失寵,他很怕自己的殊榮就此葬送,最穩固的方法是獲得我爹的支持。
對,我爹雖然不上朝,不參政,可皇帝伯伯對我爹是尤為信任,遇到什麼煩心事都會來相府和我爹像兄弟一樣鬥蛐蛐,下象棋,時而垂釣鄉野,自由自在。
我對他的冷漠,加上詩句的藏尾,那麼明顯,讓他慌張。不知現在的春朝是否可以與皇權匹敵。可她掉眼淚了,或許,這已經是答案了。
18
五月十五,英國公壽宴,相府已經收到了拜帖。
前世也是在這裏,英國公夫人不小心失足落水,春朝捨命相救。
最後英國公夫人親自來向我討要春朝的籍契,我不得已放了春朝自由,方便了裴鶴行金屋藏嬌。
這中間差的十四天,我日日纏著爹爹教我遊泳,他特地重金在家修建了溫泉浴,請了衙門水性最好的女捕頭來教我。
爹爹百思不得其解,「爹的心肝啊,你學這些作甚?怎麼及笄之後,你變得如此勤奮好學?以前有你襯著,爹還能少挨你娘的罵,現如今你娘看我的眼神是越發嫌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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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了壞心眼,捉弄我爹:「是啊,娘親最近可是時常發呆呢,會不會想起她幼時喜歡的大將軍?爹爹你要再不鍛煉,恐怕娘妻真的會移情別戀!」
這十四日,嚇得爹也開始蹲起了馬步。
娘親甚是欣慰,看著這個家欣欣向榮,沒有了以前汙濁之氣,她也拾起了自己的愛好,請了舞蹈教習輕歌曼舞。
我每天都會和裴玄肆通信,皇後娘娘對此尤為關切,隔三岔五派人往相府裏送東西,還教裴玄肆要學會討我的喜歡。
她也怕,怕裴鶴行上位之後,裴玄肆徹底沒有了容身之地。
倘若背靠相府,我爹那權臣關系處得十分牢固,定然能保一世平安。
前世若不是我作死,爹娘也不會落得當街砍首,也不會讓不參政的爹四處奔走求皇帝饒我一命,讓才情橫溢的娘親變成了害人的幫兇。
無論命運如何顛覆,我都不會再重蹈覆轍,我要讓爹爹,娘親,春桃,讓相府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快樂的地活著。
19
雲桃想了各種理由讓春朝留在家中伺候,可她鐵了心要跟我去英國公府,孤傲的她第一次跪在我面前:「姑娘放心,奴婢隻是想討一個答案,一定不會搶姑娘風頭。」
雲桃說,從那次申時相見後,她便再也沒有出門過,討答案,無非是討裴鶴行是否愛她的答案。
這火,總算是要燒起來了。我望著春朝,望著她那張冷艷絕美的臉,笑得愉悅,「好啊,那便穿上我賞你的那件衣裙吧。」
20
重生以來,我鮮少真正去面對春朝。
兩世了,說不恐懼是假的。
我避著她,避著她的光環,又捧著她,親手為她打造一座牢籠。
所有命運的轉折都被我轉危為安,我沒有責罵她穿我的衣裙,我也沒有盜用她的詩,可今日,我知道,無法躲開。
皇帝伯伯一朝不賜婚,我便一朝不得安寧。
21
英國公宴,遍請名門,爹和娘早準備好了佳禮上門拜賀。
雖然我在京都名聲極差,可娘親和爹爹那是出了名的好人緣。
我那老爹自從被我捉弄之後,鮮少再去垂釣鬥鳥,反而熱衷於類似武功的散打武術。
裴鶴行想趁著這次宴會送我爹幾隻少見的鸚鵡,可他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邊,纏著裴玄肆喊:「未來賢婿,你都能讓我心肝寶貝千金對你另眼相看,快教教我,不然我這老丈人的地位不保啊!」
自從我坦誠相告心上人是裴玄肆後,他也不再是透明的襯託,漸漸地,世人開始誇耀,二皇子雖然才學匱乏,也沒有帝王之相,可他武功了得,倒是安邦建國的好手!
我爹看到他掛著香包,笑得更加燦爛:「你竟然能讓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寶貝疙瘩為你繡香包?賢婿!以後本相要跟你混咯!」
嗯,反正不管是什麼宴會,我爹都是顯眼包一枚。
22
我及早踩好了英國公夫人要落水的地點,安排雲桃守在那裏守株待兔。
為了壯膽我喝了些酒,剛想叫春朝再給我倒一杯,回頭看她已經沒了影。
這時候雲桃匆匆來報:
「姑娘,英國公夫人往湖邊去了!」
得了,還沒壯夠膽,戲臺子已經搭好了。
五月雖已到春天,可倒春寒依舊冷得很,我望了眼娘親,她正在夫人堆裏聊得暢快,不知聽到什麼八卦,邊捂嘴笑邊驚訝。
我的心裏暖烘烘的,又好像什麼也不怕了。
小路蜿蜒,假山停靠,遠遠望見英國公夫人走近道回去,我亦步亦趨地追趕,終於在她落水之後……也被推下了水連嗆了好幾口水,我緊緊拽住了英國公夫人撲騰的手:
「夫人……夫人別怕,我會救……救你的。」
好在雲桃嗓門大,她這一吼,腳步雜亂,所有人都圍了起來。
我爹和我娘差點就要往湖裏蹦,娘親當場急哭:「姝兒,我的姝兒你一定要撐住……」
五月,水冰冷得很,體力和溫熱慢慢喪失,英國公夫人牢牢地貼在我身上,她涕淚橫飛,還得我不停安慰。
裴玄肆率先跳了進去,他用衣裳包住我的衣裙,再將英國公夫人託給營救的侍衛,抱我上岸。
水嗆得我說不出話,可我卻覺得庭院中濃密的樹木枝條是如此春意盎然,湖心亭內透出曲折的陽光是那麼溫暖,平凡而又普通的裴玄肆,也會令我怦然心動。
他不像裴鶴行那般冷峻,也沒有大將軍方逐塵那樣的桀驁,他隻是安靜地當個配角,沒有打擾任何人。
世界仿佛靜了,靜到我隻能聽到他的聲音伴著急促的呼吸:「沈京姝,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這是他第一次喊我名字。
23
英國公夫人親自安排了廂房讓我更換潮濕的衣物,我這才有機會和她獨自相處,急忙說出我心中的疑慮,「夫人,你不是失足落水的,是有人推,有人推的!」
我記得很清楚,正當我想嘗試趁她沒掉進水裏時拉住她,可有人推了我一把,力道很輕,不似男子。
她好似明白了什麼,緊皺著眉頭,面色凝重,「今日多謝姝兒捨命相救,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她出去一趟,不知交代給下人什麼,再回來時,面容明顯多了幾分愁絲。
爹爹和娘親嚇得不輕,等我更衣出來後,拉著我的手就是不松。
宴席又恢復寧靜,心終於落到了地上,我安心地啃起了……白菜幫子。
修身自律了那麼久,不能被肉誘惑到。
直至日落黃昏,我都未見到春朝,若不是英國公夫人特來通傳找到了推我們入水的兇手,我怕是連上一世都蒙在鼓裏。
我應該笑,笑這天選女主,也逃不過愛恨嗔癡,逃不過七情六欲,逃不過不甘與痛苦。
24
英國公夫人是武將出身,自小就在軍營裏長大。她什麼人沒殺過,什麼詭計沒見過,從我說出是被人推落水後,就起了疑心,這府中的人早就篩查過,絕不可能是國公府,那……便是外頭的。
她又查了管家參宴的名單,細問了隨從僕人,唯有我的丫鬟春朝不在我的身邊。
若是春朝長相普通或許也沒那麼顯眼,偏偏她貌比天仙,又穿著我賜她的衣裙,行走之間,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
找到她後,英國公夫人讓人翻了翻她腳下的鞋,果然上面沾著泥土。
我的丫鬟春朝就這樣,成了英國公府的犯人。
她不肯招,嘴硬得很,可她倔強又清冷的容顏並不會換取英國公夫人的好感,一塊烙鐵下去,衣裙散發出了燒焦的味道,皮肉沾著火花滋滋作響。
刑器都用盡了,她依舊挺立著望著門口,像是等待,等待什麼人。
25
宴席結束之後,我久久不能回神。前世是英國公夫人落水,春朝救的,我在想,會不會前世,這也不過是她和裴鶴行的計謀,想要依靠英國公拿走我手中的籍契換取自由。
那……方逐塵呢?我寫信交代裴玄肆,讓他一定要守在京都城門處,或許能夠救起這個鮮衣怒馬的大將軍。
我雖然嫉恨他殺了我全家,可他守護了一方黎明百姓,守護了和平,若是今世裴玄肆救了他,也能兩全其美。
五日了。
英國公夫人說,春朝依舊什麼都不肯招。裴鶴行好似不認識春朝般,上朝,參政,甚至還有空來相府討好我的爹爹。皇權之下的愛,竟是如此不堪一擊,破碎到風沒吹,就已經散了。
推國公夫人入水,等於是謀殺王公貴胄,若真是春朝,這一世我便不用去鬥了,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或許這一切,也隻有春朝能解開。
26
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方逐塵,手掌兵權,大殺四方,再出現時,是一身的傷,被一匹老馬馱著到了京都。
被救後的第一句話,他拉著裴玄肆的手說:「有人……有人想殺我。」
這一世,我扭轉了太多改變命運的瞬間,此刻救起他的人不是春朝,是我和裴玄肆。我們請了宮中資歷最深的御醫,用盡良藥,才算保住了他的性命。
而前世,他的救命恩人春朝,如今正滿身是傷地站在我面前。
手腳被綁著,那件搖曳生輝的衣裙,被烙鐵燙得融化。
她看著我日漸消瘦的腰間和幹凈潔白的容顏,一時之間有些失神,「姑娘瘦下來,原來這麼好看……」
她的眼角帶著淚,其實我也心裏很亂,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離真相很近。「春朝,裴鶴行要娶妻了。」
這是第一次見她流露出絕望的表情,認命一般頹廢,「姑娘和裴鶴行……確實般配。」
「不是我。」
「那是……」
「是英國公千金。」
這個消息是裴玄肆告訴我的。
在方逐塵被醫治後,裴鶴行主動向英國公千金提的親。
半月的酷刑,她已經被折磨沒有人樣了,當始終堅持的信仰被擊垮時,或許人都會瘋。
春朝,春天的朝露,她破碎在了人間的陰暗裏,嗓音嘶啞地喊著:「為什麼……我可以接受是你,可為什麼是她……」
「明明他說過,隻要我救了英國公夫人,就可以得到自由和他再無顧忌地相愛……他為什麼不來救我,為什麼娶了別人……」
「為什麼……為什麼我擁有絕世的容顏和才情,卻沒有高貴的身份……為什麼你們都不如我,卻可以嫁給想嫁的人……」
「我會寫詩插花,我會黃芪之術。我是才女,我是詩仙,可我為什麼不能成為你……」
「他騙我……他竟然,負了我……我錯了,是我看錯了他。」
這一世春朝未能搖鈴行醫前去藥王穀修學,也就沒有了守望相助的男配角。
她已經淪為了皇權的工具,同上一世的我一樣。
隻是她擁有著裴鶴行的一點愛,而我一絲也沒有。
我總覺得真相就在眼前,可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蜷縮在黑暗裏,嘴裏發著嗚嗚的哭聲。
我沒有勝利的興奮感,就如同上一世穿著加冕皇後的禮服站在我身旁嘲笑的春朝一樣,隻覺得悲哀。「春朝,你的確錯了。」
「你錯在,千不該萬不該,覬覦別人的衣裙,那不是你的,終究也不會合身。」
一切終於結束了,我可以睡個好覺,爹娘也可以好好活著,相府的幾十條性命終於保住了。
在旁的英國公夫人緩緩抱住了我,走出英國公府的暗獄,外面下起了雨。
裴玄肆在一邊踢著石頭,一邊打著傘等我,看到我出來後,瞪著明亮的大眼對我說:
「父皇賜婚了!以後我也可以叫你姝兒了。」
他笑得很燦爛,人人都說他普通,可我卻覺得,他好珍貴。
27
不久後,春朝瘋了,裴鶴行的太子之位終究是沒有保住。
英國公夫人帶著訴狀和證據,方逐塵帶著遭暗衛刺殺的證據。
這一次,他在劫難逃。
我終於看透了裴鶴行,如果不是上一世的我太嫉妒春朝,看不透著密密麻麻的計謀,真的以為春朝是天選女主,或許也不會落到那樣的下場。
哪有誰是生來的配角,我們隻是陷入塵土忘記呼吸,等清醒過後,千帆過盡,一切總有盡頭。
這一世。
我也穿到了世上最好的衣裙,是獨屬於我的,是隻能我穿的,婚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