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被沈時季從死人堆裏救回。在被認回宮前,他教我識字習武,極盡溫柔。
直到我殺死了他愛慕多年的女子。
為了替她報仇,沈時季成為我的駙馬。
他用多年設計讓我眾叛親離,百般折磨後將我扔回那死人堆。
沈時季說,他最後悔的便是當年救了我。
於是一朝重生,我自己先麻溜從死人堆裏爬了出去。
後來聽聞那日雨下得極大。
素來高高在上的沈小侯爺不顧臟泥汙濁,半跪在死人堆裏挖得手鮮血淋漓。
隻為尋一個小乞兒。
1
沈時季還是殺了我。在蘇鳶祭日那天。
他用沾了蘇鳶血的那把匕首,一點一點刺入我的身體。
又嫌不夠狠地生生轉著我的血肉,眼底猩紅,語帶恨意:「你為何要殺了阿鳶?」
這個問題沈時季問過很多遍。
我回答過。
我說我沒有,但是沈時季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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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所有人都知道這民間尋來的公主一心愛慕沈小侯爺。
強逼小侯爺當駙馬不成,又因愛生恨殺了小侯爺愛慕的女子。
而如今沈時季問這個問題,不過是想尋個讓他能夠握緊匕首的藉口。
他的手顫抖得厲害。
顫抖到連我都察覺到了。
可明明這人先前斷我四肢、百般折磨時都不曾心軟過。
於是我又朝著沈時季笑了笑:「沈時季,你在怕什麼呢?」
如今他貴為新朝太傅,殺一個不受寵的前朝公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而這一切,不過是他要替蘇鳶報仇的準備。
沈時季緊抿著唇,突然松開了手。
他任由著我跌入那死人堆中,重又面無表情了起來。
「時奺。」
沈時季叫我,居高臨下:
「我最後悔的,便是當年救了你。」
2
我死了,但好像又沒死幹凈。於是我看到沈時季回去後一把火燒了我原本的公主府。所有人都稱贊沈時季大義滅親,說前朝餘孽死得好。
沈時季一直都很冷靜。直到他看到了新帝身邊的皇後。「微之哥哥。」
死而復生的蘇鳶這般叫他,一如當年那般親昵。
沈時季看著她,難得久久沒回過神來。
我聽到蘇鳶語含歉意地和沈時季解釋,說前朝廢帝荒淫無道,民不聊生。
她也是迫不得已才設計沈時季入了局。
畢竟他有大才,而新帝本就有招攬他的意思。
可沈家世襲伯爵,又哪是那般容易叛國的?
所以她便燒了一把火。
「此事是阿鳶對不起微之哥哥。」
蘇鳶緊緊抓著沈時季的手,一雙杏眼含著淚,楚楚動人:「之後無論微之哥哥想要什麼,阿鳶都會補償你的。」
這話說得有些曖昧。
我看著沈時季沉默了許久。
半晌後,他啞著聲音應了聲「好」。
於是蘇鳶瞬間破涕為笑,嬌聲說著:「微之哥哥真好」。
微之哥哥的確好。我忍不住想,原來沈時季是這麼喜歡蘇鳶的啊。
他這人向來極為厭惡欺騙。
我曾在沈時季生辰那天哄騙過他一回,隻是為了給他一個驚喜。
可那日沈時季冷著臉,於是我連生辰禮都不曾送出去。
原來沈時季是可以退讓的。隻是不是對我。
3
我應當是死了的。可等我再睜眼時,卻又躺在那死人堆裏。
屍體的腐臭混合著血腥味,刺激得我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我如今又成了小乞兒十九,而非後來的公主時奺。
「時玖,我最後悔的便是當年救了你。」
沈時季猶帶著恨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於是我緩了一會,便忍著渾身的疼痛從死人堆裏爬了出去。
自己爬出去了,就不欠沈時季什麼了。
我其實很怕疼。
但我好像一直在疼。
北邊戰亂不休,又逢大災,流寇四起,那照顧我的老僕人死之前就把我藏在這死人堆裏。
可誰想這流寇謹慎小心,想一把火燒了屍體。
上輩子的我慌忙逃離時被流寇發覺。
是沈時季救下了我。
他救了我,最後又殺了我。
而我隻想活著。
於是我咬著牙小心翼翼地爬過一具具屍體。
可我運氣委實有些不大好。
我逃過了流寇,避開了沈時季,卻撞上了江岫白——
沈時季的死對頭,亦是這京都內數一數二的混世大魔王。
「這裏居然還躲著一隻臟兮兮的貓兒。」
身著錦衣的少年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把玩著手中的馬鞭,似笑非笑。
可就是在看到江岫白的那瞬間,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突然響起。
「好歹也是個姑娘家,你等且將她好生埋葬,萬不可怠慢。」
少年將軍解下大紅披風,遮住了我殘破不堪的身軀。
他給我立了墳,讓我能有個安身之處。
那是我死後的場景。
當年為了沈時季,我沒少為難江岫白。可到了最後,卻隻有這人留給我最後的一點尊嚴。於是我又覺得,我似乎難得好運了一次。
因為我遇到的是江岫白。「真是貓兒點大的膽子,沒甚用。」
見我愣愣盯著他看,江岫白似乎覺得我是被嚇到了,又揚起馬鞭來嚇唬我。
可我腳邊卻多了一袋銀子。「拿著錢走,別擋了小爺的路!」
渾身的疼痛讓我幾乎站立不住,於是我決定賭一把。
大紅的披風在馬背上垂下一角,我便死死地捏住這一角。
江岫白下意識收了鞭子。
「救我,求你……」
開口聲音沙啞而近乎呢喃。
我隻剩下說這句話的力氣。
可我實在想活下去。
昏迷前,我隱約聽到江岫白暴跳如雷般地「嗷」了聲:「這可是小爺花千兩銀子買的!」
千兩銀子?那他上當了,這料子不值那麼多的。我沒忍住迷迷糊糊地想著。
4
江岫白到底是把我撿了回去。
用他的話說,我臟了他花了千兩銀子買來的衣裳。
得賠。
於是我成了他身邊的一個打雜丫鬟。
但其實更重要的是,江岫白懷疑我和沈時季有關系。
聽聞那日後來雨下得極大。
素來高高在上的沈小侯爺不顧臟泥汙濁,半跪在死人堆裏挖得手鮮血淋漓。
又親自射殺了那些流寇。隻是為尋一個小乞兒。
江岫白在和我說這些的時候,忍不住摩挲著下巴上下打量我一番。
然後直接問:「他在找你?」
雖是問我,卻用著肯定的語氣。
畢竟那死人堆裏獨我一個活了下來。但我不會承認。我隻是軟綿綿地笑著,帶著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窩囊:「我不知道呀。」
於是江岫白沒好氣地「嘖」了聲。但到底沒追問下去。
5
我成了江岫白的護衛。因為我發現護衛的工錢比丫鬟高,而我需要還債。
江岫白本來不信我能打。
用他的話來說便是:「貓兒點大的人被風一吹就吹走了,頂破天了也就捶個胸口踹個小腿的,怕是連個雞都不敢殺。」
直到我把江岫白壓在地上,大刀抵著他的脖子,語氣極為認真地告訴他:「我真的很會打,你僱我不會虧的。」
於是江岫白躺在地上開始懷疑人生。
其實上輩子我被沈時季撿回去後便被發現是塊習武的料子。
沈時季也說過,我會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若不是後來認回了皇宮,我大抵是要被培訓成侯府暗衛的。
我腦子不太行。識字困難,女工不會,唯獨學武是上了心用了功夫。
那時我是想保護沈時季的。但沈時季卻想讓我去保護另外一個人。
我看著手中的刀,一時有些恍惚。
卻又忍不住樂觀地想,現在也挺好的。
至少我也能選擇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了。
江岫白起身時罵罵咧咧。
他打不過我,於是隻能仗著身份壓我:「小爺平時喂你吃的那麼多東西都哪去了?這麼久了還跟隻瘦貓兒似的不長肉,不知道的還以為小爺平日虐待——」
話還沒說完,江岫白就瞇了瞇眼,瞬間跳了起來。
然後極為痛心疾首:「說,你是不是就想讓人誤會小爺我虐待你?好哇,看上去是個木愣愣跟塊木頭似的小姑娘,結果內裏憋著一肚子壞水,心眼那麼多!」
我眨了眨眼,好半天才跟上江岫白的思路。
於是又很認真地和江岫白解釋:「不是,是因為我吃不胖。」
很多時候我都在解釋,但沒有人相信我。
可我還是想說——萬一呢?
江岫白一愣。
他這人素來嘴上胡亂說慣了。
大概是沒想到還真有人會為了他這擺明就是隨口說的話而解釋。
江岫白頓了下,神色復雜:「你信了?」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大概是因著上輩子那一葬之恩,我下意識便不想讓江岫白誤會了我去。
於是江岫白看著我抓了抓頭發,一陣長籲短嘆後顯得有些發愁。
「完了,我怎麼撿回來一個傻子?」
我糾正:「我隻是不愛撒謊。」
江岫白胡亂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6
可自那以後,我的吃食裏都隱隱帶著一股藥苦味。我不懂藥理。
但上輩子在宮裏時也聽說過有些大家族為了控制自己的護衛會給他們吃藥物。
想來江岫白也是不相信我的。
我其實並沒有太難過。
好吧,還是有一點點失落的。
但我不敢失落太多。
直到一段時間後,我發現我的身體並沒有任何異常。
甚至連風寒都很少得時。
我去問了江岫白。
「你還好意思問?」
江岫白一開始還裝聾作啞。
被我問得不耐煩了後就忍不住怒氣沖沖地瞪了我眼。
又嫌棄地移開視線:「小爺我那些精貴的藥喂條狗都能變成豬了。你倒好,養這麼久還是瘦得跟路邊的小乞兒也沒甚區別!」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極為小聲。
但我耳力好。於是我知道了,哦,原來那些藥是用來給我補身體的。
我抿了抿唇,認真告訴江岫白:「那些藥用在我身上是浪費的。」
我隻是想找機會還了江岫白的恩情,可我好像越欠越多。
我不想回那個吃人的皇宮。
可我也沒錢還這些藥材。
江岫白不樂意聽這些話。
於是他瞪我:「什麼叫浪費?我剛把你撿回來時你三天兩頭就生著病,如今你一個人打我身邊四個護衛。這說明小爺我養人養得好,回去也好和我爹娘說,小爺我就是個有本事的!」
我沒吭聲,心裏在盤算著我要怎樣才能還了這筆錢。
江岫白大概也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