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釘毒每至午時發作,那也就解釋了他昨晚為何要跑。
無非就是不想讓皇上看見。
那今天呢,他又會作出什麼妖來?
我急匆匆對公主說:「師妹,我得去一趟!」
12
還未到皇上寢殿。
就聽見殿內一聲尖叫。
太監掐著嗓子道:「來人吶,抓刺客!」
我怒了,他娘的夏葉你別太離譜!
正想著,一道身影被從窗口踢出,落地便「哇」地一口血,連翻了好幾個滾。
我定睛一看,手中握著匕首的刺客,不正是我能作的哥。
皇上從殿內出來,滿臉慍色。
手臂上還帶著一條長長的劃痕,鮮血淋漓,蜿蜒而下。
憑我武人來看,這一刀極妙。
雖慘重,但不傷筋骨,估計連疤都留不下。
我哥被這股大力卷起,往後滾了好幾下,「咚」的一聲撞上宮墻,張嘴又是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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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猶嫌不夠,幾步上前,一手掐住我哥下巴,怒道:「夏葉,你居然還要殺我?說話!為什麼?他都死了,你就那麼忠心?」
我嘆了一口氣。
皇上一定是氣蒙了。
我哥的下巴被他掐得咯噔作響,他居然還在妄想我哥說話。
離譜,很離譜。
我一甩衣擺,跪下行禮。
「臣救駕來遲!刺客刺殺未遂,不如打入天牢,嚴刑審問!」
皇上搶過我哥的匕首:「朕會審問,不勞夏侯費心!」
他臉好黑,語氣好冷。
我好怕。
但我哥作了這一通,目的不就是離開皇上嗎?
於是我連忙叩首:「陛下龍體關乎國體,若不嚴審刺客,恐怕會令前朝大臣擔憂!」
皇上望向我,眼光似毒。
我瑟瑟發抖。
哥您真是額親哥,我就救你一次下次你自己哄。
皇上看我良久,又看了看這番吵鬧引來的宮人,眉頭緊皺。
終於,他不耐煩地一揮手:「準了。」
13
「阿寺,你先出去,好不好?」
天牢裡,我哥背對著我躺在稻草上,聲音很低。
我估摸著時間,大概午時到了。
這要強的人又開始遮掩了。
「嘖,誰稀罕看你?弒君殺父的玩意兒。」
我故意說重話,又把牢門狠狠一開一關,裝出我已經走了的假象。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我哥身子便狠狠一抖。
青筋暴起,冷汗直流,整個人不住地顫抖,俊秀的臉瞬間變白,表情猙獰。
牙齒也咬得咯噔咯噔地響。
我站在後面,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
隻得遵從內心拽著他的鐐銬把他拉過來,掌心貼在他背後。
不怪他不想讓皇上看見。
這毒發作起來這麼可怕,要是我,我也不想讓公主知道。
良久之後,他平復下來,虛弱道:「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嚇到你了?」
疑問中帶著點試探,好像小心翼翼的貓,怕惹人嫌一般躡手躡腳。
我的心忽然有點疼。
但我裝作不以為意:「不就是九問釘?」
掌下嶙峋的脊背一抖,我哥默默往前挪了一下。
這……這是怕我嫌棄他?
葉統領悄悄在我身後冒了個頭,搓搓手道:「公子,你別怪我老葉,這麼多年你的命令我沒有不聽的,隻是我老葉不能看著你白白丟命。」
我哥嘆了一口氣。
「阿寺,你還知道多少?」
我將他拉回來,掌心貼上他後背,替他療傷。
那一顆顆脊梁骨摸著都咯手,我心中越發酸楚。
「能多少?知道你不隻不想殺皇上,還十分珍愛他,為了他被先皇折磨,還釘了九問釘。
「知道九顆釘子每夜發作,疼起來蝕骨銷魂,人活不過十年就會油盡燈枯,你逃你作是不想被皇上看見。
「公主還告訴我,先皇用毒控制暗衛,你一開始就不是真心想投靠他,爹娘也不是你有意殺的。」
我緩緩渡著內力。
我哥閉著眼睛,嘴唇依舊蒼白。
他苦笑一聲道:「你還是知道了,但爹娘的死我確實有責任,要是我能攔住……」
剛才我說的話,前幾句都是真的。
隻有最後一句,是我詐他的。
當年宥王與先皇奪嫡,宥王失敗,我家作為宥王一黨也難逃一死。
當時我還隻有五歲,隻看見刀插在爹娘腹中,而刀柄在哥哥手裡。
如果......
如果是爹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為了保住哥哥和我,才讓我哥......
在朝雲峰上,我無數這麼猜想過。
直到今天,聽見哥哥親口承認。
我忍住眼淚,不動聲色道:「嗯,我知道了,哥哥我不怪你了。你放心,我將一切告訴皇上,最後的時間和皇上好好過吧。」
我哥動作一僵,摸摸我的頭,笑著說:「我們兄妹冰釋前嫌,正好老葉也在,不如我們喝一杯?」
葉統領當即拍手:「好呀,好,正好我帶了酒來,喏,再管獄衛借幾個杯子。」
身上有傷還喝酒?
不要命了?
我想阻止,我哥卻一把將酒瓶搶過,搖了搖,一人倒了一杯。
又不由分說地遞到我手裡。
「阿寺,今天難得高興,就喝一杯,給哥哥個面子!」
我哥再三勸說,我也不好推阻,隻好飲下。
我哥一扔酒杯,抹掉嘴邊水漬。
他看著我和葉統領抱歉一笑。
「我下了蠱蟲,懇求你們不要告訴皇上。
「阿寺,有些東西不隻在兒女私情,而是涉及皇家隱秘,哥哥真的不能讓你說。
「如果你說了,蠱蟲發作,哥哥就會死。」
14
我不信邪,張嘴就道:「我哥不想殺……」
我哥悶哼一聲,一縷血線從嘴角緩緩落下。
葉統領驚嘆:「這……這是同心蠱?」
同心蠱,母蠱可以控制子蠱,如果子蠱反抗母蠱,母蠱就會受傷。
我給我哥豎大拇指。
瑪德,別人不服就服你。
你是大昭的好血包,天天就吐血。
我哥慘淡一笑,喃喃道:「我願意的。我這副殘軀,能多護大昭和皇上,便多護一份。」
瑪德,愛個人愛得好像沒了腦幹,你就作吧。
把自己作死了,你心上人娶妻生子,一輩子都不會記得你。
我心裡是罵意滔天。
面上卻絲毫不顯。
畢竟,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是五歲的孩子了。
我會隱忍,會試探,會做局。
更會請君入甕。
天牢是重地,我和葉統領不能久待。
跟我哥告辭後,我跑上房頂。
我倒要看看,我哥偷偷散布「夏葉」還活著的消息是為了什麼。
算算時間,皇上也應該剛到,正悄悄躲在監牢的某一角。
半個時辰後,守衛換班,一道黑影從門口翻了進來。
我眉毛一擰,立即注意到了這人。
他躡手躡腳地往裡走,幾次躲過守衛,來到我哥的門口。
一把刀刃脫鞘而出,輕輕斬斷鎖鏈。
我哥自睡夢驚醒,看見他一笑:「你來了?」
那人輕嗯了一聲:「來殺你這個叛賊了。」
我靜觀其變。
那人抬手挽了個刀花,將刀架在我哥脖子上,嘲笑道:
「看看我們的小侯爺,之前不是與皇上形影不離的嗎?如今又如何了?嘖,被人當成狗鎖在這裡動彈不得呀。」
我哥點點頭,很坦然道:「是啊,老天也知我罪孽深重,這不報復我來了嗎。」
那人怒了:「是,你活該!你不惜背負罵名護下的孩子,最後成了最想殺你的人,這可不可笑?也不知道宥王在天之靈,看見他兒子認仇作父,心中又是何等酸楚?」
「你住嘴!」我哥撿起一根稻草扔過去,「這都是胡言亂語!」
我趴在墻頭,驚訝不已。
背負罵名護下的孩子一定不是我。
那是誰?
我哥恨不得堵上那人的嘴,可又行動受限,奈何不得。
「你不就是要給王家報仇嗎?你殺我就好了!」
那人冷聲一笑,刀在我哥脖子上劃開一道血線,淋漓著鮮血。
他緩緩道:
「你急什麼?
「早些年,我王家敬你忍辱負重。
「可就算你是為了保宥王血脈,又怎麼可以殘害他人的性命?我王家就因知道些秘事,便被你戕害,上下五十幾口的命,無不無辜?」
我趴在墻頭默默盤算。
腦子卻回想起那時我哥肩上背著的一個小娃娃。
當年,奪嫡之爭何其殘酷,我哥背著小娃娃一路廝殺,自己遍體鱗傷,娃娃卻一分未傷。
如果說,爹娘和他為了保下這個娃娃,合力演了一場父子相殘的戲碼,我哥再以此投誠先皇。
怪不得!先皇要讓我哥服下火炎毒做暗衛。
隻有這樣,才好拿捏!
電光石火之間,一切被我想通。
也正在這時,那人手中的刀高高舉起。
「夏葉!我現在就替王家五十幾口人報仇雪恨!」
我哥閉上眼睛,雪白的刀破空斬下。
「鏘~」
一聲清脆的兵器交疊聲傳來,皇上的刃斬斷了那人的刀,他急忙扶起我哥。
接著,無數鐵甲衛湧進來,將王家殺手摁倒在地。
被扶起的我哥有點蒙。
我蹲在屋頂嘿嘿一笑。
都說了,人家不是小孩子了,也會做局的。
但我也屬實沒想到,他居然想讓之前的仇家殺他。
這樣一來,好處多多。
第一,仇家報了仇。
第三,他不用再躲藏,皇上再也不會看見他發病的樣子。
或者說……皇上不會再有機會知道這些皇家機密。
原來,有人真的可以如此深沉,連自己的死都算計。
殺手被摁跪在地,仍大聲咒罵:「夏葉,你不得好死!你做這個局竟是為了抓我!你就是條狗……嗯!」
罵聲戛然而止,鮮血噴湧而出。
殺手捂著脖子倒下。
皇上收劍轉身,看向我哥。
「我的人,什麼時候輪到你罵了?」
16
皇上臉上帶著怒氣,穩步走向我哥。
我哥顯然沒料到皇上會在這裡出現,他不由得往後一退。
皇上冷聲道:「朕說了,退一步一塊冰,小師父若是再退,朕或許會換個地方喂你吃。」
我哥身子一抖,不動了。
皇上大掌撫摸我哥後頸,輕聲道:
「你瞞著我,是怕我知道身世是嗎?
「我不是先皇的兒子,我是宥王之子,對不對?」
我哥不說話,再次裝啞巴。
把皇上推得更遠。
可皇上忽然低頭,輕輕吻在了我哥唇上。
鐵甲衛齊齊轉過身去,皇上盯著我哥的眼,指著自己的胸膛。
「曾經,你一劍刺穿了這裡,離我的心臟隻有半寸,我當時怕極了。
「那些年我們相依為命,在宮中掙扎。我怕我死了,你一個人怎麼辦。
「可當我挑開面紗,看見要殺我的人是你時,我又在想,你怎麼不真的殺了我,既然連你都不要我了,我活著做什麼?」
皇上的手緊緊攥著我哥後脖頸,我哥被迫抬頭,望著帝王滿含熱淚的眼。
皇上小聲道:「我當年見你常是一身傷,便猜測你受人制衡,叛亂奪位分明是為了你的命,你怎麼能……怎麼能要殺我呢?」
「重傷期間,我又想,我的劍術是你教的,我不曾失手,你也是。既然偏了半寸,是不是被逼無奈?」
我哥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一滴一滴的淚落在皇上掌心。
皇上無奈極了。
「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呢,我已經長大了,那些可以將我砸得頭破血流的皇子皇孫已經被我殺了,我分明可以保護你了。
「小師父,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帝王聲聲含淚的質問如同泣血。
我哥不忍再看,別過頭來。
可心緒蕩漾之下,竟是逼出一口血來。
他軟軟倒下,被皇上手疾眼快地接在懷裡。
動作慌亂之間,竟然扯開了薄衣。
九顆長在皮肉裡的釘子刺痛了皇上的雙目。
他目眥欲裂:「這是?!」
17
「九問釘,問完九項罪,餘生十年活。」我安靜地回答。
除去九根釘傷,我哥整個身子幾乎布滿各種戰傷刑傷。
這些鞭傷杖傷針洞,雖年舊但仍恐怖,新傷舊傷疊在一塊,很難想象當時又是怎樣的苦楚。
我忽然很想說話:
「老葉告訴我,當年哥哥刺殺陛下未遂,被先皇抓住,折磨了三個月。
「可都過去五年了,這傷疤仍……可見當年行刑人照著這一處傷口,鞭笞了無數遍。」
皇上深吸一口氣,接著我往下說:
「那些經年未消的傷,大抵都是這個樣子的。」
他直勾勾地盯著那些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