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夫人來營,擺清自己的位置。」
3
沈席玉的夫人,老燕王的女兒。
他提到「夫人」時,神底緩緩漾出脈脈溫情,仿佛在談論至親之人。
我驀地心頭一緊,苦澀彌漫至心頭。
外面都傳他殺了燕王,拋妻棄子,如今看來,卻並不是這樣。
當年他離開王都,不知所蹤,天下剛亂,哀鴻遍野。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我不敢想。
燕王對他有救命之恩。
沈席玉絕不可能做出恩將仇報之事。
如今沈席玉心尖上的人,已然是正房夫人燕月了。
壓住心底的惆悵,我低眉順眼地應道:「是,妾身一定不跟夫人頂嘴。」
隻見沈席玉笑笑,雲淡風輕道:「不會興風作浪,本王娶一個外室幹什麼?」
我傻了。
他什麼意思?
讓我跟夫人對著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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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我的拒絕,沈席玉拋出第二個選擇:「或者,你更願意當人凳?」
「……」
我一瞬間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性,最終斷定,沈席玉想借我的手,讓他夫人吃醋。
我娘教了我十幾年如何當一個正室夫人,可沒教過我如何當個興風作浪的小妾。
如此重任壓在我脆弱的小身板上,我惶恐啊。
「我想寫家書。」
爭風吃醋的事,得問我們家姨娘。
沈席玉眼神晦澀地打量我一眼,在桌上攤開紙,示意我過去。
可他就在旁邊盯著,我提筆半天落不下一個字。
「怎麼了?」沈席玉眉宇間隱隱生起不耐。
我扭扭捏捏,最後硬著頭皮,在他的注視下,寫道:「姨娘安好,敢問姨娘,如何勾引夫君……」
沈席玉:「……」
我覺得不夠,又補充道:「能氣死主母的法子有哪些?」
我悄悄看了一眼,發現沈席玉板著那張俊臉,眉頭越皺越緊,似乎不太滿意。
這關乎著我的生死存亡,我不得不繼續道:「最好讓他家宅不寧,寵妾滅妻——」
「好了。」沈席玉無情地抽走我的家信,「老三,送走。」
我急著伸手去夠,「求求了,讓我再寫一句吧,我還沒報平安呢……」
沈席玉舉得更高,俯下身子諷道:「你是人質,報什麼平安?」
是啊,他恨我家,巴不得父親母親在家裡哭死。
我不是夫人燕月,我沒資格跟他談條件。
4
第三日,夫人到了。
原本沉寂的軍營頓時熱鬧起來。
燕月是老燕王的親閨女,是他們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比起對我的客氣,軍營裡的人對夫人,是發自內心的親近。
這天,我起得極早,特地打扮地花枝招展。
出門時,沈席玉早已立在外頭,瞧見我的裝扮,不動聲色看了很久。
馬車遠遠駛來,蘭色幕簾低調厚重,少頃,車停在人前。
一雙手從裡面伸出,撥開簾子,露出一張英氣逼人的臉。
我愣住了。
燕月梳著高馬尾,窄袖騎裝,丹鳳眼,柳條腰,四肢緊實,英姿颯爽。
真是……帥氣得很。
沈席玉神情柔和了些,「怎麼沒騎馬?」
「容它歇歇。」夫人從車轅上跳下來,步履輕快地走到我面前,毫不在意地打量幾眼,「納的妾?」
「嗯。」沈席玉並不反駁。
夫人仔細圍著我轉了一圈,「你喜歡這種的?」
就差把「庸脂俗粉」寫在臉上了。
「弱不禁風的嬌花哪哪都有,等打下王都,你想要幾個要幾個。」
沈席玉輕笑一聲,不予置評,反倒叫我先回去。
眼看他們進帳,我找了個隱蔽之地聽墻角。
「三個月後,雍王借調的兵馬可直抵王都城外,到時候咱們合力攻打,王都必敗無疑。」
燕月清澈的聲音極具標志性,
「沈席玉,你到底怎麼想的?明明你可以早幾個月拿下王都,非得搞和親。怎麼,宋家的仇非報不可?」
「非報不可。」沈席玉一字一句道,「當日所受之辱,我要她悉數還來。」
「那倒也是,誰能想到宋氏小姐會下此狠手。」燕月嘆了口氣,「要不是我撿著你,怕是連命都丟了。」
我越聽越震驚,當年我爹到底對人家做了什麼?
還想要他的命!
難怪他身上傷痕遍布,我觸摸的時候,沈席玉眼底壓著一層不見光的陰翳。
沈席玉竟然誤以為是我做的。
不遠處傳來守備軍腳踩枯枝的聲音。
我不敢多留,匆匆逃回營帳去。
沈席玉一定誤會了什麼,可我該如何解釋呢?
我想了半日,無從開口。
強行解釋隻會在沈席玉傷口上撒鹽。
從王都出來前,王君曾經語重心長地說:
「宋小姐,正所謂英雄冢,溫柔鄉,你為百姓獻身不丟人,隻要能攔下燕軍,朕保你家世代榮華富貴。」
要不獻身吧?
美人計也是計。
萬一沈席玉還念著我一絲好呢?
熬到深夜,沈席玉回來了,手裡還捏著一封書信。
知道他恨我的緣由,我一動不敢動。
沈席玉怪異地瞧了我一眼,吩咐道:
「拆開看看。」
接到手裡,發現是姨娘寄來的家書。
我在沈席玉的監督下打開了信。
「小姐,為妾之道,在於一個『搔』字,搔首弄姿為其根本。床笫間,要放得開,附圖如下……」
屋裡靜悄悄的,沈席玉平緩的呼吸加重了些。
我從裡到外熟得徹徹底底,渾身燥熱。
若知道開篇就是姨娘私藏的密圖,我寧願一把火燒了。
「至於如何氣主母,當面與家主眉目傳情是下策,與之談笑風生,暗示自己與家主琴瑟和鳴方位上策,你母親待我不薄,我可從來不用。」
「至於寵妾滅妻,小姐要勤學第一條,待懷得子嗣,方能實現。」
看完,我已經不敢動了。
沈席玉坐在斜後方,目光落在我臉上,炙熱晦暗。
「亂七八糟。」他輕叱一聲,語氣輕慢,卻勾得我心尖一顫。
我咕咚咽了口唾沫,低著頭站起來,「夜深了……該……該……」
沈席玉突然抱住我,扔進床裡。
我猛得勾住他的脖子,抓住機會道:「席玉哥哥,我一直喜歡你的。」
第一次大膽直白地說這種話,舌頭差點打結。
沈席玉神色一僵,掐住我的下巴,語調冰冷,「再說一遍?」
「這麼多年,我從沒忘記過你,此次和親,是我自願的。」
沈席玉眼底卷了濃鬱的墨色,輕輕摩挲過我的唇瓣,譏諷道:
「當年,是小姐親口說,馬夫身份低賤,配不上你。如今又配得上了?」
我絞盡腦汁,擠出幾滴熱淚,「我是有苦衷的——如果當年可以,我願意跟你遠走高飛。」
沈席玉沒等我說完,粗魯地吻住我,一番啃咬後,威脅道:
「宋妧,你最好說的是真的,再騙我一次,我把你挫骨揚灰。」
我乖覺地點點頭,抱住沈席玉,「這次真不騙你,我發誓。」
紅帳軟軟垂落。
珠寶首飾一件件從裡面掉出來,最後金鐲子當啷掉在地面,咕嚕著滾遠。
信紙灑了一地,密圖生動地在燭火裡搖曳。
5
我斷定沈席玉昨晚蓄意報復。
次日,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手軟腳軟地從帳中爬出。
捂著腰下床時,剛好對上沈席玉饜足的目光。
他勾勾唇角,慢條斯理地系好扣子,「乖乖待在這兒,別瞎跑。午後跟我和夫人用膳。」
我紅著臉點點頭。
沈席玉在我赤裸的雙足上一剜,囑咐道:「羅襪穿好。」
我憋了半天,小聲道:「布料粗,磨得慌。」
本來這裡的衣料我勉強可以忍受,結果昨晚肌膚飽受磋磨後,沾著就疼。
我承認了,我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廢物,事多矯情,沈席玉給我個痛快吧。
我靜等沈席玉發怒,誰知他扭頭吩咐帳外的士兵回虞城買上等的料子。
虞城,是他剛打下不久的城池。
織布工藝一絕。
可以說,除王都之外,虞城的布料天下無雙。
美人計當真如此管用?
我心中升起希冀,試探開口:「夫君,王都可不可以不打啊?」
沈席玉手一頓,瞥了我一眼,「宋妧,安心當你的花瓶,其餘的少管。」
我頗為挫敗,昨夜獻身的結果,就是保了自己一命。
王都該打還得打。
哎……
我憊懶地躺到晌午,慢吞吞對鏡梳妝,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無害的花瓶。
燕月的帳子中早已傳出飯菜的香氣,還有我想念很久的桂花糖糕。
我步履急促,進屋時絆了腳。
發現燕月和沈席玉並肩坐在一起。
燕月守著一整盤桂花糖糕,正吃得盡興:「難為你這麼多年,還記著我的喜好。」
我心裡一堵,沒由來地想起從前,沈席玉從街頭到巷尾,隻為買我最愛吃的桂花糖糕。
如今,他依舊會為喜歡的姑娘買,隻是這份偏愛換了個人而已。
反觀沈席玉為我留的位置,面前清湯寡水,還有我避之不及的炒苦瓜片。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破鏡重圓,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不然總是畫本裡居多。
席間,也不知道沈席玉哪根筋不對,不讓我吃甜的,還要搶我的苦瓜片。
我塞了半碗飯,勉強果腹。
之後再也塞不下,沈席玉離席時,我便一道回了。
那瓜片冷辣,苦意入喉,綿延不絕。
剛進屋,我便奔到桌邊漱口。
沈席玉站在後頭,不鹹不淡道:「苦嗎?」
「苦!」
「當年本王就是靠這個活下來的。」他坐在桌邊,支頭瞧我,「都說夫妻應當同甘共苦,你也該嘗嘗。」
很難說他眼底是暢快居多,還是恨意居多。
他這話叫我生出希冀。
我出神地望著他,「夫妻……」
沈席玉臉一沉,收了目光,輕叱:「你倒是會抓重點。」
即便如此,我心裡仍然湧起一股控制不住的甜蜜,趁他不注意偷偷塞了顆糖含在嘴裡。
沒等把糖紙藏好,沈席玉隔空伸過手,捏住我鼓起的腮,冷笑一聲:
「好啊,宋妧,原來你是這種小白眼狼,敢在我眼皮子低下偷奸耍滑。」
他用食指敲開我的軟唇,抵在牙關上,「張嘴,吐出來。」
嘴裡實在太苦了,我壓緊牙關不松口,含淚匆忙嚼碎糖塊,準備咽下去。
沈席玉總有辦法叫我妥協,隻見他欺身上前,將我壓在桌子上,低頭噙住我的唇瓣。
另一隻手捏住我的鼻翼。
我因為窒息,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