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勻也不是話多的人,就調開了音響,裡邊流出一把溫潤醇厚的嗓音。葉陽覺得熟悉,可想不起名字來,一首歌快結尾時,她突然道:“理查德·霍利。”
葉未勻更詫異了:“你也聽他?”
葉陽道:“以前聽過一陣,這是《Long Black Train》吧?”
葉未勻嗯了一聲。
葉陽回憶道:“有段時間特喜歡他那張《Late Night Final》專輯的封面。一個快餐店,櫃臺那坐了幾個人,有人低頭看報紙,有人喝果汁,有人四處張望。櫃臺下還擺了桌椅,一個穿豹紋的老太太坐在那吃面包,她旁邊的那張椅子,老得皮兒都蹦開了,卷著邊耷拉下來。而畫面的最左邊,有個戴帽子的老人低頭往袋子裡掏東西,帽子也壓不住他滿頭銀發。”
葉未勻笑了:“記得這麼清。”
葉陽道:“那畫面好像是暖黃色的調子,有種老人的隨和和安詳,我掛著當頭像,用了很久。”
音響中已切了新歌,是理查德·霍利的另外一首《Open Up Your Door》,清淺的前奏一響起來,葉陽本來要再找話題說的,忽然就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葉未勻打了一圈方向盤,車駛入輔路,理查德·霍利那滄桑溫潤的聲音響起:“Open up your door.I can\'t see your face no is so hard to even harder to define......”
葉陽扭頭看車窗外,輔路與主路之間有長長的綠化帶,綠化帶多種月季,顏色也多,飽滿的大朵擎在枝頭,在風裡搖晃,也有橫斜出綠化帶的,打開車窗,就能順手折一枝。
“Oh, open up your we\'ve time to I\'m feeling it so much more.......”
這是她聽理查德·霍利的第一首歌,也是張虔分享給她的。
歌名翻譯成中文是《打開你的愛情之門》。
那時她和張虔正在以朋友的身份曖昧著,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狀態,所以張虔分享過來這樣的歌兒,是很令人遐想的,而這種遐想令她害怕。
張虔是投胎贏家,父親是話劇演員,母親是舞蹈演員,典型的文藝世家。自小受藝術浸淫,有成熟的藝術審美,鋼琴和吉他雖不是專業,但是愛好,拿起來都能彈。寒暑假會被父母帶出去旅行,日本、美國、英國、澳大利亞......而她不過是南方小鎮裡的姑娘,在沒有考到X京前,連省都未出過。更別說什麼愛好了,她壓根沒資本培養那些高雅愛好,頂多看看書,看看電影罷了。
精神上的自卑是一方面,物質上的自卑是另外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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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談戀愛時,就覺得生活拮據,若談了戀愛,多出一筆花銷來,她隻會更拮據。她總不能讓張虔天天陪自己吃食堂,軋馬路,看星星。張虔顯然不是這樣樸實無華有情飲水飽的類型。但同時她也不覺得談戀愛時男生應該為各種約會行為買單,她覺得有來有往比較公平。這麼綜合一考慮,她覺得自己壓根就沒條件談戀愛,尤其和張虔談戀愛。
雖然現實壓迫的葉陽不能去想和張虔談戀愛這事,可張虔又在不斷的跟她釋放信號,於是她就陷入了一種要和不要的膠著中。
而就在這階段,她室友陳蜜和男友分手了,這件事讓她面對張虔時徹底冷靜了下來。
陳蜜是西安人,家中富足,不是動輒身價上億的富家女,而是家中有廠子,千萬的那種小富。能看出來是個小公主,人養得很嬌,但並不蠻。是葉陽身為女孩子,看著她,都不希望她吃苦的那種存在。陳蜜在西安上高中時,談了一個男朋友。男朋友雖然也是當地人,但卻不是市裡人,而是住在稍微遠一些的郊區,家境不好。男朋友沒考上X京的學校,隻能在當地上大學。不過這不妨礙陳蜜和他談戀愛。陳蜜經常折返於X京和西安兩地,幾乎半個月一趟。一年下來,沒有幾十趟,也有十幾趟。陳蜜把車票都留著,有一天闲來數著玩,說隻路費這一項,就花了三萬多。
她男友也來過X京,但次數終究是少的。
陳蜜和男友常晚上打電話,若是寢室熄燈了,她就用被子蒙著頭悄悄說。不過葉陽總能聽到一些。他倆常說結婚後的事情,有時候說得很高興,有時候會吵起來。葉陽記憶比較深刻的一次吵架,好像是陳蜜的男友擔心陳蜜將來會對他父母不好。陳蜜非常生氣,說做人將心比心,他們對我好,我自然也對他們……
因為類似的事情吵的多了,加上來回奔波,陳蜜覺得有點累。她說男友愛她,她也愛男友,可家庭差異的確會帶來為人處世的差異,而這些差異剛開始並不明顯,但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體現出來。重要的是這些為人處世的差異後期很難改變,所以她和男友之間的矛盾才會越來越多。陳蜜不知道還要不要維護這段看不到未來的戀情。
陳蜜在大二的冬天,最終還是和男友分手了。分手後,兩人坐下來促膝長談。陳蜜說,她松了口氣,陳蜜的男友說,他也松了口氣。
葉陽在這事之前,是不屑“門當戶對”這四個字,覺得是腐朽思想,現在才深刻體會到門戶說並非腐朽思想,而是一種通用的智慧。
不過陳蜜並未因自己的失敗而勸說葉陽不要和張虔談戀愛。她說人跟人是不一樣的,她和前男友不行,並不代表她和張虔也不行,讓葉陽不要受自己和前男友的影響,該談還是要談,大學嘛,不要害怕試錯。
從這句話可以看出陳蜜是在意過程比在意結果多的人。但葉陽不是,她是倘若一開始就知道事情的結果不好,那寧願不開始的人。
葉陽不打算再跟張虔繼續曖昧了,否則嘴邊有塊肉,卻不能吃的感覺太糟糕了。
張虔也不是那種明知道你對他沒意思還會上杆子的人,她兩次沒接電話,他那邊就沒動靜了。
張虔真不聯系她之後,葉陽有種失戀的失魂落魄。不過時間不長,畢竟年輕,自尊心又強,父母又從小不在身邊,她人生中的重大決定,全是自己一個人決定的。性格中有溫馴的一面,也有冷酷的一面。加上是學期末了,她要準備考試,還要忙兼職,也沒空傷春悲秋。
考試結束後,寒假不回家,申請留校。Kelsey coffee全年無休,她留下做兼職,每天晚上要忙到十一點多,有時候要忙到凌晨三點多,就不大有空闲去想張虔了。
除夕當天,她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已經要累癱了。跟家人通了電話後,差半個小時就是新年,可她懶得等,就那麼睡了。朦朦朧朧間,聽到手機響,她從枕下摸出來,喂了一聲,電話那端卻是長久的沉默。
葉陽逐漸清醒過來,看了看屏幕,是張虔。
她也沒吭聲。
手機兩端都是巨大的沉默。
這種沉默持續了很久,葉陽在沉默中能聽到他那邊的吵鬧聲,一定很熱鬧。她忽然有點心酸,便低聲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那邊卻把電話掛了。
葉陽想裝作若無其事,躺下去繼續睡,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從手機裡翻出這首《Open Up Your Door》,聽了半夜。
很適合夜裡聽的一首歌,低吟淺唱,入耳既醉。
那人一直在唱:“Open up your door,Open up your door,Open up your door……”
聽得多了,真會生出情人在外面叩門的錯覺。
你聽,他真的在催促你,快點開門啦,快點開門啦,我都等不及了。
想象美得叫人想哭。
第10章
葉陽從葉未勻的車上下來,回到家中,看見合租的室友正躺在沙發上敷著面膜看電視,便同她打了聲招呼,回了自己的臥室。
葉陽在這住了三年。房子兩室兩廳,跟房東直租,但不是整租,所以她的室友會經常換。李小白剛搬進來半年,兩人的關系並不親密。葉陽也沒有想與她親密起來的想法,畢竟換室友這事太頻繁,若是個個都試圖親密,離別時會有失去的痛感,再接納下一個時,需要的時間會更長,太累了。還不如就這麼平平淡淡的,誰離開誰進來都無所謂。
六月初,天兒已經有點熱,但開空調還沒必要,葉陽就把臥室的窗戶打開了。
換上寬大的T恤和舒適的短褲,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拿起手機刷朋友圈。
朋友圈現在不是朋友圈,是工作圈,她必須時刻關注工作圈的動態,以防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事情。
晚上到廚房做飯時,接到了許久未聯系的朋友的電話。
朋友是葉陽初中時的同班同學,是她唯一還保持聯系的中學同學。
朋友言簡意赅的告訴她,她要結婚了,婚期定在七夕,叫她一定來。
七夕是農歷,按公歷算,怎麼也是八月中旬了。而《我去往》是國慶檔,八月和九月是最忙的時間,葉陽不曉得有沒有時間到連雲港參加她的婚禮,隻得先說,她盡量抽空過去。
朋友異常堅定,不容拒絕:“平時叫你來玩,你說忙,我也不勉強你。結婚這事太大,一輩子就一次,你自己想辦法,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葉陽也覺得不去說不過去,隻得先應承下來,說盡量去。她放下手機,將面條從鍋裡盛出來,端到飯廳。青菜葉子的面條,她坐在那裡一口一口的吃。
這是畢業後,葉陽接到的第四個朋友要結婚的電話。
前仨是葉陽大學時的室友,這仨人還是在她們畢業後的兩年內相繼結完了婚。
葉陽那時才二十剛出頭,覺得婚姻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所以每次接到這種電話,都有種天打五雷轟的感覺,能把她轟得半天緩不過來。
葉陽的這仨室友都是在大學裡談的戀愛。在葉陽的認知裡,大學戀愛甚少有成功的,多半畢業既分手,沒想到這仨全都成了。其中有倆要結婚,葉陽仔細想想還能理解,因為這倆家境殷實,對象家裡也殷實。上學時候,日子就過的很悠哉,結了婚也不會有養家壓力,所以沒所謂。另外一個女孩,葉陽就有點不大理解,因為那女孩家境很普通,男友也是普通的上班族,葉陽覺得她要結婚,肯定過得是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日子。當然了,過日子大多都是一地雞毛,葉陽隻是沒想到那女孩會這麼早的走進婚姻。
葉陽想了許久,還是回歸到了根源問題上,那就是被父母養大的孩子,哪怕物質條件不富裕,他們也不懼怕這種事。像她這樣沒跟父母一起長大的孩子,才會懼怕與人建立某種長久的親密關系。
這個中學朋友跟大學那個室友一樣,家境也不富裕,但卻是在父母的關注下長大的。大學談了個戀愛,還被渣了,中間很長一段空窗期,天天念叨緣分怎麼還不來,結果上一年認識了男友,今年這就結婚了。葉陽在跟朋友的視頻通話中,見過她男友,濃眉大眼,人很秀氣,但自信心一點不秀氣。葉陽說他長得像董子健,他就去查了一下人家的照片,然後淡淡的表示他比董子健帥多了……
放下手機,葉陽嘆了口氣,陷入了一種被拋棄的孤獨感中。
周嘉魚發語音微信過來,問她到家了沒。
葉陽回:“要是這會兒沒到家,你就可以報警了。”
周嘉魚道:“怎麼回去的,公交車?”
葉陽道:“在公交站碰到了葉未勻,搭他的順風車。”
周嘉魚對此非常滿意,她道:“收到你的微信後,我本想下去找你的,正好葉未勻說要走,我就讓他注意一下你,沒想到還真碰見了,你倆聊得怎麼樣?”
葉陽有氣無力道:“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你知道我要費多大心思找話題嗎?”
周嘉魚恨鐵不成鋼道:“你還說,綠茶婊今天把家安的一個朋友迷得團團轉,那沒出息的,非要送人回去,攔都攔不住。我就不明白了,綠茶婊假笑的樣子,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你要是再佔不到葉未勻的便宜,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葉陽著實覺得周嘉魚對綠茶婊過度關注了,她道:“她柔柔的,像水一樣,你脾氣太躁,當然奈何不了她,要我說,放平心態,別太在意,你越在意,她越得意。”
“所以才拉你過來!”周嘉魚恨聲道,“她是水象,你也是水象,你給我水漫金山,淹死她。”
葉陽:“......”
葉未勻再從周嘉魚口中聽到葉陽的名字,差不多是十天後的事了。
葉未勻和周嘉魚在同一部門,隻是負責的板塊不同。葉未勻跟周嘉魚吃飯,有個很無奈的地方,就是她隨時隨地都在看手機。手機隻要響,她就會立刻拿起來回。葉未勻剛好與她相反。工作是工作,吃飯是吃飯,無論是私事還是公事,都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真那麼十萬火急,對方自然會打電話過來。於是經常會出現周嘉魚一邊回微信一邊說:“沒事,你繼續說,我聽著呢。”但葉未勻會堅持等她回完微信再繼續說,他實在沒辦法跟低頭看手機的人交流。這次也是,正吃著飯,周嘉魚的微信又響了,她順其自然的拿起來看,看完臉色忽然變了,緊張道:“今天幾號?”
葉未勻看了看時間,道:“十七號。”
周嘉魚把手機往飯桌上一扔,抱住了自己的臉:“死了死了,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葉未勻奇怪道:“怎麼了?”
周嘉魚懊惱道:“我之前答應明天陪葉陽去看話劇,可我把這事給忘了......”
葉未勻微微一頓,道:“你明天不是要跟白總去上海麼?”
“對啊!”周嘉魚繼續懊惱,“問題是葉陽一個多月前就買票了,時間太久,我給忘了。”又目光熠熠的看向葉未勻,尋求他的安慰,“你說,我要是現在跟她說我去不了,她會不會掐死我?”
葉未勻想到了什麼,失笑著搖頭,道:“看著不像。”
周嘉魚被他的笑弄得愣了一下,她覺得葉未勻對葉陽似乎依然有興趣,還是忍不住想撮合。她本想問他有沒有空代自己去,可終究介意他此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辭,就作罷了,道:“算了,早死早超生。”說著拿起手機,給葉陽回了微信。
葉未勻沒有說話。
葉陽隻好退了一張票,自己一個人去了。
話劇是首演,請了許多媒體和嘉賓,前兩排的座位不出售,葉陽即便一開售就去搶票了,仍然隻能坐第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