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陽住的病區特殊,人少,因此格外安靜。
每次夜班結束,她到這裡,都要經過寂靜的走廊,和值班護士打個招呼,就能直接進入他的病房。她今天並沒有提前告訴他,自己要過來,猜想他應該睡了,沒想到護士告訴她,季成陽沒在病房:“季先生說要出去透透氣,應該快回來了。”
聽護士的語氣,應該不是第一次。
對方看她有些擔心,又補了句,幾乎在她不來的時候,每天都如此,不用太擔心。
紀憶聽護士這麼說,勉強安了安心。
他的手機就丟在房間裡,她靠在沙發上,等了會兒,就迷糊著睡著了。睡夢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就感覺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她,低聲問:“要不要去床上睡?”
“嗯。”紀憶意識飄忽地應著。
在感覺自己被抱住時,猛地驚醒。
她已經被他兩隻手臂環住了身體和腿,仍舊輕輕掙扎著,低聲說:“我自己過去……”季成陽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是怕他抱她,會覺得吃力。
“我抱你過去,”他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很平靜,“在我走得動的時候,多抱抱女朋友,比較不吃虧。”
淡淡的自我調侃。
可也有著讓人心酸的感覺。
紀憶怕他心情不好,沒再多說什麼,感覺身子一輕,就被他抱了起來。她臉就貼在他頸窩的位置,默默數著每一步,祈禱距離能再近一點,等身子落到床上,終於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你去哪兒了?這麼晚出去。”
“睡不著,隨便在四周走走。”
“心情不好嗎?”她脫掉自己的鞋。
“習慣性失眠。”他簡單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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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病房本來就有陪床,她也不是第一次睡在這裡,隻是沒想到剛拉過枕頭,季成陽就側身,也躺了上來。雖然是加寬的床,可兩個人還是很擁擠,紀憶安靜著,往他懷裡靠了靠,摸摸他的手,有些涼,是剛從外邊回來的溫度。
“我剛才在編寫巴以衝突的簡訊,想起一件事,”她額頭靠在他肩膀的位置,小聲說,“你還記得,你去過中東嗎?”
他略微回憶:“是去過幾次。”
“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你,就你是在巴勒斯坦的時候,2000年吧,如果沒記錯……”
“2000年爆炸襲擊現場?”季成陽的記憶力驚人。
“嗯……”她輕聲嘀咕,“記性真好。”
他不置可否。
紀憶想要分享的其實是一種感覺,可真想用語言說出來又困難了,她總不能很直白地表達,當初自己小花痴一樣地站在電視機屏幕前,慌張地端詳他是否有受傷,甚至傻傻地伸手,想要碰一碰屏幕上的他的臉。
在她心潮起伏的時候,他也沒出聲。
過了會兒,她想,他應該是累了,睡著了。
給個晚安吻吧……
悄悄的……
她慢慢仰起頭,還沒等找到自己想要親吻的目標,就感覺唇上有柔軟溫熱壓了下來。明明是一個人的臨時起意,倒像是兩個人事先商量過,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接吻都是如此,每次隻要是被他吻住,就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所有的感官意識都變得很模糊。
季成陽的手滑下來,握住她的腰,那裡很瘦,有一個凹陷的弧度。
“痒。”紀憶低聲求饒。
他的身體今晚對她有著出乎意料的敏感和渴望,畢竟已經是個三十一歲的男人,雖不再有二十幾歲時的那種迫不及待的衝動,但身邊躺著的是他愛了很多年的姑娘,這完全是對意志力的考驗。
他不進,卻也難退。
她被動著,在他的親近裡生疏地配合著。
過了一個小時,這近乎折磨的糾纏才算告一段落。紀憶的胸口因為被他親吻過而有些隱隱的脹痛,劇烈起伏著,身上被細密的汗浸湿了。
她就這麼在黑暗裡,在他懷裡,熱乎乎汗涔涔地睡著了。
周五,季成陽預約了PET檢查。
因為檢查的結果始終不好,幾個專家會診下來,參照他過往的病例,甚至懷疑他有淋巴癌的危險。所以醫生推薦他做個PET檢查,看看身體裡其它部位是否存在著腫瘤,以防有什麼判斷失誤。
結果出來了,她都不知道這算不算喜訊。
他需要進行手術,摘除脾髒。
面對這個手術建議,季成陽倒是接受的挺坦然,就連那位季成陽的好友也跟著安慰紀憶:“你知道,脾髒切除沒那麼可怕。我見過很多病人,從幾層樓摔下來,或著聚眾打架什麼的,脾髒破裂,都會做脾髒切除,你看,生活就是這麼無常……”
任憑那個醫生說得如何輕松,紀憶絲毫不覺得輕松。
等病房裡沒人了,她很心疼地靠在病床旁,用臉挨著他的手腕,越想越是覺得心裡鈍鈍地疼,將臉正過來,去看他手腕上的那條傷疤。
看了幾秒,又不忍心。
將臉貼上去,像是小貓一樣用自己的身體挨著他,好像這樣就能分擔他的痛苦。
在陽光裡,她感覺季成陽用手在撫摸自己的頭發。
“醫生不是說手術前可以出院嗎?我們回家住幾天吧。”
季成陽沒說話,反倒拍了拍她的腦後。
紀憶有些奇怪,抬起頭,視線裡,病房門口已經多了幾個人。紀憶匆忙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來,因為站得太急,就這麼將椅子撞翻了。
哐當一聲巨響,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特別突兀刺耳。
暖暖的父母相互對視一眼,迅速且鎮定地用眼神交流著這個讓人震驚的情況,季成陽倒沒有被撞破的窘迫和意外感,從病床上下來:“剛才二嫂給我電話,我就說不用過來了。”
暖暖父親神色極嚴肅,似乎還在思考這個狀況,以及會造成的一系列影響。
暖暖母親已經很快反應過來,拍了拍身側比紀憶還要膽戰心驚的季暖暖的後背:“我們大人有事要談,你和西西出去逛逛街,不是要去試禮服嗎?一起去吧。”
季暖暖打了個愣,很快就意識到要保護紀憶,馬上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挽著紀憶的手,匆匆和父母告別後,離開了□□被撞破的“案發現場”。
等坐到出租車上,季暖暖稍許找了點兒魂回來,低聲安慰紀憶:“沒關系沒關系,有我媽呢,她從小就喜歡你。在英國的時候我試探過她幾次,如果你能嫁給小叔也不錯,就能一輩子和我在一家裡了。她除了說我白日做夢以外,也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她這次一定站在你這邊。”
暖暖勸說著,紀憶心裡亂糟糟的,不斷回想暖暖父母剛才的神情、動作……
他明明知道他們可能要來的,怎麼不提醒自己呢?
她胡亂想著,有些懊惱自己的不小心,更多的還是忐忑,不知道這件事被季家人知道後會是怎樣的結果。
兩人說了會兒話,季暖暖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開始說起自己忽然而至的婚禮。沒想到,她的男朋友一周前忽然飛來北京和她求婚了。據說季家除了季爺爺之外,別人都很滿意這個不會說中文的華裔男人,季暖暖在意外驚喜中答應了結婚,開始籌備自己的婚禮。
“怎麼一直沒告訴我?”紀憶疑惑看她。
這麼大的事情,還是喜事,按照季暖暖的性格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自己。
“我當時是有些傻了,現在想想……還不知道該不該結婚,”季暖暖言辭有些閃爍,“你說,我會後悔嗎?答應的這麼快。”
紀憶不太聽得懂。
而這不太懂,在兩人到了訂做禮服的門店,就被解惑了。
她看著面前五官沒太變化,整體氣質卻像變了個人的肖俊。他坐在休息區,一邊翻看著自己手邊的雜志,一邊在詢問季暖暖婚期。無論是手勢、表情,還有言談,都像已經過了三十五歲的滄桑男人,唯一能讓紀憶感覺到熟悉的,是當季暖暖對禮服樣式諸多意見時,他所表露出來的耐心。
紀憶記得高中時,自己經常會陪著季暖暖在這附近的仙蹤林吃飯,等著肖俊來接。
那時候肖俊還會抱怨季暖暖不會過日子,明明很簡單的黑胡椒牛柳卻要花那麼多錢來吃,抱怨完又心甘情願去給暖暖買單。
後來……
“西西,你看著……”肖俊仔細端詳她,“還和以前一樣,不太愛說話,是不是感覺陌生了?這麼多年沒見?”“沒有,”紀憶笑笑,“就是有點兒意外。”
季暖暖在店主和裁縫的建議下,挑了幾件成品去試顏色,紀憶心神不寧地看著一面面落地鏡,猜想那場談話的結果,深怕季成陽會和暖暖父母起什麼爭執。
對於兩家的關系,她不是沒有想過,可完全沒有任何主意。
也就是這種關系,讓她想像個鴕鳥一樣把自己埋起來,避免去直接面對。畢竟現在最重要的是季成陽的健康問題,其它的……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出神地,就這兒盯著鏡子裡自己腳上的運動鞋,直到肖俊輕拍了拍沙發,才察覺手機已經響了好一會兒,屏幕上很明顯的是季成陽的名字。
紀憶站起身,走到角落裡接聽電話,聲音自然而然低了一些:“你好了?”
“結束了,”季成陽略微停頓,轉換了話題,“你剛才說周末想回家?”
“嗯。”
“我剛才已經辦好了臨時出院的手續,早些回來,我在家等你。”
第十二章 時光最深處(1)
季暖暖對禮服很挑剔,最後還是沒有滿意的。離開時,她忽然對身後跟隨而出的肖俊說,好久沒有和小叔吃飯,忽然想去季成陽家,臨時取消了肖俊約好的晚餐。
季成陽這個名字對肖俊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對季暖暖的每一任男朋友來說,都是出現率非常高的一個人。隻不過,對肖俊更特殊一些。
大約五年前的那個深夜,他是親眼看著那個高大的年輕男人,在季暖暖父親的面前將被打的渾身是血的暖暖攔腰抱起,帶離他的生命。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才真正認清季暖暖和自己的距離:雲泥之別。
回家路上,紀憶旁敲側擊地問暖暖是怎麼又聯系上肖俊的,暖暖含糊其辭,隨口說:“就是偶然碰到的。今天才第一次約吃飯,還是因為帶了你,他說想要見見老朋友。我說吃飯沒問題,但要先要去試結婚的禮服,沒想到他就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