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周濂月退開,手指輕按過她的嘴唇,笑了聲,“你該慶幸不是碰見那時候的我。”
“怎麼?”南笳目光尚且迷離。
“會拖著你一塊兒下地獄。”
南笳兩臂都繞過他的肩膀,踮腳主動獻吻。
她笑說:“一起毀滅也很浪漫。”
重塑與毀滅,原本就是愛一體兩面的同義詞。
周濂月目光一時更加深黯。
手臂緊緊摟著她的腰,深深吻她。
四月的晚風,空氣裡有花木扶疏的香味。
房間裡那經年日久的塵埃的氣息,早已被衝淡得不可聞。
第62章 (冷與熾烈)
周濂月去開保險櫃拿文件。
南笳背靠書桌而立,偏頭去看,他正旋動著轉盤輸入密碼,也不避著她。
南笳笑問:“裡面有金條嗎?”
“你自己看。”
“我可不敢。萬一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要被殺人滅口。”她煞有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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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濂月笑了聲。保險櫃打開了,他從裡面翻找出一份文件,放在了書桌上,緊接著卻是動作一停。
南笳覺得疑惑,望過去。
周濂月蹲在那兒,片刻,從保險櫃的最底下,拿出了一個檔案袋大小的牛皮紙袋。
紙袋鼓鼓囊囊,一角有燒焦的痕跡。
南笳猶疑出聲:“這是……”
周濂月聲音平靜:“信。”
南笳一下明白,“解老師寫的?”
“嗯。”
這紙袋紀音華一直藏在她外婆家老宅,一口上了鎖的樟木箱子裡。彌留之際,紀音華委託周濂月,回那老宅一趟,把裝信的紙袋子找出來,替她燒了。
但不要燒在她的墓前。
她說,濂月我是個失職的母親,我知道你恨我。但現在我也隻有你一個人可以信任和託付。
在紀音華去世大半年後,聽說那一直空置的老宅要劃歸文保單位管轄,並將翻新修繕,周濂月方回去一趟,避開周叔琮的耳目,拿到了紙袋。
那時候是打算燒了的,就在老宅那石板縫裡生了暗綠青苔的天井裡。打火機點著,火舌燎起來,他卻不知被什麼促使,又抬腳將那火撲滅了。
他將東西帶回北城,一直藏在自己的房間裡。後來出國讀書,經周季璠安排進入周家的企業工作,逐漸把這事兒給忘了。
直到六七年前,他給朱家的一個長輩祝壽,想送一方钤印,找人打聽北城可有什麼篆印的大師,懂行的業內人士紛紛舉薦同一個人:解文山。
周濂月調查才知,解文山在解母去世之後,便隻身前往北城發展,並終身未婚,膝下無子。
報以復雜的情緒,周濂月上門拜訪。
那時候,周濂月對紀音華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濃烈情緒,已經相對淡漠了。
在了解了解文山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之後,周濂月產生了要把那些書信交還給他的想法。
但種種原因,沒有踏出這一步。
“要去麼?”南笳看著周濂月。
周濂月沒作聲。
“我可以陪你去。”
周濂月瞥她一眼,“現在?”
“現在。解老師這時候應該還沒睡。”南笳打量著周濂月,他神情始終是淡淡的,瞧不出有太多的情緒。
於是南笳替他做了決定,“走吧。”
這晚,他們不單單隻拿走了紙袋,還有保險櫃裡剩餘的所有文件。
兩人一人抱了一摞下樓,放到了汽車後座上,準備全部都搬運到他們現在住的地方。
那保險櫃暫且廢棄,走的時候,周濂月沒將房間上鎖。
叮囑甄姐,上樓去把那房間打掃了。
車一路開往解文山的書店。
時間尚早,書店的玻璃門內還透著亮光,雕花窗棂鑲嵌的玻璃窗戶裡,隱約可見解文山正坐在櫃臺後方伏案讀書。
車在前方掉了個頭,停在書店門口。
南笳抱著那紙袋下了車。
推門,門口鈴鐺一響,店裡的人扶了扶老花鏡,抬起頭來,驚喜道:“小笳?可有一陣沒來了——快進來坐。”
南笳掌著門,笑說:“等一下。”
她回頭看了一眼,周濂月已下了車,落了鎖。
待周濂月踏上路牙,南笳將門推得更開,周濂月走到她身後,抬臂撐住了玻璃門,南笳方才松手。
解文山更是驚訝,“……濂月,你也來了。”
他急忙從櫃臺後面走了出來,推開茶室的移門,幾分局促地站在那兒。
南笳輕車熟駕地走了過去,推著解文山的肩膀往茶室裡去,笑說:“來找您討茶喝來了。”
解文山去涮了燒水的小壺,接了淨水,放在電磁爐上。
抬眼一看,周濂月已不坐他常坐的那單人的藤編椅,而是跟南笳一塊兒坐在了對面的雙人木沙發上。
兩人膝蓋輕輕挨著,雖無親昵的動作,但自有一種難言的、排他的氣氛。
解文山打開小櫃子的門拿茶葉,打趣一句:“喝什麼?都喝碧螺春?”
南笳笑出聲。
拿了茶葉,投入茶杯,解文山一邊問道:“你們怎麼有空一塊兒過來了?”
南笳聽出來這句話的重音是在“一塊兒”上,笑了笑,微妙的有點難為情。因為那時候是騙了解文山,才拿到了周濂月的電話號碼。
周濂月倒是神情平靜,“手頭事情正好都處理完了,帶她過來瞧瞧。”
話裡意思一點即明,要解文山放心,“面子裡子”的問題,早已妥善解決。
水燒到九十度左右,那控溫的電磁爐自己斷電了。
解文山提起水壺往杯中衝入熱水,泡好茶,他在藤椅上坐下,瞧著南笳和周濂月,目光不無欣慰的意思。
這目光讓南笳有點退卻了,低頭去瞅了瞅放在桌角的紙袋。
周濂月倒是堅決,拿了那紙袋,遞給解文山,“一直準備給您,沒找著機會。”
“這是……”解文山伸手去接。
“我媽的遺物。您跟她來往三年,寫給她的信。”
解文山手一抖。
周濂月不動聲色地瞧著解文山,“她叫我燒了,陰差陽錯的沒燒成。就物歸原主吧,您拿著留個紀念。”
那紙袋似有千鈞重,解文山託著它,手指顫抖。
片刻,他別過臉去,摘了老花鏡。
“解老師……”
解文山咳嗽一聲說:“……小笳,恕我今天不繼續招待了,你們先請自便吧。”
周濂月站起身,牽住了南笳的手,將她也從座位上拉起來。
周濂月往書店的儲物間那兒看了一眼,又說:“南笳存在您這兒的東西,今天我們順便就拿走了。”
解文山抬手,輕揮了一下,叫他們隨意。
統共三個紙箱,南笳抱了一個,周濂月抱了兩個。
臨出門前,南笳又轉頭往茶室裡看了一眼。
解文山垂頭坐在淺黃的燈光下,淚下潸然。
周濂月在她身後輕聲說:“讓他一個人待會兒。”
走到店門口的路邊,周濂月開了後備廂門,將三隻紙箱碼放進去。
南笳轉頭再往店裡看一眼,“我覺得不忍心。交給解老師真的好嗎?會不會燒掉……”
周濂月低頭看她一眼,淡淡地說:“交給他是最好的選擇。相信我。”
“為什麼……”
“因為我也是男人。”
南笳失笑,“什麼嘛。有沒有更能說服人一點的論據?”
周濂月抬手,拊著她的額頭往副駕駛座的方向帶去,語調仍然平淡,“他這些年的心情,我也體會過。”
“什麼心情?”南笳明知故問。
果然周濂月不配合了,替她拉開了副駕門,便要轉身。
南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輕笑問道:“什麼心情?”
周濂月抽手臂,然而她死死抱住,完全不顧及“女明星”的身份,大街上就拉拉扯扯的。
她踮腳仰頭,湊近他的臉,“告訴我嘛。”
周濂月簡直無奈。
怎麼不知道,她這麼會撒嬌。
他隻得抬手,手掌將她眼睛一蓋,平靜地說:“有一回,你跟瞿子墨去嚴岷君家裡,被人偷拍了。”
南笳愣了下,“去年夏天的事?”
“我去過你小區門口。”
南笳揣摩他的心理,“……你以為他後來去了我家?”
周濂月沒作聲。
南笳伸手,去掰他蓋在自己眼前的手掌,她眼睛露出來,正對上他的目光,幽靜、蒼涼。
“你覺得,那是什麼心情?”他輕聲說。
永失所愛的心情。
南笳無言,伸手抱住他。
——
載著紙箱和文件,他們回到周濂月目前所住的公寓。
等打開門,周濂月看見客廳正中還放了一隻28寸的行李箱。
南笳下午去過工作室之後,回自己住的地方收拾了一些常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帶過來的。
於是,接下來的一小時,他們都隻在收拾東西。
那三隻紙箱拆開了,葉冼送的書與cd,南笳將其擺在了空置的置物架上。
周濂月經過的時候,很是不高興的哼了一聲。
南笳笑:拜託是你主動要求搬回來的。
等全部收拾停當,南笳拿了自己的睡衣去卸妝和洗澡。
洗完出來,她拿上自己帶過來的《雁門關》的原著,走到客廳去,靠坐在沙發上翻看。
這是她看的第三遍。
雖說這個女四號,不見得還能演得成,但她習慣將一切準備到不遺餘地。
那樣即便事情不成,也隻會遺憾,而不會後悔。
翻了會兒書,周濂月也洗完澡出來了。
他穿著身淺灰色居家的衣服,去冰箱裡拿了瓶純淨水,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
南笳拿腰封做書籤,夾在書頁間,暫且將書本合上。
她說:“《津港十三日》下周就要上了。”
“嗯。”
“路演我要去嗎?最近這波非議還沒過去。”
周濂月背靠著沙發,手臂搭在靠背上,“去。”
“但是……”
“我投的電影,我讓誰去就誰去。”
南笳笑出聲,偏頭看著他,忽說:“今天我跟關姐見面,她跟我說,你現在跟她剛認識你那會兒確實不大一樣了。她說至少她能讓人看出來她很市侩,但你呢,城府和算計都在心裡,行事和做派完完全全是真正的資本家那一套。所以那時候你說要跟邵家終止合作,她很驚訝,因為怎麼看都沒有任何收益,完全是意氣用事。”
周濂月表情沒什麼變化,垂眸看她一眼,“你想說什麼?”
“我也很驚訝。所以我要去燒香,求一求玄學。”
周濂月不解。
“保佑《津港十三日》大賣,叫你這個資本家大賺特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