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
南笳沉默一下。
周濂月聲音很低,“最近怎麼樣?”
“……還好。等著進組。”
“快開機了。”
“嗯。關姐和我說過。”
又是沉默。
南笳問:“浠浠呢?還好嗎?”
“就那樣。”
南笳覺得對話像在沼澤裡跋涉,每一句都難以推進。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南笳說:“今天結尾的互動,謝謝你。田田說她第一次遇到,很受觸動。”
“……嗯。”周濂月目光輕輕地自她眼睛上掃過。
南笳輕輕呼出一口氣,“……朋友在等我吃夜宵,我先走了。”
“去吧。”
南笳頓了一下,轉身,仍舊兩手抄兜,朝著對面走去了。
周濂月拉開車門,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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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夾著煙,手臂搭在方向盤上,很久沒將車子啟動。
直到那身影去了對面,走向前方路口,越來越遠,在燈光下黯淡得不可捕捉。
最後拐個彎,徹底消失不見。
周濂月手指感覺到隱約的熱度,煙要燒完了,火光暗下去。
車廂裡一片昏暗。
你坐在空曠的房間裡,你想把魚缸裡的金魚塞進喉嚨,你想生吞所有的玻璃彈珠,你拿手觸碰發燙的電燈泡,你把自己沉在浴缸想象那是海。你用完了他送給你的口紅,你讀他給你寫的信,你撥打空號的電話號碼。
……
她不會回來了。她不會回來了。
你知道,愛是痛覺。
第38章 (你信天降正義嗎)
四月,電影在津城開機。
《津港十三日》是個商業故事片,警匪題材,其故事結構的作用性遠大於角色。換言之,隻要演員演技過關,大差不差的,誰都能演。
薛鞅是個很“穩妥”的導演,目前尚且欠缺一點個人風格,但勝在拍攝手法四平八穩,片場調度精準專業。
南笳在戲裡演反派的青梅竹馬,也是反派團隊的智囊性角色,在最後關頭被警方策反,背叛了反派,交出了關鍵性的證據,但隨即拖著反派在爆炸中同歸於盡了。
雖說是女一號,然而在一個以男人為主的電影世界裡,多少不免有調劑觀眾口味的花瓶之嫌。
不過這種電影自帶基本盤,但凡質量過關,票房有保障,極有利於提升演員的商業價值。
角色供南笳發揮的餘地不大,比起她之前的兩部片子,拍這一部心理上的輕松程度簡直如同在度假。
這天下午突降暴雨,原定有南笳參與的一場大夜戲改期了。
時間驟然空出來,正好劇組有個演員明天過生日,大家就提議要不今天提前給他過。
南笳在房間裡休息到五點半左右,去了酒店的餐廳。
晚餐是自助餐,大家拿了食物各找位置坐下。
今晚的壽星端著餐盤social了一圈,在對面坐下,隨口問了句,“怎麼沒看見薛導啊。”
有人說:“薛導在包間,跟老板吃飯呢。”
“哪個老板?”
南笳抬眼,看見那人的嘴型說了一個“周”字。
——
包間裡,除了薛鞅,制片主任、副導演等幾個職能部門的主要負責人也在。
周濂月跟著制片人一塊過來的,核查和調控影片的拍攝進度。
周濂月作為出品方,隻負責出資,具體的統籌工作,都交由合作的院線公司那邊的制片人在負責。
聽過大家的匯報過後,制片人單獨對周濂月說:“雖說耽誤了一個月才開機,但目前進度還行,應該能按期拍攝完成。”
周濂月點點頭。
制片人說:“也是得虧沒叫邵家壞了事。”
此前開機時間之所以推遲,正是因為邵從瑾在背後使絆子。好在周濂月親自出面,解決及時。
制片主任則笑說:“邵從瑾暫時怕有點兒自顧不暇了。”
周濂月瞥了他一眼,平聲問道:“怎麼說?”
制片主任站起身,走到周濂月身邊。
挨著周濂月坐著的副導演適時地起身跟他換了位置,制片主任笑說過會兒就換回去,便在周濂月身旁坐了下來。
他給周濂月找了支煙,方低聲說:“邵家老二飛了葉子跟人姑娘玩兒……那姑娘有男朋友,不從,從別墅的三樓跳下去,摔殘了。邵從瑾正幫老二擦屁股呢,給了一大筆錢,要跟那姑娘私了。而且,據說還拍了那姑娘的照片,恩威並施,不怕人不從。”
周濂月心裡一凜,語氣倒是平淡的,笑問:“消息保真?”
制片主任笑說:“周總您剛進我們這行可能不了解,那邵老二什麼德性,我們這些跟邵家打慣交道的,一清二楚。”
周濂月笑說:“改日回北城,我請您單獨吃飯。”
制片主任忙說:“周總這就太客氣了,需要幫什麼忙,一句話的事。”
一頓飯,吃了兩小時方結束。
大家散了,一塊兒往外走,正好聽見餐廳大堂裡有人唱生日歌。
薛鞅笑說:“今兒有個演員過生日,我過去打聲招呼。周總,暫時失陪了。”
周濂月腳步頓了頓,往那群人裡瞧,不費力地便找見了南笳。
她白T牛仔褲的休闲裝束,頭發隨意地扎了一把,沒化妝,素淨漂亮的一張臉。
她明明正跟著大家一起拍掌唱生日歌,此刻卻不期然地轉過頭來。
與他的目光直直地對上。
周濂月瞧見她的笑容凝滯了一下,又倏忽地轉了回去。
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隻除了對視之後,那似乎無端地焦灼起來的空氣。
周濂月不著痕跡地呼了一口氣。
回到自己房間,周濂月脫了外套,松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一條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坐在沙發上抽煙。
過了會兒,他拿過手機,給小覃打了一個電話,叫她別驚動別人,請南笳上來一趟,有正事要說。
約莫等了十分鍾,有人敲門。
周濂月幾下碾滅了煙,起身快步朝門口走去,心裡略有幾分急切。
打開門,南笳就站在門口,戴上了口罩和棒球帽。
周濂月往旁讓了讓,請她進來。
南笳進門,卻隻站在玄關裡,不再往裡走,“周總找我什麼事?”
周濂月低頭看她,她低著頭,帽子和口罩幾乎將他打量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頓了頓,周濂月出聲:“找你確認個事。”
“你說。”
“邵從安,有沒有……”
南笳一頓,繼而抬起頭來,“有沒有什麼?”
周濂月盯著她明澈的眼睛,薄唇微抿。
有沒有拍過照片。
他驟然問不出口。
便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伸手,握著把手將門打開了,“沒事了。你回去吧。”
南笳莫名,卻沒多問。
點了點頭,再看他一眼,頓了一下,確定他不再說什麼,便轉身出去了。
鎖舌扣上,門“嗒”地一聲關上。
空氣裡仿佛還殘餘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雨洗過的橙花,清新而微苦。
——
五月,解文山過生日。
周濂月請他到近郊的餐廳吃晚飯。
那廚師的手藝很合解文山的脾性,兩人還就廚藝進行了一番交流。
吃完飯,周濂月請解文山到茶室去,將早就準備好的一方砚臺送給他當禮物。
解文山是識貨的人,掂一掂便知這砚臺價格不菲,一時局促得很。
周濂月隻說:“上回說的話有所冒犯,您就當是我賠罪。”
自那回在醫院碰面之後,這大半年的時間,周濂月再沒去主動找過解文山,隻逢年過節地遣人將禮物送到。
解文山說:“你說的也都是實話,何來冒犯。”
解文山知道周濂月跟南笳已經斷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契機,他一個外人,也不便多問。
兩人喝著茶,氣氛很沉默。
解文山說:“你現在好像不習字了。”
周濂月淡淡地說:“靜不下心。”
解文山躊躇片刻,問道:“還是為了……”
周濂月不作聲。
片刻,他放了茶杯,起身走去置物架前。打開架子上的木匣,從裡面取出一顆子彈頭形狀的香,放入那黑玉雕刻的香爐頂端,摸出打火機,點燃。
煙霧緩緩向下流淌,變作瀑布,注入山底的泉中。
周濂月手指伸出去攔截那煙霧,它繞過他的手指,繼續往下淌。
空氣裡一股沉靜的木質調子的香味。
他有幾分恍惚。
想著上回南笳站在這同樣的位置,做同樣的動作。
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周濂月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電話響起。
他走回到茶桌邊,拿起手機接聽。
許助打來的,告訴他,人“請”到了。
周濂月平聲吩咐:“送到我這兒來。”
掛斷電話,周濂月轉而對解文山說道,“要處理點事兒,我派人先送您回去。”
約莫半小時,人到了。
幾個安保人員一路將人押到了後院裡。
周濂月蹺腿坐在露天沙發上,手裡夾著一支煙,他抬頭瞥了一眼,點了點頭,幾人松了手,退後一步。
邵從安神形狼狽。
他晚上剛到酒吧,車一停下,便有三四個人走近,畢恭畢敬地說周濂月想請他去聊聊。
邵從安問聊什麼。
他們說,你自己清楚。
邵從安心裡打鼓,就跟著上了車。
哪知道車一路往荒郊野嶺開,等他下了車,那幾人全然是另外一副態度,押解犯人似的,一路將他拖了進來。
邵從安罵罵咧咧:“操!有你這麼劫人的嗎?姓周的我告訴你,你這是犯法的!”
“犯法?”周濂月冷笑一聲,揿滅了煙,站起身,“我問你個事,你最好老實回答。”
“回答你媽……”
話音剛落,一人走過來將他兩臂一鉗,朝膝蓋彎一踢,他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周濂月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給她拍過照片嗎?”
“給誰,什麼照片……”
鉗著他的那人,猛的一腳踹在他腰窩處,痛得他罵出一句。
周濂月冷聲道:“好好想。”
“我他媽……我得罪你了嗎?不能因為你的女人曾經跟過老子,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