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濂月不再說什麼,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臉頰。
南笳怔一下,因為無端覺得這動作有些安撫的意味。
周濂月平躺著,手臂輕搭在額頭上。
他閉著眼睛,聽見一切都是寂靜的,寂靜裡有書本合上的聲音,窸窣的聲響過後,緊接著細小的“啪”的一聲,是燈關上了,最後她“呼”地一下,吹滅了蠟燭。
閉眼亦能感知到,空間陷入絕對的黑暗。
周濂月翻身側躺,伸臂摟住她的腰,她頸間肌膚溫熱,帶著陣甜柔的香。
興許是他的呼吸拂進耳朵裡,她縮了一下。
周濂月臉往旁側了側,手臂收得更緊,“別動。”
南笳起初覺得不適應,想等著他睡著以後再掙脫開。
可閉著眼,思緒漸緩,倒是直接把自己給等睡著了。
——
南笳覺得,自己和周濂月的“同居”是非典型同居。
他們的作息過分不同步。
她每天起床、出門和到家的時間都不固定,隨工作安排靈活調整。
而周濂月基本是早出晚歸。
她此前想象不到,坐到周濂月這位置的人,居然還會這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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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跟周濂月一起吃早餐,聽著他免提接聽的電話裡,許助匯報行程安排,每天都是滿滿當當,名目繁多。
部門會議、董事會議、和意向投資團隊的接洽會議、酒會、論壇、應酬、出國考察……還能擠得出時間去遊泳、打壁球或陪某位老板打高爾夫,甚至於還能保證每周至少兩次去探望周浠。
是以,南笳跟周濂月大塊相處時間並不多,一般隻能一起吃個早餐,晚上他到家通常都很晚,要麼南笳已經睡了,要麼正準備睡。
偶爾一次回來得早一些,才能一起吃晚飯,很隨意地聊一聊,以及上床。
南笳算是理解了他之前為什麼常住酒店,老實說,這樣的作息反倒是住酒店更方便。
周濂月入睡很困難,如果不是累到極點,就需要借助藥物。
藥物能夠保證他深度睡眠的時間更久一些,如果是自然入睡,則會很容易被動靜吵醒。
結合他那繁忙的日程表,南笳很難想象,人不會崩潰嗎?
還是說成功人士的身體素質和意志力就是要異於常人。
有一次,南笳忍不住表達了這樣的疑問。
他目光穿過眼鏡掃過她的臉,輕笑一聲,說我身體素質好不好你不知道?
這非典型同居,沒有南笳以為的那樣難捱。
她隱約覺得這種朝夕相處確定了某種“穩定”,或者說某種平衡,就好像隨意亂搭的積木塔,明明基礎不穩搖搖晃晃,可因為各個受力點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致使它暫且沒有坍塌。
——
南笳生日在8月23日。
生日前兩天,周濂月就到東城出差去了。
南笳問過許助,得知周濂月在她生日當天應當是不會回來的,22號晚上,就放心大膽地叫上一眾朋友去喝酒唱K。
那包間包了通宵,劇團的那些新進來的年輕朋友不得了,連唱四五個小時一點不累。
南笳等到凌晨,吹過蠟燭、吃過蛋糕之後就徹底嗨不動了,抱著陳田田躲在角落裡睡覺。
聽說人一過二十五歲身體機能會日漸衰退,她深以為然。
陳田田的未婚夫彭澤走過來搡搡她們,說不行就回去睡覺吧。
兩人打著呵欠爬起來,南笳跟其他朋友們打聲招呼,就跟著陳田田撤了。
彭澤叫了部專車,南笳跟陳田田頭靠著頭坐在後排,繼續睡覺。
車開到半路,南笳的手機響了。
她打著呵欠,將鏈條包拽過來,拿出手機一看,周濂月撥過來的。
她身體坐直了些,接聽。
周濂月問她:“聚會結束了嗎?”
南笳一直覺得,倘若看不見周濂月的臉,他的聲音會比他本人給人的感覺要溫和兩分,低沉而有玉的質感。
南笳說:“已經結束了,在回家路上。”
“多久到?”
南笳沉吟,問前面彭澤,彭澤說道,“十五分鍾吧。”
南笳說:“十五分鍾。”
周濂月說:“門口等你。”
沒等南笳多問,那頭已經掛斷了。
陳田田抬頭,“……那位?”
“嗯。”
“你不說他人不在北城嗎?”
“……不知道,提前回來了吧。”
陳田田笑:“趕回來跟你過生日的吧?”
“……您可閉嘴吧。”
陳田田笑得更大聲。
十多分鍾,車開到了那公寓小區門口。
南笳遠遠就瞧見路邊停了輛低調的黑色轎車,打著雙閃。
南笳叫司機靠邊停下,然後拿上了包,腳步虛浮的下了車。
黑色轎車的駕駛座車門打開,周濂月下了車,徑直朝著這邊走過來。
他穿了件黑色襯衫,路燈下極有一種清標之感。
幾步走過來,將南笳一攬,向著開著的車門裡平聲地打了聲招呼:“人我暫時接走了。謝謝陳小姐照顧。”
陳田田實則沒跟周濂月直接地打過照面,她被求婚那天,也隻遠遠地瞅過一眼,隻覺得是個很不可接近的人。
如今面對面一看,比她以為的更英俊,也更有壓迫感。
陳田田笑說:“她好像有點喝醉了,麻煩周總擔待。”
又對南笳說,“笳笳,我們先走了啊。”
南笳抬手懶洋洋地揮了一下,“拜拜。”
周濂月半抱著南笳,將她扶上了副駕駛座。
他繞到那邊去上了車,又探過身來拉出安全帶給她系上。
車子發動,南笳見是往小區裡面開的,就說:“……不想回去。”
周濂月瞥她:“想去哪兒?”
“不知道……都行。”
周濂月在將進大門時掉了個頭,往另外的方向開。
南笳將車窗打開透氣,手臂略撐在那上面。
周濂月問:“喝了多少?”
“還好,沒醉。”
周濂月轉頭看她,她今天這身和他第一次見她時有點兒像,吊帶衫、皮裙和馬丁靴,但多套了件黑色的牛仔外套,妝發風格也完全不同。雙丸子頭,微微卷曲的碎發,脖子上戴黑色choker,口紅顏色也深得近於黑色,眼妝卻極其幹淨。
整個人是矛盾感的碰撞,甜辣酷兼具。
周濂月收回目光,淡淡地問:“聚會去了哪些朋友?”
南笳奇怪他為什麼關心這個,“就劇團的一些朋友,還有剛剛送我回來的,我閨蜜和她男朋友。”
“沒別人?”
南笳頓了一下,她隱約有所感,“沒有。”
周濂月知道那人沒去。
那人叫葉冼,他叫人調查過。
一個獨立音樂人,和南笳認識多年了,但兩人確實隻是朋友。
這點超出他的預料,他以為兩人至少有點別的什麼實質性的關系。
這段時間,南笳也沒跟姓葉的見過面。
周濂月姑且就先沒再管這件事兒了。
料她也不敢不懂規矩。
開了好一會兒,南笳問:“去哪兒?”
周濂月說:“殺人越貨。”
南笳想到這是她開過的玩笑,笑了聲。
電話這時候打進來,南笳拿出手機看一眼,竟然是周浠打來的。
她直接按了免提。
周浠:“笳笳你今天生日?!”
南笳笑說:“對啊。”
“你沒告訴我!要不是先前給我哥打電話我都不知道。是22號還是23號呀?”
“23號,所以還有一整天呢,你現在打過來算早的。”
周浠笑說:“那白天笳笳你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白天……”南笳看一眼周濂月,“應該有空的。”
“那我先看具體安排再聯系你——笳笳原來你是土象星座呀。”
南笳笑說:“你也信玄學?我是23號0點左右出生的,我朋友說處在兩個星座交替的點,所以火象和土象都沾點兒。”
“好像是哎。”
南笳笑說:“不過我不怎麼信,我覺得性格是可以改變的。你要是認識剛上大學那會兒的我,就知道我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周濂月看了南笳一眼,“你那時候什麼樣的?”
南笳沒料到周濂月會插話,而那頭的周浠就更沒料到了,高聲說:“哥你不是在東城嗎?”
周濂月淡淡地說:“事辦完,提前回來了。”周浠在那邊笑。
周濂月說:“你睡得太晚了,別跟姓蘇的打這麼久電話。趕緊休息去。”
“明明是嫌我打擾,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周浠笑說,“笳笳,我先掛啦,白天再聯系你。”
電話掛斷,安靜了片刻,南笳關上車窗,說:“頭有點痛,我睡一下。”
南笳原本隻想閉眼小憩一會兒,哪知道直接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了,是在那一回來過的山間別墅前。
奇怪的是,周濂月不在車上。
南笳開窗探身往外看,發現周濂月站在後備廂那兒,正在指揮一個人往裡面放什麼東西。
一會兒,東西放完了,車身微微震了一下,後備廂門闔上。
周濂月繞到前面來,拉開車門。
他坐上來,轉頭看一眼,“醒了?”
“嗯。”南笳疑惑,“不進去嗎?”
“嗯。”
周濂月再度發動車子,卻是繼續往山上去。
沿路再沒有其他的車,窗外的黑暗既寂靜又空曠。
開了約莫十來分鍾,周濂月把車停了下來。
是塊空地,處在山路拐彎處,外面便是懸崖。
南笳下了車,微涼的風撲面而來,帶著山間獨有的新鮮水汽。
南笳踏著稀疏的草往邊上走,遠眺,視野開闊極了。
身後傳來周濂月的聲音,“小心別掉下去。”
南笳轉頭看一眼,周濂月點了支煙,繞去後方打開了後備廂,把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一卷灰色的野餐布,一隻籃子,一隻冰桶,和幾杯玻璃裝的蠟燭。
周濂月展開了野餐布,拿籃子與冰桶壓住,籃子裝著面包、三明治和水果,還有兩隻高腳杯,冰桶裡是一支葡萄酒。
周濂月淡淡地開口,像是解釋為什麼大半夜的來這兒:“周浠七歲生日,家長帶她到山上野餐。她很喜歡,念叨了很多年。”
南笳想,他措辭好奇怪,“家長”。
周濂月將蠟燭放在地上,嘴裡銜著煙,彎腰,拿長柄的打火機,將那些蠟燭一根一根點燃。
南笳在這一刻覺得情緒翻湧了一下。
它們像星星接連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