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已領會到,周濂月這人驕傲得不屑玩“強取豪奪”的遊戲,他要她心甘情願地履行義務,或者至少也得是“半推半就”。
她的猶豫、不確定會讓他掃興。
回程的路上,雨又下起來。
或許因為已有初步的親密接觸,南笳覺得氣氛不再那樣僵滯。
他點燃一支煙,她很自然地靠過去,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我也要。”
周濂月將香煙遞給她。
她發出一個轉調表示否定的“嗯”,要他遞到她嘴邊。
周濂月低頭看了她一眼,照做。
她手都不曾抬一下,隻就著他的手,吸一口,再吐出薄薄的煙,動作與神情,一種難以言喻的嫵媚與慵懶。
周濂月一直瞧著她。
他不喜歡女人白紙一張,也不喜歡她們太過長袖善舞。
南笳有種恰到好處的神秘、狡黠與識時務。
坦白說,上一回她“烈女”似的反應幾乎已讓他耐心耗盡。
但她聰明就聰明在知道如何逆轉局面。
周濂月出聲:“最開始怎麼想通的?”
南笳反應了一下,是說最開始她主動打過去要跟他做“交易”的那通電話,她笑:“你也不意外啊,好像篤定我一定會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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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濂月不確認也不否認。
南笳自他手中將煙拿過來,“怎麼說呢,我們劇團窮歸窮,倒是沒拖欠過工資。我還能接些廣告、模特的散活兒,所以基本沒缺過錢。反正不是錢的問題。現在不是動不動就講什麼馬斯洛需求,溫飽隻是最底層的,其上還有情感,還有自我實現。我覺得,我像是一粒塵埃。”
她抬頭,看著他,“在北城這種地方,一粒塵埃和不存在又有什麼區別呢?我不想要自己不存在,所以……”
周濂月說:“混了這麼多年,現在才想明白?”
南笳笑了聲,“才不是。我想得很明白,可不是一直沒碰到周總這樣的好買家?”
周濂月說:“我不喜歡聽人說話陰陽怪氣。”
“沒有。真的……”
周濂月低頭看她,她眼神不閃躲地與他對視,她說,“如果之前有人能與邵家抗衡,也願意要我,我早就已經把自己給賣了……不,可能沒有那麼幹脆,我會裝模作樣地多考慮幾天,再談個好價錢。”
她笑,“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好市侩。”
周濂月說:“相對於誠實的野心,粉飾野心更醜陋。你懂得權衡利弊,這沒什麼不好。”
“因為懂得權衡利弊的人,很懂規矩。是不是?”南笳笑說。
他掃她一眼,目光已為這話題作了結論:是。
沒有,沒有溫情脈脈。
隻有錢色交易。
南笳陡然放下心來。
這樣很好。
車開到了南笳所住小區附近的一個路口,司機找到個臨停車位,將車泊停。
下車前,南笳笑問:“下一次,是你聯系我,還是我聯系你?”
周濂月看她,“再像今天這樣,我倒覺得誰都不必要再聯系誰。”
“什麼啊,今天的安排你不滿意嗎?”南笳聽出來他語氣其實並沒有真正不快。
或許外人比當局者更能感知氣氛的微妙變化,前方司機這時候笑著出聲:“周總,我去外面買瓶水,您稍坐著等一等。”
司機下了車,輕輕地甩上門。
中斷的話題繼續,周濂月說:“你自己很滿意?”
南笳笑著,探身,向他湊近。
他們在昏暗中輕易捕捉到對方視線。
南笳低低出聲:“周……”
“噓。”
這種時候不需要語言。
如果說,恐懼來源於未知,那麼此刻她不應當再有恐懼才對,因為,至少,她已開始了解周濂月的另一面。
但她還是有恐懼感,不是這件事勾連的過往的糟糕回憶,而是周濂月施加給她的。
這個吻比方才在陽臺的更具摧毀性,因為摧毀的似乎不單單是理智。
她好像情不自禁地攀住他的肩膀,偶爾她的眼睛會觸碰到鏡片,覺得礙事,她伸手再次嘗試要將其拿開。
周濂月還是毫不融通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她掙脫不開,就索性放棄,另隻手受蠱惑似的,自他的肩膀移動至鎖骨,最後再去觸碰他的喉結。
換氣或者吞咽,有明顯的起伏。
她感覺到微涼的觸覺,之後意識到是周濂月的手指觸碰到她腰間的皮膚。
似乎是一瞬間,她有些回神。
睜眼,看見車窗被雨水變成毛玻璃,水滴緩緩下落,拖出將燈火扭曲的尾跡。
而那微涼的觸覺遵循與之相反的軌跡,是向上的。
她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以為不會,但在被覆住時還是一瞬間如石化般的凝滯了一下。
像是漸進激昂的交響曲被按下暫停。
周濂月自然不會覺察不到,一霎便松了手。
他神情淡淡的,像是從來就沒投入過一樣。
南笳即刻兩隻手攥住他的衣襟,將臉埋在他胸口,輕聲地笑說:“怎麼辦,顯得我好沒有敬業精神。”
這種時候可不能道歉,越道歉越丟失立場。
周濂月反常地沒有表現出不悅,雖然確實過分掃興,“你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是……”
南笳笑說:“怎麼可能。大學時候就不是了。”
氣氛緩緩降溫,再度被雨聲的沉寂佔領。
南笳輕聲笑說:“謝謝你。你真的是很善解人意的好老板。”
“我說過我不喜歡聽人說話陰陽怪氣。”
“是真心呀。”
周濂月也不妨展露的他的寬容,所謂延遲滿足,他覺得這遊戲比他起初預料的更有趣,“行了。你回去吧。”
南笳笑著抬起頭,分明承擔不起後果,還是要在危險邊緣試探,她舌尖輕掃一下他的唇,“如果你不聯系我,我會聯系你的。”
外頭雨沒停,周濂月讓南笳拿走了後備廂裡的雨傘。
她沒立即撐起來,而是繞到了他這邊,敲窗。
周濂月落下窗戶。
南笳說:“我要加你微信。”
周濂月看著她。
而她,仿佛沒達到目的就不會走,神情很堅持。
周濂月隻得說:“我手機號。”
她笑起來,按了一下鈕,雨傘撐開,她隔著車窗衝他擺擺手,“拜拜!”
第12章
拍寫真那天,天氣很不好,一整個下午都是陰天。
但在日落時分,烏雲突然被撥開寸許,漏下金色的光。
攝影師激動得嗓子都喊劈了,忙讓南笳趕緊站到樓梯上去,再拍一組。
南笳穿黑色機車夾克和質地垂墜的雪紡短裙,靠在欄杆上睥睨鏡頭,微卷的一頭黑發,妝容冷豔,像廢墟玫瑰。
等到天光暗下去,攝影師意猶未盡地收工。
南笳從樓梯上下來,旋即換上笑臉,同攝影師和其他協助拍攝的工作人員道謝。
南笳問攝影師:“現在要選片嗎?”
助理小覃說:“我們會先篩選一遍再給笳姐你來選。”
南笳比個“OK”的手勢,“那我可以收工啦?”
小覃說:“可以的,笳姐可以去先去換衣服。”
小覃將南笳送到保姆車上,關上了門,自己守在門口。化妝師在車裡,幫忙拉起了兩側的遮光窗簾。
南笳脫了衣服,遞給化妝師,換上自己的。
“有鏡子麼?”
“有。”化妝師從工具箱裡拿出一面方鏡。
南笳對著鏡子看了看,又問化妝師要了幾片湿紙巾,將疊了好幾層的暗紅色口紅擦掉,自己隻補塗了一點點潤唇膏。然後拿一根發圈,將頭發隨意一綁,下車去。
不待小覃開口,南笳說:“我去附近見個朋友,說兩句話。”
小覃提醒:“笳姐你跟關姐約了晚上吃飯的。”
南笳笑說:“記得。我去一下就來,你在車上等我吧。”
步行五分鍾,南笳抵達葉冼的工作室。
門沒關,裡頭傳來架子鼓的聲音。
南笳推門往裡看一眼,有個一頭紅發的年輕男人正在打架子鼓,葉冼則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T恤,蹲在地上,投入地搗鼓電腦和收音設備。
兩人好像是在研究鼓點的節奏,南笳先沒打擾,等了一會兒,他們似乎已經達成了共識,她才走進去打招呼。
葉冼回頭,笑了,起身走過去:“今天沒在忙工作?”
“忙呀,剛收工。”南笳笑說,“我來給葉老師送東西的。”
葉冼疑惑。
南笳從包裡拿出那張卡遞過去,葉冼倒有些懵,南笳笑說:“你落在酒吧了,我前幾天去吃飯,老板讓我幫你帶過來。”
“我一直以為丟在路上了。”葉冼笑說,“謝了,麻煩你跑一趟。”
“沒有。我今天就在園區拍照,順便的事。”
“進來坐會兒吧。”
“不了。跟經紀人約了吃晚飯,車還在等我。”
葉冼笑說:“等我忙過這陣,請你吃飯。”
“好呀。葉老師加油。”
葉冼將南笳送到門口,南笳回頭再往裡面看一眼,各種東西堆放得亂糟糟的,隻有葉冼自己知道它們的秩序。
是她熟悉的樣子,她感到安心。
——
北城某資本大鱷千金十八歲生日,辦酒會,周濂月應邀出席。
當日盛況遠非“衣香鬢影”可以概括,各種八卦也在推杯換盞之間不脛而走。
譬如有人說,談家三公子跟個做時尚小報編輯的平民灰姑娘訂了婚,也算是有始有終地貫徹了他放浪不羈的人設了。
有人說,懂什麼,哪裡是灰姑娘,那是孟家的私生女……
孟家算老幾?
譬如也有人說,周濂月包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明星,還直接給人開了一工作室。
還有這事兒?這不像周公子行事風格。
便有人出來透露更多內幕:“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以為資本家都是情聖呢?最近剛美股上市的某視頻網站,C輪就周濂月的基金會投的。視頻網站今後要在自制IP這個賽道發力,那劇得有人演是不是?以後,自家的演員,自家的IP,自家的平臺,劇要是火了,股價跟著水漲船高。整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操作。捧女人,那隻是順帶。”
“能搭上這風口,順帶的不也血賺。那小明星叫什麼?”
“不知道。作品一部都沒有,名字記不住。”
周濂月坐在宴會廳角落的沙發上,面前桌上放著沒喝幾口的香檳。
這種場合尤其叫他覺得憊懶,更何況對面坐了個打攪興致的人。
邵從瑾,邵從安的姐姐。
邵從安這人草包一個,基本圈內人都知道,邵家的商業帝國全由長女邵從瑾一人支撐。
邵從瑾今年四十五歲,至今未婚,行事做派比一般男人還要老辣。
邵從瑾從來不穿裙裝,這也是她的標籤之一,今日來參加酒會,一身高定西裝,一頭利落短發,顯得十分幹練。
她笑說:“剛剛聽來一則八卦,想跟周總確認真偽。”
當然不是她剛剛聽來的,周濂月剛有動作,投了那部網劇,硬生生把女二號換掉,她就得到了消息。
兩人基本不是一個領域的,平常也遇不著,況且,邵從瑾也不覺得小小一個戲子,值得自己專程去找周濂月。
所以,今天恰巧碰到了就順便問問。
圈裡都知道周濂月這人性格很有些冷僻,但他投資能做得這麼大,除了搭上了強力的後臺,自然也少不了他本人的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