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行心一突突,說:“別哭了,我都出汗了。”
“誰讓你戴了,我也沒同意啊……”林以然擡頭的同時把手背到身後去,睫毛掛著小水珠,幾根幾根一撮,“當時不給戴,現在戴也不算數了。”
邱行沒說要給摘下來,隻是把她眼淚都給擦掉,然後摟懷裏抱著。
“說什麽都行,不哭就行。”邱行嘴唇碰碰她的臉,“我當時腦子抽了,別跟我計較。”
林以然把臉埋在邱行肩膀上,手還藏在身後,拇指輕輕撥她的戒指。
時間悄悄走過,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雪。
委屈隨著眼淚都流出去了,林以然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隻是偶爾還抽抽答答的。
邱行拆了包她以前留這的擦臉巾,弄濕了給她擦臉,擦完讓她換了睡衣,然後把她往被子裏一塞。
林以然一夜沒睡,情緒又大起大落,躺在邱行的床上,看著沒什麽精神。
邱行從身後抱著她,剛才心慌意亂的勁還沒過,然而這樣抱著她,心裏覺得很踏實。
“我再讓你解釋一次。”林以然背對著他,慢慢地說,“這次你好好說。”
“嗯。”邱行握著她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親了親她脖子。
“那女孩兒她爸是我一個叔叔,對我挺好的。”邱行說。
林以然“嗯”了聲。
“昨晚他喝多了說的這事。”他又說。
林以然問他:“那你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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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答應,”邱行說,“我說我快成家了。”
林以然先說“哦”,過了一小會兒又說:“好。”
邱行說:“睡吧。”
外面雪花飄得雜亂無章,落在地上又很快就化了。
室內溫暖幹燥,枕頭暄軟,床上鋪的是林以然喜歡的滑溜溜的毯子。
她縮在邱行懷裏,背後是邱行的體溫。
“房子還空著,我沒有錢裝修了。”林以然又說。
“有,”邱行說,“我掙。”
林以然手指在枕頭邊無意識地畫,戒指在她眼前一閃一閃的。
“我也有錢,等稿費到了我就開始裝修了。”林以然說,“到時候把方姨接過來,讓她和我一起生活。”
“我呢?”邱行問。
林以然閉上眼睛,聲音小小的:“你要是表現不好,就把你攆出去。”
第 59 章
第 59 章
“你休學兩年,別退學。”
輔導員表情凝重,苦口婆心地勸邱行:“學校給你保留檔案,等家裏事情解決了你再回來。你別沖動,萬一家裏事情解決了呢?別到時候回不來了,多後悔。”
輔導員是個四十多歲的女老師,人很隨和,從軍訓開始就非常喜歡邱行。
邱行去做新生代表,在前面講話,她還拍照片發了朋友圈。
邱行看起來沒有特別狼狽,隻是神態明顯非常憔悴,短短十幾天瘦了很多。
“謝謝老師。”邱行坐在沙發上,眼神有些發直,看起來死氣沉沉的,說,“我退學。”
退學不是小事,要簽字,還要告知家長。
邱行說:“我沒有家長,我自己做主。”
輔導員知道他家裏發生的事,心裏難受得掉了眼淚,造化弄人,一個這麽神採奕奕前途無量的學生,突然就什麽都沒有了。
最終學校沒能拗過邱行,邱行結束了他短短的大學生身份。
高速公路和天連在一起,永遠沒有盡頭。
邱行曾經不吃不睡地在連續開了一百個小時,他麻木而僵硬地跑在路上,眼睛看著前方,並沒有覺得累。
還債成了唯一需要他做的事,除此之外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沒有意義。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也看不見未來的形狀。他成了一個還債機器,機械地開著一輛破車,螞蟻一樣搬運東西。
肩膀疼得擡不起來,脖子僵得轉不過去。邱行就像感覺不到一樣,不願意停下來。
在南方一個農村,別人欠了他三車的貨款,賴賬不給了。
邱行從車上抽了根鋼管,拎著進去,比著老板的腦袋,眼神裏那股誰也別活的意思沒摻半點假。
小個子老板本來還想賴著不給,回頭一看邱行眼神,還是慫了。
邱行拿著錢,在辦公室過了遍驗鈔機,錢數沒差,他拿著錢和鋼管一言不發地上車打火開走了。
在大慶的那個半夜,車凍得打不著火,前後沒有一輛車駛過。
邱行手指凍得不能回彎,他有很長時間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車上冷得像個冰窟。玻璃上厚厚的霜擋住視線,他看不見外面的月亮。
腿已經沒了知覺,邱行腦子很沉,不想動了。
其實邱行牽掛並不多,他媽反正留在過去了,她連邱養正都還沒有失去,當然也不會失去兒子。
即便她沒有丈夫沒有兒子,國家也不會讓一個精神障礙者沒人管,她會在她自己的小世界裏安然度過餘生。
時間緩慢、冰冷地流逝,邱行在接近死亡。
如果一個家裏父親死了,母親瘋了,兒子凍死在野外路上,這新聞必定轟動一時,簡直是人間慘案。
邱行靜靜地仰著頭,他能夠感覺到自己血流速度在減慢。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摸出手機,用他僵硬的手指撥了110。
他隻是有點累了。他不會真的把他媽交給國家去管,畢竟她還有兒子。
要是有一天她清醒了,再得知兒子也沒了,那就真的一輩子醒不過來了。
不至於。
林以然剛上他車的前幾天,邱行其實經常注意不到她。邱行多數時間都沉默地陷在自己的思緒裏,關注不到周圍。
她就像個安靜的小動物,總是抱著腿坐在副駕上,靜靜地看著車窗外面,也不和邱行說話。她眼睛裏常常悲戚而憂傷,有時很驚慌,但是不怎麽哭。
邱行把她放在路邊,開車離開。
後視鏡裏,她變得越來越小,背著包在原地站著,灰塵揚起來把她卷在裏面。
其實她非常害怕,但她從沒央求邱行留下她,她體面而堅韌,不讓人覺得她脆弱。
邱行沒有條件做慈善家。
然而獨善其身的邱行卻還是在林以然向他求救時,幾乎沒有考慮地讓她發了位置過來。
林以然打開門看見是他,那一瞬間如同得救了的眼神,讓邱行再無法把她丟下。
她開始緩慢又不動聲色地在他車上安家。
把破舊的車廂裏收拾得幹幹淨淨,鋪上幹淨的床單枕套,給自己騰出個安逸的小床鋪,裏裏外外都香香的。
她寸步不離地跟著邱行,像個尾巴。無論邱行去多髒的地方,多亂的環境裏,她都在不遠處安靜地注視他。
一個那麽愛幹淨的小姑娘,有一次去了個實在髒得難以忍受的服務區洗手間,回來半天了還是皺著鼻子,默默地把自己毛巾拿了出來擋在臉前,聞毛巾裏香香的味道。
邱行當時笑了聲,她還轉過頭來,不知道邱行笑什麽。邱行當時的神情非常柔和,她還愣愣地看了一會兒。
等到和邱行漸漸熟了,他們之間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
她無條件地信任邱行,眼睛裏永遠相信,毫不猶豫。
邱行不佔她便宜,比她有分寸,可在這樣封閉的空間裏二十四小時地在一起,他們還是變得曖昧了。
她全然沒有意識到,她太小了。她依賴邱行,盲目地信任他。她總是把目光柔軟地投過來,毫無防備的,幹淨的,甚至是依戀的。
如果不是邱行一直在抻開這段關系,如果邱行不是個坦蕩的人,那他們早就不純粹了。
她總是把頭發在頭頂綁起來,脖子邊會有些碎頭發,這麽綁頭發讓她看起來像個小孩兒,顯小,好玩。
她越來越習慣在車上生活,給自己買大T恤和拖鞋,整天穿著人字拖上上下下。
有一次不等從車上跳下來,剛伸出一條腿,拖鞋從腳上掉下去了。
她無言地看著那隻拖鞋,猶豫了下,還是喊了已經走了幾米的邱行。
邱行回頭,看見她坐在上面,光著一隻腳,正蒙蒙地看著自己。
邱行笑著走回來,彎腰把那隻鞋撿起來,站直了往她腳上一套,林以然趕緊擡起腳晃了晃,讓自己穿穩了。
邱行眼裏的笑意一直沒收起來,當時完全是出於下意識的,沒過腦子,胳膊一擡,直接把她抱了下來。
她落地以後明顯還蒙著,看著邱行,脖子邊的碎頭發被風一吹像跳舞一樣飛來飛去。
那是邱行第一次想吻她。
邱行並不想戀愛。
他沒條件戀愛,所以在之後邱行有意拉開了他們的關系。小姑娘滿臉寫著單純和天真,嘴上不說,但是敏感地感覺到了邱行的推開,並且不太願意。
邱行不會再丟下她,會讓她好好上學,好好長大。但是不會和她戀愛,他身上背著太多東西,他自己沒有明天,也不會拖別人下水。
可邱行就算再理智、再執拗,他畢竟年輕。
在前面那些年裏,邱行唯一徹底動搖的的一次,隻有那天晚上。
那一晚一切都脫了軌,酒精、打鬥、奔跑、黑暗,在經歷了這些讓人理智動蕩的時刻過後,林以然兩次不顧一切地吻上來。
她緊緊地抱他,呼吸發顫,在他懷裏發抖。
短短幾秒鐘的掙紮過後,情感終究是沖破了理智,邱行順從於自己的內心,拋開了腦子裏所有的一切,親吻了她。
那是個沒有替代性的夜晚,它獨一無二,不能重來。
有太多特定條件存在,少了任何一個,這個出格的夜晚都不會發生。
當邱行放任它發生的時候,他是真正決定背起一個女孩兒的所有。她的感情、她的生活,包括她的債。從此他多了一道身份,多了責任,盡管未來並不明朗,但他一定努力。
那也是這幾年裏林以然唯一能夠撬動邱行的一次。
可她當時太慌了,她隻想不計代價地留下邱行。她沒有做出正確的判斷,也不想拿他們的親密去綁架他。
她的眼淚把邱行心裏的火全澆熄了,她提出的荒唐交易讓邱行迅速冷卻下來,剛才考慮的一切都變成了笑話。
他掙紮過後決心全部拿出來的感情並不值錢,別人根本沒想要。
等到邱行恢複清醒以後,林以然就再也沒機會讓他改變主意。
邱行態度算不上熱切,卻好好地陪著她。
在她上學以後,邱行跟老林借了三十萬,堵上了林以然的債。這三十萬也讓邱行背上了人情,債好還,人情不好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