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了兩張圖,一張是他上次在高鐵上看的書,另一張是車窗玻璃。玻璃反光隱約能看到他旁邊坐著個長頭發的女孩兒,正轉過頭來看著窗戶。他們像是在通過玻璃和鏡頭靜靜地對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氛圍。
配文是:想起一場可愛的探討,關於愛情。
林以然不經常看朋友圈,她根本沒看到師兄發的這條。
她錯愕地擡起頭看著邱行。
“這不是你?”邱行問,“還是沒聊?”
“我……”林以然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說起。
他倆馬上六年了,這六年裏追求過林以然的那麽多,邱行從來沒明面上提過。他就像對這種事不過心一樣,沒吃過醋,也顯得不在意。
這次他一改從前的淡漠狀態,變得刻薄。
林以然吃驚之餘又感到他的不一樣,有一種啼笑皆非的矛盾感,同時被他那一聲“玩”氣得胸腔起起伏伏。
“你又不跟我在一起,你管我和誰聊什麽呢。”
過了幾分鐘,林以然說。
邱行點點頭,說:“是,我管不著。”
林以然叫他:“邱行。”
邱行不轉過來。
林以然抿了抿唇,問他:“你還是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是吧?”
邱行不出聲,林以然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了,你不願意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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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這段時間被晾涼的心,後有今天邱行的尖銳,把一向好脾氣的林以然激得也起了情緒。
這副無所謂的語氣邱行確是第一次聽。
邱行說:“那就算了。”
林以然眼睛倏然紅了。
“行。”她說。
邱行站起來,準備走了。
“送你回學校。”邱行說。
林以然不站起來,坐在那擡著臉和他說:“沒到時間呢,我拿了你那麽多錢。”
邱行說:“不用了,到這吧。”
林以然被邱行的“到這”刺得心口疼,她吸了吸鼻子,說:“那你走吧。”
“送你回去。”邱行又說。
林以然倔強地側過臉:“不用你送,我找別人接。”
“行。”邱行點點頭,“找個好的。”
“能找著,不用你操心。”林以然說,“別人脾氣好,長得也挺好的,還是博……”
“博士”剛要讀出來,林以然隻到閉口的唇形就咽了回去,音都沒有發出來。
但是邱行看懂了。他沉默了會兒,又說了次“行”,這次真的走了。
*
嚴格說來,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吵架。
邱行看起來像是脾氣不好,可他又從來不發脾氣,就是紙老虎。林以然也是個沒脾氣的人,總是軟軟的。偶爾有一方帶情緒,但是另一方能接住,吵不起來。
像這樣兩個人針鋒相對地爭執,以前確實沒有過。
吵架就是話頂著話,過後有一方軟下來也就算了。
可這次壞就壞在,它處在一個尷尬時期。他們之間的羈絆馬上就要到期,一直牽著他們的那條隱形的線不起作用了。
如果不轉成另一種身份,他們之前的聯系就再沒有理由維持下去。
這次吵架宣判了他們的結束,哪怕邱行在這之後又主動來了一次。
盡管他們依然親密,可彼此都被情緒堵著,他們仍是結束了。
*
林以然的眼淚在邱行關門之後才落了下來。
隨著那一聲關門聲響,林以然和邱行的兩個三年隨之被切斷。
從此他們再沒有任何關系,林以然不再是林小船,邱行也不再是誰的邱行。
林以然穿著邱行的衣服,孤獨地抱著膝蓋,流了很多眼淚。
周圍還都是邱行的氣息,但邱行說他不再回來了。
任何人都留不住邱行,她的房子也沒能鎖住她的愛情。
第 49 章
第 49 章
一段六年的關系結束,從此林以然身上不再背著一段打著交易名頭的關系,她徹底成了自由人。
可當這段關系真的被斬斷,卻並沒有令人感到一種解脫的暢快感。反而覺得心裏空蕩蕩的,甚至想到的時候會覺得疼。
剛開始隨著傷心、隨著上頭的憤怒而沒那麽明顯,而當時間漸久,其他情緒逐漸沉澱下去,那一點點疼便被放大,想起來時難過得愈加深刻。
那是林以然這六年來的隱形支柱,是她心裏不對人言的支撐。如今一朝失去,便傷筋動骨般地不習慣。
七月,林以然學期末結束後,她一個人拖著個行李箱,帶著幾套輕便的衣服和電腦,去了南方的某山區,決定在這個漫長的假期裏,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有一位學姐在那裏支教,今年已經是她留在那裏的第三年。聽得林以然要來,學姐感到非常高興。她常常想叫朋友過去,想讓那裏的孩子們見到更多外面的人,看到有更多老師願意來教教他們。
聽到林以然要來,她高興得提前準備好了房間,林以然來的那天,她親自下山去接。
飛機飛到市裏,再坐兩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到達縣城,學姐在縣城等她,之後又乘一輛面包車,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上山。從車上下來,還要再走將近一小時的山路,才到了那所小小的學校。
學校由兩排舊磚房組成,一邊是教室和辦公區,另一邊是宿舍。
兩排平房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操場,中間有一個旗杆。這裏處處破敗,國旗卻紅得鮮亮。
學姐比在學校時看起來憔悴了許多,變黑了,皮膚也變得粗糙,可眼睛裏的光芒卻閃閃發亮,她對林以然介紹:“這裏一共十九個學生,有六個初中生,剩下都是小學,周末他們都回家去了。這裏加上我一共有三個老師,張老師是英語老師,其他課我和校長分著教。雖然學生少,但是年級不一樣,有的課能一起上,有的就得分著上,所以每天都排很多課,也不輕松。
“但是沒辦法嘛,沒有老師。學校其實早該關了,可如果學校關了這些學生就沒有學上了,他們大部分都是留守兒童,家裏隻有老人,沒有條件去外面上學。校長為了讓他們多學點東西,所以還在堅持,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林以然環顧這個破舊得算不上學校的小學校,心裏被深深地觸動,沒有說出話來。
學姐說:“這些小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剛才的縣城,他們非常天真,想法也都很簡單。當然有幾個有點頑劣,不過講道理也能聽懂。我第一年來的時候其實隻想待幾個月,以後當老師有過支教經驗也方便,你知道的。後來沒能走成,我就想,等再有個老師留下來我就走,然後一年拖一年,就到了現在。”
她朝林以然笑笑,無奈地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來個老師,我覺得我快和外面的世界脫節了。”
林以然想到學姐那個學軟件的男朋友,見她一直沒提,便試探地問道:“你男朋友呢?”
“他啊,他在外面賺錢呢。我每個月隻有那一點點錢,都不夠我往學校裏搭的。總得有個人賺錢哪,他放假了會過來,隻是假少。”學姐推開宿舍的門,笑著說,“當當!這間就是我給你準備的,這裏最好的了,豪華商務大床房!”
林以然看著屋子裏一米二的商務大床,也笑了起來。
她在這裏住了下來,白天給孩子們上課,晚上在她的小屋裏寫東西。
距離把一切紛擾都隔絕開來,這裏的生活規律卻不枯燥,一切都變得很簡單,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當人浸潤在純粹的自然中,在天地靈氣之間,心境會有一種疏朗的開闊。她的心變得非常寧靜,像是被山川河流以及那些幹淨的靈魂給淨化了。
這裏的孩子們憧憬外面的世界,他們提起外面總是向往又膽怯。林以然教他們語文和美術,他們太喜歡小船老師了,這是他們見過的最溫柔的姐姐。小徐老師也好,隻是小徐老師偶爾大喊大叫,會兇巴巴的,小船老師說話總帶著笑,那麽那麽柔軟又漂亮。
她就像夢裏頭閃著光的美麗仙女,和他們的小徐老師一樣,從外面的世界帶來關愛和善良。
他們看著她的眼神中充滿歡喜和依戀,課間休息時會圍在她周圍,問她各種各樣的問題,同時表達對她的喜歡。
又一筆加印的稿酬打過來,林以然用那筆錢在網上訂做了好多套校服,印上了“秀山學校”的logo。又買了很多很多課外書,適合各年齡層的,還有好多筆和學習用品。同時專門給那幾個正在發育的女孩兒買了內衣和衛生用品。
她有一點能夠理解學姐為什麽一年一年地留在這裏。
*
“小船老師?”一顆小腦袋在窗外探出來,小女孩兒梳著荷葉頭,皮膚黑黑的,聲音小小的,“小船老師……你在嗎?”
“我在呢。”林以然應聲回頭,笑著問,“找我嗎?”
“小船老師你來。”門是開著的,隻有裏面一層紗門關著,小女孩兒卻不進來,隻在外面沖她招手。
“來嘍。”林以然走過去,開門見她手上託著片大葉子。
“我奶奶蒸了黃粑,放了糖,甜甜的……我想給你嘗嘗。”她雙手託著,小心又希冀地看著林以然,問她,“你吃過嗎?”
林以然“哇”了聲,蹲下來回答她:“我沒吃過,什麽味道的呀?”
她剛洗過手,便直接撚起一個咬了一口,眼睛彎彎地說:“好吃,謝謝津津。”
女孩兒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腼腆地笑著,有些害羞。
小女孩兒叫李小津,今年九歲,是個非常敏感細膩的小姑娘,性格也很乖巧懂事。家裏隻有她和奶奶,媽媽去世了,爸爸常年在外務工不回來。奶奶是個非常瘦小的婆婆,頭發花白,背駝得厲害。
林以然剛來的時候她總是躲,不願意對視,也不愛說話。林以然單獨和她說過幾次話,她隻點頭或搖頭,不回話。林以然以為她不那麽喜歡自己。
後來有一次她一直跟在林以然身後,林以然回頭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過會兒趁林以然不注意,伸手捉走了爬在她身上的巨大軟體蟲子。林以然一回頭還是看到了,沒防備嚇得低低地尖叫了聲。
小女孩兒看起來比她更慌,把蟲子扔在地上連連踩了好幾下,失措地擡頭對林以然說:“你別害怕,別害怕,小船老師……你別哭。”
林以然驚魂未定,深吸口氣說:“謝謝津津,你真勇敢,謝謝你幫我,沒有津津我就真的嚇哭啦。”
小女孩兒低著頭,支支吾吾地沒有說出話來。
從那之後她經常跟在林以然身邊,幫她揮走飛蟲和蚊子,幫她打水和搬東西。
她默默的懂事讓林以然非常心疼,在這麽多孩子裏,也最偏愛她。
林以然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和她一起分食了那幾塊黏糕一樣的黃粑。
李小津回去之後,林以然又自己坐在那裏,託著腮看了一會兒落日。
這裏的晚霞很漂亮,林以然經常傍晚安靜地坐在這裏看夕陽。有時也在晚上出來看星星,隻是晚上蚊子太多,要噴很多驅蚊水。
這裏的蚊子很厲害,咬的包又大又紅腫,林以然從來了這裏身上已經留下了很多蚊子包未消退的暗色痕跡。
可山區裏的星星太漂亮了,林以然在寫作間隙或是睡前,又常常忍不住出來看看。
無邊的黑暗並不令人害怕,反倒襯得星星和月亮都更加明亮。
偶爾,林以然在看著星空的時候,會想起那年和邱行在路上見過的各種各樣的夜空。
邱行在後面睡著了,她趴在車窗邊,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車裏點著蚊香,她不敢發出聲音,因為邱行睡得不踏實,一點聲音就能讓他醒過來。
可邱行太累了,林以然總想讓他再多睡一會兒。
那時他們還不熟呢,或者說沒那麽親密。
有一次夜裏邱行睡著,林以然坐著看星星,有偷油的人過來,沒想到有人這個時間會在那裏坐著,不期然和她對視上。林以然現在都記得那人穿著藍白條的短袖,長得就不像個好人。
林以然當時驚慌地喊了聲“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