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已經開出了老城區,正駛過一條商業街。
商場華麗的燈光熱鬧地亮著,人群熙熙攘攘地擠在路上,外面的繁華襯得車裏更是冷清。
邱行原本開著車,偶爾看她兩眼,林以然一直沒轉過來。
她這樣看著外面的樣子就像一個被隔絕在外的人,像是站在遊樂場欄杆外面的小女孩兒。
林以然還有十來天就要開學了。
在這三年裏邱行完成了他的承諾,他讓林以然安安穩穩地上了學,也完整地陪了三年。
當年那個在他車上總是怕得蒼白著臉的小姑娘,也經常是現在這樣的姿勢,茫然地看著車窗外面,無論外面是原野還是人煙,都不接納她。
如今邱行眼前的林以然和那時的她重疊起來,三年過去了,她依然還是這副被世界隔離在外的樣子,孤獨又落寞。
她已經買完了開學前回學校的票,等這次開學走了,從此她的一切情緒再與邱行無關。
安靜的車廂裏,邱行突然開口。
“我要出趟車。”
林以然不明所以地轉過頭。
“你去不去?”
林以然微微睜大了眼睛,邱行側頭和她對視上。
*
新修的高速公路,路面水藍黑亮,因為剛下過雨,地上還泛著潮濕。中間隔離帶的反光板锃亮地反著光,公路跨過一條長長的大河,河面寬闊清澈,映著天空和雲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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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卡車在出門前被人用拖把擦得幹幹淨淨,跑起來就像一輛新車。它威風凜凜地駛在路上,筆直地奔向遠方。
架勢座上是一個年輕男人,穿著純黑短袖T恤,頭發很短,鼻梁高挺,表情平靜地開著車。
副駕駛位坐著個年輕女孩兒,以一個交規必定極不推薦的姿勢側身望著窗外。她穿著淺色吊帶長裙,兩條白皙手臂屈起來,雙手搭在半開的車窗上,下巴抵著手背。風把她的長發揚起來,在身後放肆地亂飛。她被風吹得睜不開眼,隻能眯起來,表情卻愜意而自在。
第 38 章
第 38 章
“坐好。”邱行說她。
林以然聽不見他說話,風聲把她耳朵都裝滿了。
她就像個要被帶去海邊度假的小孩兒,什麽都覺得新鮮,明顯高高興興的。
等她吹夠了風坐回來,頭發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被吹得打結。
“你沒坐過?”邱行問。
林以然知道邱行故意這麽問,笑話她。所以也不答,隻笑了笑,坐那整理自己的頭發。
這次邱行出來前,給另外一個司機也休了假,說這趟不用他跟。
司機以為是因為另一個司機請假的事,還熱心地說:“找不著臨時司機啊?要不我問問我朋友最近有沒有空?別閑著啊,而且那邊還著急。”
邱行說:“我自己去,沒事。”
“你自己?”這個司機是後認識邱行的,不知道他以前自己跑車的事,還問,“你自己怎麽開?那就我跟你一起得了唄,你自己誰跟你倒手啊,邱?”
邱行笑了下,說:“不用,我自己行,你在家歇幾天。”
邱行車上累,平時跑得勤,在家休息時間少,司機工資高,不出車也照給,既然邱行這麽說了,司機也就樂得休息。
邱行這次特意一個人開這趟車,就是為了此刻林以然臉上純然的放松。
她久違地坐在車上,依然是不太好聞的味道,和破破爛爛的駕駛室,卻讓她有一種簡簡單單的快樂。
邱行出這趟車就不是為了掙錢去的,他甚至繞了條路,多跨了兩個大省,走了一條特別漂亮的路。
路上開得也不急,累了就歇,餓了就吃飯,晚上也不在高速上睡,入了夜就隨便找個城市下去,開個酒店休息。
車如果開不進市區,邱行就隨便在哪找個空地停著,第二天一早再開走。
第一天晚上林以然還擔心,趴在車窗邊往下看,問他:“油丟了怎麽辦啊?”
邱行已經跳下了車,站在她這側的車門邊,拉開車門說:“丟就丟,下來。”
“那不行吧……”林以然質疑地說。
“沒加太多,下來吧。”
“要是電瓶也丟了呢?”林以然又問。
邱行跟著重複了一次:“丟就丟。”
林以然還是覺得不行,說:“要不咱們還是在車上睡吧?”
邱行嫌她啰嗦,跳上一階踏板,伸手穿過她膝彎,另一手拉起她胳膊,作勢要抱她下去。
在這麽高的車上做這動作實在嚇人,林以然被嚇得小小地尖叫一聲,笑著推他肩膀:“我自己下,我自己下!”
邱行便往後一跳,下去等著。
也不知道是現在治安好了,還是注定這會是一次完美的結束之程,路上並沒有丟任何東西。
現在邱行不用再拼了命一樣地趕時間掙錢還債,林以然也不用再東躲西藏膽戰心驚地怕人找到她。
那時邱行的車對林以然來說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世界上唯一容得下她的一處小小空間。
他們在車上度過幾十個日日夜夜,林以然跟著邱行去了很多地方,無論多髒多差,隻要視線裏有邱行,林以然都覺得安穩。
他們的一切從車上開始。動蕩的世界裏一個鐵皮死角,兩個破碎的靈魂在裏面彼此陪伴。
林以然成了邱行的女孩兒,邱行是她的男人。
其實林以然很多很多次地回想起三年前那個錯亂的夜晚。
她從不後悔發生的一切,她能夠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和邱行的這三年從來沒有讓林以然覺得痛苦,如果說她有遺憾,那麽她遺憾在自己當時年幼無知,或許判斷錯了邱行的意思。
然而就算她沒判斷錯,也斷然不會拿自己去綁住邱行。邱行自己的債沒還完,林以然自己也一身累贅,她不會讓邱行再多背負著她。
那時的邱行已經太累了。
他們開始在一個兩個人都吃力的時間上,所以現在邱行說他沒心思了,林以然相信並接受了。
現在他們即將從車上結束。林以然會好好和她過去的三年、和邱行告別。
然後如邱行所願,開始她新的人生。
回去前的最後一夜,邱行沒有把車開進城市。
這幾天林以然跟度假一樣在車上,三年前在車上每天穿大T恤和長褲,現在車上隻有她和邱行,就天天都是吊帶裙。
車玻璃不隔紫外線,林以然覺得自己已經被曬黑了。
邱行把車停在一片空蕩蕩的草甸上,以前也有過一個這樣的晚上。草場上沒有任何照明燈,月亮卻給這片場地開了盞夜燈。
他們兩個人坐在草地上,林以然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屁股底下坐著件邱行的上衣。
邱行手上拿著瓶驅蚊水,時不時往他倆周圍噴兩下。
林以然剛開始頭靠在邱行的肩膀上,兩個人並不說話,隻靜靜地坐著。
後來林以然擡頭看看邱行的側臉和下巴,依然覺得他實在英俊。又硬朗又帥氣,是屬於邱行自己的感覺。
林以然坐起來,胳膊拄在地上,湊過去在邱行嘴角親了親。
她閉著眼睛,又親了親邱行的嘴唇。他們周身帶著草地上潮濕的涼氣,親昵又溫柔。
林以然在之後的很長時間裏一直記得這個夜晚,他們沒有說任何話,該說的都說過了,說了也沒用的就不必再說。
那片草場就像人間之外,它昏暗又明亮,是一片純淨的月亮地。
林以然心裏和這片草地一樣空蕩蕩的,也非常難過。
*
邱行把車開回去後當天就走了,廠裏有事,他得馬上回去。
林以然是兩天之後的車票,她還能再住兩天。
方姨知道她要去上學,並不難接受。
隻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說放假就回來,不停囑咐她。
“好好,我知道。”林以然點點頭說,“我肯定還回來看你。”
“要早一點回來。”方姨說。
林以然回身抱住她,過了片刻輕聲問:“邱行多大了?”
方姨想了半天,沒有回答。
林以然拍拍她的背,在她耳邊慢慢地說:“邱行會長大的,閔閔……
“他長大了很帥氣,很厲害,也很了不起。
“長大之後也會陪著你,隻是工作很忙,特別忙,但是一有時間就回來陪陪你。”
她說得很慢,語氣很溫和,一點點哄著說:“不要讓邱行等太久啦,他都不敢回家。”
“不敢回家?”方姨表現得有些驚訝,“為什麽?”
林以然想了想,說:“他怕你隻想陪著養正,不想看見他。”
“怎麽會呀……”方姨躲開她的視線,看著一邊,聲音很小地說,“他是我兒子啊。”
*
林以然走的時候拿走了她在這裏的所有東西,牙刷扔掉了,連毛巾也帶走了。
她走前給方姨留了張卡,密碼發在微信裏。
那裏面是邱行給過她的錢。
林以然一共有三張卡,一張卡裏是媽媽給留的錢,存了定期。一張卡裏是邱行給的。平時用的是學費卡,有時候會從邱行那張挪一點用,之後再補回去。
這幾年裏邱行給她轉過不少錢。就在她把卡給出去的當天早上還收到了一條轉賬短信,邱行給她轉了一筆不小的金額,林以然走之前都留下了。
她從最初要的就不是這個,可每一次銀行卡裏有轉賬提醒的時候她都很感激。現在她沒把這張卡帶走,卻並不影響她覺得自己非常富有。
回去之後,林以然把微信裏置頂的“邱行”取消了置頂。
很長時間裏他們誰也沒再聯系誰,林以然沒試圖點開過他的聊天框,也沒在通訊錄裏點開過他的號碼。
她沒有表現得很失落,李仟朵和她那麽好,也看不出她失去了一段關系,雖然這段關系別人本來也不知道。
保研的事定了下來,補考的那科60分讓她的成績單有了點小小的瑕疵,也無傷大雅。
林以然在學校每天忙著自己的事情,空閑時間很少,充實而安定。
周可可聯系她,說要介紹個朋友給她認識,是個海歸碩士,準備回她們學校讀博。
林以然在電話裏說:“我忙呢,可可姐。”
“你忙什麽啊,你就是不想見。”周可可戳穿她,又說,“這個相當優質了!要不我可舍不得介紹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