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筷子,對著半空的沙拉盤發呆。
魏宇依然坐得端正地吃飯,兩人肩膀的距離有一拳寬。
然若有心人從遠處看,可明顯見到男性的身軀微微向女性的方向偏了一點角度。
身體姿態顯露真心,細微之處可見端倪。
魏宇輕聲問了一句,“雲舒,我是不是給你造成了困擾?”
第五十五章 分離的痛苦
賀雲舒當然在躲魏宇。
她明明聽見他的問話,但裝懵沒回答, 實在慫得不是本性。
連帶的, 那天下午的班沒上好, 文章也寫得七零八落。
不僅錯別字連篇, 更不提邏輯性。
她寫了刪, 刪了寫,最後一片空白。
隻好加班。
然而晚上該她看護兩個孩子了。
賀雲舒最不願意的就是求方洲,可這會兒, 卻不得不拜託。
“做會議資料,要加班寫東西, 可能會回去得很晚。”她努力讓聲調正常,“對不起,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
“沒事。”方洲異常寬厚,“我再帶孩子們去體育館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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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又去那地兒。
賀雲舒沒忍住, 問了一聲, “最近怎麼連續去?”
方洲沒回答,隻問, “你能不能早點做完事,來這邊接他們?他們本來不是很開心, 但要是能見到你, 一定——”
她隻好道,“我盡量, 但保證不了。”
“行, 電話聯系就好。”
賀雲舒掛了電話, 手機丟包裡去,埋頭在電腦面前坐了一個小時。
食堂那邊看見燈亮,打座機來問要不要留晚飯,她說要。
便下樓吃飯。
也太TM巧了點,又遇上魏宇。
這回想裝看不見都不行了,畢竟食堂裡就稀稀落落幾個人而已。
她隻得端著託盤走過去,魏宇則笑道,“想吃什麼?我請客吧。”
她隨意點了一個素菜,一個湯菜,一個點心。
魏宇則點得比較多,排骨和鴨肉一份,還有兩份飲料等等。
這次是相對而坐了。
“今天精神不好?”魏宇將熱奶茶推給她。
她道,“昨晚上沒睡好,有點失眠。”
魏宇指了指眼睛,道,“早晨看見你眼睛紅,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這一下就讓賀雲舒尷尬了,她在單位的形象是大方可親的有錢太太,從來不生氣和傷心落淚。
“我問得太過了?”他又問,“越界了嗎?”
賀雲舒道,“沒有,謝謝領導關心。”
“下班時間,叫我魏宇吧。”他吃一口菜,慢慢道,“你離婚,肯定有很多為難的事。在辦公室不好說,同事那邊也不方便說,我這邊你倒是可以吐一吐苦水。起碼我能幫你調個假什麼的,譬如今天,你要實在接不下來那報告,也可以找我說一聲。”
她道,“不是接不下來,工作其實不飽滿,是我自己腦子有點亂。”
“我說的就是這個,不要硬撐。”
魏宇的關心太明顯,賀雲舒在考慮怎麼說。早晨他問她是否給她造成了困擾,她含糊著沒回答。這會兒看來,魏宇根本就不準備糊弄過去。他看著柔和親切,實則很有些直指目標的意思。
畢竟是同事兼領導,賀雲舒就不能跟應付葉喬那樣吊兒郎當,隻好拿出正經的態度同他說話。
“婚是離了,但還有很多麻煩的事情要處理。”她一邊吃一邊道,“兩個孩子的監護權歸男方,我每個周去探視,假期也會跟我過一段時間。不過,孩子們現在太小了,一時間怕習慣不了分離,所以我們有個過渡期。”
魏宇聽得認真,捕捉到所謂過渡期的信息後嘴角往下壓了壓,“過渡期?”
“嗯,住隔壁,早晚輪流管著孩子。孩子們跟我太親,馬上全天不見會不適應,所以我會在這段時間偶爾說加班或者出差不回去,讓他們習慣單親陪護。”她道,“定了三個月的期限,還不知道效果如何。”
離婚,總是孩子可憐。
他們還不懂道理,隻講感情,大多數都隻想爸爸媽媽在一起,不想分開。
“離婚太倉促了,我隻想速戰速決,他可能有別的想法,因此沒和雙方長輩商量見面,直接協議領證了。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和公婆見面交流過這件事的看法,他也沒去見過我父母解釋。隻是兩邊的長輩見面兩三次,有過這方面的討論。可能是,他們已經接受了,但我們自身還沒太走得出來。其它事不理,隻孩子這個事,得配合著安置好。”
魏宇沒發表看法,隻問,“過渡期是他提的?”
賀雲舒看他一眼,點頭。
他緩緩地吃著飯,道,“人過生活,一天復一天,沒有明確的界線。可心情變化卻有一個張弛,或者沉積。有時候某種生活告一段落,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來安靜一下——”
魏宇說得委婉,賀雲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可惜方洲抱定了要挽回和復合的心,絕對不會給她留時間整理心情,習慣單身生活。
“可能會交淺言深,但想說的是,千萬不要被別人的節奏帶跑了。”
設置一個過渡期,說是為了孩子,其實還是為了大人。畢竟越過渡,越過不去。
“你還挺有經驗的啊。”她苦笑。
魏宇點頭,道,“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賀雲舒聽到了魏宇的故事,和她不同版本的離婚糾纏。
魏宇非本地人,老家在海城。他父母親是長輩介紹結成夫妻,但也經歷了自由戀愛,算是家世年齡相當的佳偶。家庭有支持,夫妻有學歷有技術,社會地位也很不錯,按理應該是能過好生活的小家庭。可當真生活在一起後,便有了諸多摩擦,互不妥協,吵得厲害。
每次吵架,傷筋動骨之外,還要驚動各路兄姐長輩,兩邊勸說。
一開始的時候還能手牽手回家,可吵得多了就生怨氣,怨氣一起,就怎麼都看不順眼對方了。
長輩發話,說生個孩子應該會好。
魏宇就出生了。
他道,“我不是他們計劃中的孩子,隻是為了應付爺爺的要求,用來改善夫妻關系的。”
沒孩子的時候,矛盾九十九;有了孩子後,就十倍數翻成了九百九十九。
魏宇吃什麼,穿什麼,學什麼,什麼時候學,都能成為吵架的話題。
他還是個懵懂的兒童,就親眼見著家裡被砸好幾回。
各種玻璃和瓷器的碎片子,飛濺去房間的各處,代表著兩人不同的怒火值。
甚至有一回,他的額頭被劃出一條口子,流了好多血。
父母親各自推諉責備,爺爺盛怒,叫奶奶將他接出去生活。
如此,父母親得了自由,反而消停了一段時間。可再沒等多久,就爆出人私下離婚的消息。
魏宇自然是不願意的,他還沒大到懂道理的時候,就對爺爺說要爸爸和媽媽永遠在一起。
爺爺是老派人,固執又講死理。他認定了夫妻結婚就不能離婚,也認定了父母是要為兒女,一旦有人持反對意見,必然遭到他強力的打壓。他本就不願兒子媳婦分開,又兼聽了孫子的話,便如同得到了一把巨大的尚方寶劍。
他開始發出家長的威力,言語上要求兒子復婚。
拒絕後,就付諸行動。
他阻攔兒子升職,叫親近的戰友壓著兒子的提拔;又聯系兒媳婦的單位,陳述人品和德行的關系,離婚則是一個人是不是好人最大的驗證標準。
當然,他的理由是為了給孫子一個完整的家庭,是要兒子不做負心漢,是為了能對得起親家。
道德的制高點站上去,就下不起來了。
爺爺說服了別人,也說服了自己,將兒子和兒媳壓得不能抬頭。
“其實,我錯了。”魏宇道,“等我長大意識到錯誤的時候,已經沒辦法挽回了。”
爺爺最常說的一句話,離婚不離婚他不懂,他隻要曉得家和萬事興,從來沒有破家而發跡的。
因此,不相愛的夫妻被強行捆綁在一起許多年。
最後,家庭成了戰場,家人成了陌路。
魏宇看著賀雲舒,“都想兩全,反而什麼都全不了。”
大概是聊天增進了關系,他直言道,“如果大人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還是不要再湊一起了,對孩子的影響反而更負面。”
“分離是一時的,血緣是怎麼都斷不了的。”
賀雲舒當真是頭一次聽說魏宇的私事,嘆為觀止之餘,難免起了點同情心。
她便忍不住道,“不是你的錯,這跟你沒關系。”
魏宇就衝她一笑,“安慰我呢?”
她低頭,喝飲料。
“我不能為你做任何決定,隻是提供一些經驗供參考。”他道,“別的事,再慢慢來,總是——”
賀雲舒怕他提別的事,就打斷道,“結婚離婚傷神傷人,我覺得實在沒意思,也不想再來一回了。”
話說得明白,也是她真心所想。
愛過怨過恨過,心牽扯著魂,痛連接著命,她保證不了自己還能再愛一回。
可若是不愛,再跟人說長久,豈不是害人?
對方是關浩或者葉喬,還能厚著臉皮說玩玩,但若是魏宇,賀雲舒拉不下那個心。
魏宇自然聽明白她的意思,顯出幾分落寞,但也沒再說什麼。
賀雲舒吃完晚飯,獨個兒上樓寫文章。
夜深人靜,整理好思緒,終於搞完了一部分。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靠近晚八點,她一點點的煩躁起來。
情感告訴她該去接孩子們,可理智卻主控了她的身體,讓她不能動彈。
她給方洲打了一個電話,要求和孩子們通話,並陳述了今晚不能見面的理由。
一個補償的方案,明天會陪足一整天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