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煥庭隱隱猜到,當年的遺產之爭也許也與這件事有莫大的關系。
蘇然三言兩句簡短地說明了當時的情況,隻是在蘇淩霆與沈成秋的關系上,她仍做了保留。她曾經仔細地思考過,也許就是因為她生長在單親家庭,而父親的性取向又不是世人所認同的那種,這種潛移默化讓她對男女之情感受得很朦朧,所以在和沈睿的相處中,她也就糊裡糊塗地誤以為那就是男女之愛。
但她並不怪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她是如此。蘇淩霆應是如此。
樓上傳來笨重地拖桌子的聲音,天花板上也配合地灑下紛紛揚揚的粉粒。
蘇然揮了揮手,趕緊站起來。因為起身太迅速,她碰到了桌角,桌子歪了一下。她將桌子推回原位,卻發現桌面晃動,怎麼放都高低不平。
“底下有個墊紙。”陳煥庭看到,蹲下身想將那一張疊成方塊的紙塞回去。可就在他拾起那個方塊時,鬼使神差一般,他將往裡塞的動作,變成了打開。
誰也沒想到,這是一張印著“a市第三人民醫院”抬頭的信箋,發黃的紙上竟然有字。
青山村12組4號,冉蘭蘭。
蘇然呆滯地看著紙條,巨大的心跳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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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2月6號,有人敲門。
冉蘭蘭開門,是醉氣衝天的莫小偉。她立刻要關上,可莫小偉卻一把推開,大大咧咧地進來,環顧四周。
“楊素梅呢?”
冉蘭蘭拿起門口的棍子,惡狠狠地看著他:“她死了你知不知道?”
“死了?誰死了?”
“楊素梅死了。那天晚上你踹了她一覺,”冉蘭蘭不自覺捏緊棍子,往後退,“羊水破了,我送她去醫院,結果孩子被臍帶纏住,她們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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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偉瞪大眼睛,似乎聽不懂冉蘭蘭的話。
“她都走了兩個月了,你還來做什麼?”冉蘭蘭胸膛劇烈起伏,“你是一個殺人犯,你殺了你的老婆和你的親生女兒!”
莫小偉愣愣地看著她,忽然面露兇光。冉蘭蘭後背滲出大片汗意,正準備舉起棍子自衛,莫小偉卻一把拉開大門,瘋狂地跑了出去。
蘇淩霆剛剛走到醫藥公司門口,便見到一個年輕人罵罵咧咧地被保安撵出來。
“我老婆是你們公司的職工,踏馬的懷著大肚子還被你們逼著上班,現在老婆孩子都死了!你們不給我賠償,我跟你們沒完!”莫小偉對著裡面指指點點,唾沫橫飛。
同行的馬經理趕緊拉著他往裡走,頭痛地說道:“楊素梅怎麼會瞧上這麼一個人,真是一輩子都搭上面了。”
蘇淩霆知道楊素梅,前面幾次來是她給他領路,在會議室還給他倒過水。聽到馬經理的話,他遺憾地嘆氣。
於是,他也不由多看了莫小偉兩眼。
莫小偉沒要到錢,憋著一肚子氣回到金銘路的住所。他嘭嘭嘭地敲門,久無人應。他越敲越氣,踏馬的,門都不給老子開了是吧。他忽然飛起一腳踹開房門,卻見到冉蘭蘭癱坐在地上,滿頭大汗,臉色蒼白,身下隱隱有血水。
“求你……送我去……醫院……”她幾乎是用氣聲在說。
到了醫院莫小偉立刻想走,可看到“產房”兩個字,他像被定住般邁不開腿。
他承認自己是個人渣,打架鬥毆玩兒女人,他樣樣都不落。可他從來沒想過要殺人,他從來不知道那一腳會直接送楊素梅和他們的孩子上西天。他去搶楊素梅的錢是因為知道她有固定工作,知道她的父親會悄悄給她塞錢。就算是他拿走了,她也不會缺錢。
可他沒想過,這一腳的後果是這麼嚴重。
他的孩子啊。
他坐在產房外,雙手插入頭發,表情扭曲。這時一位護士急急出來,叫道:“冉蘭蘭的家屬?冉蘭蘭的家屬來了嗎?”
無人應答。外面坐著的人面面相覷。護士兩眼逡巡地排除,終於鎖定莫小偉,過來重重推他一下:“叫你呢!你是冉蘭蘭的家屬嗎?”
莫小偉抬起頭,神思恍惚:“什麼?”
護士遞給她一個文件夾,上面薄薄幾頁紙:“你是她丈夫吧?病危通知書,保大還是保小?”
“什麼大小?”
護士急得跺腳:“冉蘭蘭和孩子,隻能留一個,你快籤字!”
“孩子!孩子!”莫小偉忽然聽懂了,“我要孩子!”
1991年12月7日凌晨兩點,冉蘭蘭的孩子出生,足月,六斤三兩。臨終前她用最後的力氣說道“我住青山村12組4號……”。下了手術,醫生寫了個紙條,將孩子一塊交給了莫小偉。
莫小偉看著懷裡熟睡的孩子,他後悔了。
才兩天,他已經徹底被搞瘋。這個孩子會哭、會撒尿。他給她兌奶粉的不喝,半夜無數次被她哭醒。有那麼一瞬間他想直接將她從三樓扔下去,可走到陽臺邊,他腦海裡又回蕩起冉蘭蘭的話:“你是個殺人犯……”
第三天,他精神崩潰地抱著孩子徘徊在醫藥大樓門口,遇到了即將返程的蘇淩霆。
蘇淩霆注意到他懷裡抱著一個哭啼的嬰兒。
這很反常。
莫小偉也注意到了蘇淩霆。這個人穿著筆挺的西裝,拎著皮質公文包,像是來辦事的有錢人。
“哥,”他一邊雙臂搖晃哄勸嬰兒,一邊朝他走去,“等人嗎?”
蘇淩霆冷冷地看他一眼,沒有搭理。
“這是我女兒,好看嗎?”女嬰好像聽見有人介紹她,啼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三天的嬰兒大多還是皺巴巴、黑乎乎的,但這襁褓中小孩卻白嫩可人。
她睜開眼,看著蘇淩霆。
蘇淩霆看了女嬰兩秒,目光移到莫小偉身上,轉身走到一邊,尋了個位置坐下。
莫小偉不依不饒地跟過來,說:“哥,這可真有緣,這孩子看見你就不哭了。”
蘇淩霆不耐煩地看表。
小孩的眼睛滴溜溜地瞧著蘇淩霆。
莫小偉瞥到蘇淩霆的海鷗牌手表,忽然說:“哎呀,哥……不行,我肚子痛,要去廁所……孩子……孩子你幫我抱一下。”
話音剛落,莫小偉放出一個臭到令人作嘔的屁來。蘇淩霆皺起眉毛,莫小偉一臉“大哥你快接下孩子不然我要當場表演拉屎”的表情。見蘇淩霆仍不為所動,莫小偉似乎真的忍受不住,要將孩子直接放石凳上。他這才動了惻隱之心,將孩子接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當下,莫小偉一把抓起蘇淩霆的公文包,飛也似地跑了。蘇淩霆大叫不好,可懷中的嬰兒似有感應,嚶了一聲。蘇淩霆低頭,她緊緊地拽著他的衣領,好像生怕再次被人遺棄。蘇淩霆心中一震,居然忘了追人。等他回神過來,莫小偉早已沒了蹤影。
嬰孩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1991年12月7日生,生母冉蘭蘭難產死亡。
冉蘭蘭是誰?那個人不是楊素梅的男人嗎?難道這個男人在外面還有個女人?可這還不是最讓他頭痛的——這次他是單獨來b市辦事,包被搶了,身無分文,回b市的車票也在那包裡。
他返回醫藥公司,人基本都下班了。他好不容易逮住一個面熟卻叫不上名字的人,將手表留給他,問了他要了兩件事情:1、楊素梅的住址;2、三塊錢。
楊素梅的地址,二十多年後,孫強遞給了蘇然。
青山村的那個地址,不知為何落在了金銘路的房子裡,被人折起來墊了桌角,現在陳煥庭發現,遞給了蘇然。
第57章
晚上,兩個人找了一家餐館吃飯。
他們等在休闲區等待,排號的顯示屏壞了,怕過號,陳煥庭去接待處詢問。
她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人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在她研一那個冬天,他們第一次去到青山村,她給陳煥庭拍的第一張照片的那天,居然是她的真實生日。
得知身世後,她一直以為這是個巧合,所以那張照片她念念不舍地帶在身邊。沒想到上天的暗示不止如此,這個在青山村留下的背影,最終帶她找到了生命的歸宿。
兜兜轉轉一圈,像在畫一個圓。隻是在路徑中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走的是直線還是曲線、到底要去哪兒,直到接近真相才發現,終點,也是起點。
她正盯著他發呆,他已經問完向她走了過來。
“走吧,”他說,“到我們了。”
蘇然卻說:“陳煥庭,你搬到風華金都來吧。”
這其實是一句廢話。風華金都本來就是他的,他才是真正的房主。
陳煥庭愣了一瞬,飛快地笑了下:“好。”又意味深長地說笑道:“但先吃完飯。”
蘇然的臉頓時紅了。
她很想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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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程的路上,蘇然覺得陳煥庭車開得飛快。
電梯從-1到1樓,進來好幾個人。電梯一下局促起來,一位奶奶推著超市小推車直接橫在了蘇然和陳煥庭中間。除了16f,電梯燈3f、8f、10f、11f、12f次第被按亮。中途超市老奶奶到了,門口的幾個人先出去,老奶奶顫顫巍巍地拉著推車下了,那幾個人又上來。一路走走停停到了11樓,終於隻剩兩個路人。前面一人拎著包出去,後面一低頭族緊隨其後。眼見著轎廂空了、門要合上,陳煥庭剛走到蘇然前,一隻手忽然把住電梯門。
“還沒到11樓啊。”低頭族扒開門,喃喃道。
陳煥庭:……
蘇然仰起頭,別有意味地看著他,臉上笑意若隱若現。
終於到了12樓,低頭族走了,陳煥庭快速按了關門鍵,二話不說就吻了下來。
“為什麼要買16樓。”他後悔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