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快步向前走。
他看著她的背影,想到這個身影明天就要離開,笑容逐漸凝固,心裡湧出不舍。
“周末再呆兩天吧。”他不由說道,“如果我外公情況穩定了,我們周一一起回去。”
“不行。”蘇然果斷地拒絕了,“大黃一個人在家,我不回去它會餓死的。”
這個理由讓陳煥庭無法反駁。
遠在a市的大黃似乎聽到了蘇然的召喚,把塑料袋又撕開一個大口子,狗糧呼啦啦滾了一地。
“還有,”蘇然退後一步,轉著眼珠子,高高揚起下巴,“以後有什麼事情要先打報告,未經我允許,不許對我動手動腳。”
其實蘇然真想留下,她完全可以讓陳倩幫忙——她在陳倩那裡放了一把備用鑰匙。但是她覺得這樣下去有點危險,眼前這個人中午才說要追她,她都沒有明確答應,下午就又拉手又擁抱了。幸好她還沒坦白曾經獨自來過c市,把這種“滅自己志氣、漲他人威風”的事情扼殺在了搖籃裡。雖然她心中開滿幸福的小花,但理智告訴她不要在一開始就露出馬腳,顯得自己早就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可是說要追久一點的,她要好好享受一下這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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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她收到曹躍飛的電話。
他剛剛做完一臺八個小時的手術,看到蘇然的微信後,給她撥了過來。
“有了姓名就會好辦許多。”他坐在辦公室休息,“我明天問問婦產科,我有位關系很好的師姐在那裡,讓她也問問其他醫院的同僚。”
“好。謝……”她習慣性地要想說“謝謝”,卻意識到,也許應該說的是“對不起”。
“你吃飯了嗎?”她顧左而言他地說。
“叫了外賣,等會和同事一起吃。”曹躍飛嘴邊噙著微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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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吃了。躍飛,”她決定攤牌,“我現在在c市。”
“你去c市了?”曹躍飛感到意外,“去c市做什麼,出差嗎?”
“不是,”她看著酒店的便籤,左手無意識地翻動一張紙的頁腳。她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繼續問,“還記的我們之間‘一月為期’的約定嗎?”
那頭安靜了下來。
“記得。”他說。
似乎已經有了預感,在蘇然開口前,他反而笑說:“還有三天就一個月了,是要提前轉正了嗎?”
蘇然沒有回答。
沉默了十來秒。
“……好,”他微微嘆氣,“我知道了。那幹脆讓我來說吧,蘇然——我們提前結束吧。雖然我們也沒有正兒八經地開始過,但是一個月的約定就到此為止了。我是外科醫生,給人開膛破肚、做心髒手術是家常便飯。但我知道,心髒可以治療、甚至移植,但是心不能。”他頓了下才問,“是那個位置的人回來了嗎?”
話語在蘇然嘴邊打轉了好幾圈,她才慢慢說道:“你真是位聰明敏銳的醫生。”
“可惜還沒輪到我看診,你就痊愈了。”他卻嘆道。
蘇然不知如何接話。
“不過無論怎樣,”他又把話題撿起來,“恭喜你痊愈。其實現在我還挺輕松的,相信你也是同樣的感覺。”
聽他這樣講,蘇然在電話那頭松了一口氣:“謝謝你,躍飛。”又吞吞吐吐,“如果……你不方便,那件事情也不必……”
“你多慮了,蘇然,”曹躍飛磊落直接地說道,“我並不是因為要討好你才幫你忙。朋友之間的人情往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現在我幫你,以後也許也有你幫我的時候。”
“好,”她欣賞他的幹脆利落,也不多言,“等我回了a市一定請你吃飯。”
“這次可別再食言,你說過請我吃飯的次數可大大多於實際行動的次數。”他調侃她。
“這次真不會了。”她認真說道。
第55章
臨睡了,蘇然捧著手機,給陳煥庭發信息:你在幹嘛。
大概過了五分鍾,陳煥庭的電話打過來。
“我在醫院。”他說。
“會不會影響你?”蘇然問。
“沒事,外公已經睡了,我在會客廳,看得到他。”
“我來陪你吧。”
“不用,你好好休息,醫院也沒多的床。明天早上幾點的車?”
“11點25。”
“好,我來送你。”
靜了靜,蘇然又問:“陳煥庭,你怕嗎?”
那頭微微一愣,似乎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他說道:“不怕了,已經過了那個時期了。我比較擔心我媽。”
“如果害怕,可以告訴我,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蘇然說。
他靜靜笑了下,目光落到病床邊的相冊。紅色封面的硬殼影集放在最上面,即便事情弄清楚隻是虛驚一場,可那抹紅落入眼裡仍讓他感受到一種絕處逢生。頓了頓,他說道:“其實死別並不可怕,怕的是生離。”
蘇然忽然沒了聲。她緊緊地攢著話筒,一動不動,似乎意識到他在指什麼。
“在你昨天問我小姨的事情、到今天我媽道出真相這段時間,我感覺前所未有的恐懼。蘇然,我想過一千種和你的關系,但是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有一刻我想,即便是我們什麼都不是,別說朋友,哪怕就隻是陌生人,此生永不會相見,也會讓我感到萬分慶幸。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表妹,這會是我人生最絕望的悲劇。”
那頭靜了許久,終於傳來低低的啜泣:“……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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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早上與孫強詳細說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孫強問:“有沒有可能冉蘭蘭不是醫藥公司的職工?我問過當時的接洽朋友,他們都說沒人叫冉蘭蘭。但是確實有人記得有位孕婦和楊素梅同住,還以為是她的親戚。”
“不是親戚!”蘇然一聽到“親戚”兩個字差點跳起來,條件反射般地否定,“我問過她在c市的父親了,絕對不是她的親戚。”
“楊素梅在a市的社交圈子其實很狹窄,應該好查。”孫強聽她語氣著急,連忙安慰她,“現在有了相對明細的線索,也算一件好事。”
掛了電話,時針已指向10點。蘇然買了11點多的車票,現在差不多要出發了。可她翻看手機,上午既沒有陳煥庭的微信,也沒有他的電話。
也許他昨晚太辛苦,還在休息。
她獨自下樓吃早飯。等到早飯吃完,手機也沒響一下。她辦完退房,心中漸漸湧起不安,就在她要給陳煥庭打過去的當下,他的電話來了。
她幾乎秒接。
“蘇然,”他的聲音疲憊又低沉,帶著悲傷的懇求和苦澀的慌張,“你打車來醫院。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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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在病房外面見到了陳煥庭。
蘇然用目光詢問他,但他並沒有回答——這個回答已經是令人心痛的回答。
他默然抓住她的手,幾乎是帶著她小跑般衝進病房。裡面已經圍了一圈人,除了陳國棟和楊素珍,還有她沒見過的親戚。陳煥庭撥開人群,將蘇然帶到病床前。楊啟明仰躺著,眼神遠不及昨日那般清明。
“外公,外公?”陳煥庭低下身,輕聲叫他。
“啊……”楊啟明微弱應道。
“我把她帶來了。”陳煥庭說,“昨天你見過她的,是蘇然,小蘇。”
楊啟明渾濁的目光看看蘇然,仿佛已經不記得昨日才見,又看向陳煥庭,含糊地說道:“……是她嗎?”
“是她啊,”陳煥庭忽然哽咽,“一直都是她啊。”
蘇然眼眶一下紅了,傾身蹲下來,跟著陳煥庭叫了聲:“……外公。”
楊啟明嘴角動了動,像是笑了下。
楊素珍淚水長流,覆上楊啟明的手,輕言說道:“爸,你放心吧……”
聞言,楊啟明似乎真的放下心中大事,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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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啟明的喪事辦得很低調。臨近春節,楊家人在他生前的教育系統發了讣告,樸素地舉辦了追悼會。陳煥庭是楊啟明唯一的孫子,蘇然知道他從小與楊啟明親近,便和單位請了三天的假,留在c市陪他。等到第三天,蘇然猶豫要不要再延長假期,陳煥庭卻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在c市多陪下我父母。”
蘇然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我的年假有7天,我可以再申請的。”
陳煥庭說:“我知道,但是a市的房東不是也在催你回去嗎?我昨天聽到你打電話了。”
是的,蘇然的房東上個月底告訴她,這個月後他不續租了,因為他的兒子有了女朋友,要來自住。昨晚房東又打電話來問她找好房子了沒,什麼時候搬。如果不來c市的話,她確實是在a市看房子的。
“我現在走,你怎麼辦?”蘇然問。
陳煥庭笑了笑:“我這麼脆弱嗎?雖然外公去世我很傷心,但我並不想用這件事情來綁架你。生老病死,我們都要學會坦然接受。而且在c市我還有我媽我爸,還有很多親戚。悲傷如果分擔一下,也沒那麼濃。”說到這裡,他神情忽然定住,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變得深沉。
蘇然接觸到他的目光,忽然意識到他想說什麼。
果然,過了兩秒,他說:“當年你父親去世,你隻有你一人。”
其實不止如此,蘇然不僅孤身一人,還被忽然告知自己不是親生,昔日姑姑全然不看二十年的親情,在金錢面前與她撕破臉皮、對簿公堂;為了完成她爸爸的遺願,她仰仗沈家,即便明知自己不愛沈睿、沈睿對她也未必專情,她也無法拍桌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