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白受了蘇淩霆二十多年錦衣玉食的撫養,如果不是他,蘇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是何人。陳煥庭不在的那些天,她每晚淚眼婆娑地翻看與蘇淩霆的聊天記錄,固執地給蘇淩霆發晚安,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爸爸還在就好了,他會為她支起一片遮風擋雨的天地,她不用這樣進退維谷、小心翼翼,她與陳煥庭也不會走到這樣的死胡同。可是他已經不在了,留下一個孤獨的蘇然和一個龐大的蘇式企業。蘇然所做的,不過是他在這世間最後的心願,可這真的好難啊,她什麼也不懂,她現在唯一擁有的就是她自己,與沈睿的婚姻是她最大的靠山,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可陳煥庭卻微微搖頭:“我不是要挑戰你的親情,蘇然,我甚至也不是怪你和沈睿有婚約。你知道我最難以釋懷的是什麼嗎?”他收目光,目不轉睛地盯天花板,恨恨說道,“是你早就知道故事的結局,知道最後注定會分開,可你還要來找我;是我早就警告過你、拒絕過你,可你仍然執迷不悟,要來糾纏我。現在好了,我動了心,我違背了我人生的原則,我愛上了你,成為了不清不楚的第三者。可你卻拍拍屁股,將我棄之敝屣。蘇然,我該怎麼形容你?”
沒有回答,房間空得像有回音。
“你太自私了,是我見過最自私的人。”
一針見血,見血封喉。
給人希望,又給人當頭一棒。
蘇然講不出話來,她找不到一點一滴可以反駁他的話。陳煥庭說得太對了,她就是這麼糟糕的一個人啊,她根本就不該在與沈睿說清楚之前去幹擾他,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要站好挨打。可是無論怎麼樣,她從來沒有想過陳煥庭是炮友之類,如果不是發生她爸爸這一系列的事情,也許現在她早就與沈睿分開了。
但是沒有如果啊。
心中仿佛有一把鈍刀在割,她噙著淚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沒有想過要一腳踏兩船,其實隻要過一兩年我爸的企業上市,完成他的遺願,我就可以擺脫沈家……”
話還未說完陳煥庭卻大聲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蘇然,你是什麼意思?讓我再繼續做情人,直到你獲得事業的成功?天啊,我是不是應該感到開心,我地位上升了,炮友變為情人,小白臉變為接盤俠?”他深深地看著她,眼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不好意思,蘇總,我要讓您失望了。”
說完,他幹淨利落地起身。蘇然的心隨著他的動作一點一點地墜入深潭。她忽然轉過頭,看向窗迷朦的世界,一動不動地說道:“是我對不起你。也好,我們就到此為止吧,你就當做從來不認識我這個人,就當做我與沈睿兩情相悅。”
陳煥庭動作一滯,繼而嗤笑一聲,轉身用陌生而冰冷的眼神打量蘇然,甚至囂張地在她胸口逗留:“我沒有對不起你,我隻對不起你的新郎。”
蘇然心髒一縮。
他無比譏諷地笑道:“我們做盡了男女間最親密的事,我沒法將你完璧歸趙了。”
蘇然猛地轉頭,眼淚刷刷而下。陳煥庭的話終於刺痛了她的自尊。她並不害怕沈睿知道,她隻是受不了陳煥庭說話的語氣和神情——他就像一個局外人,面無表情,淡淡看著這一切,事不關己,拿他們最親密的事情說雜談,看戲一般,瞧她怎麼應付,怎麼反應。
溫柔之極是他,傷人至深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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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寒瞬間替代心痛,她的內心有一個小女孩蹲在牆角無助而脆弱地嚶嚶哭泣,但她的表情卻堅如磐石,像一位刀槍不入的鋼鐵戰士。
她憤怒地回擊:“陳煥庭,你也真夠絕的,我現在衣服都還沒穿,你竟然對我說這樣的話。”
他分毫不讓、悉數奉還:“蘇然,我們彼此彼此,我剛剛離開你的身體,你不也告訴我你與其他男人的婚訊?”
說完,他拿起床頭的手機,頭也不回:“今晚你住這裡,我回學校了。”
-
蘇然打開房門的時候,嚇了一跳。
陳煥庭坐在餐桌前,不知何時回來的,雙眼充血,像是一夜未睡。
見到蘇然出來,他站起身,第一句話是:“我後悔了。”
第二句話,他走過來,一把將蘇然摟進懷裡,眼眶發紅:“偷得一日算一日。”
蘇然一下就哭了,他總是知道怎麼把她惹哭。
“我和導師說了,開完會我就提前回來。”他重重地許諾,“你什麼時候走?”
蘇然說:“答辯完第二天。”
兩天,加上他提前回來的兩天,一、二、三、四——他們還有四天。
想到這裡,陳煥庭感到一股惶恐的窒息感,他忽然想到以前上學時候英語老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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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生動的用詞,撞鍾一般,聲聲在他心上敲響倒計時。
他心亂如麻,而此時手機電話響起,是他的同門在催促集合。
他狠狠地抱緊蘇然,幾乎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等我回來。”
但他們沒有等到對方。
蘇然系裡有一位重量級的老師因為重量級的會議,調整了答辯時間,提前到陳煥庭回國那日。而那日,陳煥庭的飛機因為天氣原因,一直在推遲。
在怨聲載道的嘈雜機場,陳煥庭收到蘇然的信息。
蘇然:答辯臨時提前,結束了。
陳煥庭一驚,立馬給蘇然打過去,但是被掛掉了。
陰霾像窗外的天氣一般,詭譎陰鬱地攏上心頭。
他再打,無人接。再打,無人接。再打、再打、再打,打到手機快沒電,他找到充電插口,瘋狂撥打,終於接通了。
蘇然沒說話。她手裡捏著一根驗孕棒,隻有一道槓。
是天意吧。
電話那頭是喧囂的說著各國語言的雜音。
然後陳煥庭的聲音疲憊而小心:“蘇然?”
她說:“……我馬上啟程回b市了。”
陳煥庭心漏跳了片刻。
“別鬧了,蘇然,飛機已經在排班了,三個小時後我就登機。”
“……”
她看不到,可他已經紅了眼眶,隻有聲音偽裝得平穩:“是天氣的原因,不要因為這些原因生氣好嗎?我不是要故意錯過你的答辯的。”
那頭隻有呼吸聲。
“蘇然,我們總共也就四天而已,時間還剩多少?”
那頭始終很安靜,像在另外一個世界。
“蘇然?”
“……沈睿回國了。我和他需要先訂婚。”
起伏的呼吸。
“那晚你走後,我想了一晚,我們不會有結果,這樣下去,感情遲早會在怨恨中消磨殆盡。長痛不如短痛,就這樣吧。我不會再來a市,你也別來找我。假如不小心碰到,做陌生人吧。”
然後,她掛掉了。
然後,她關機了。
四天,她手起刀落,一秒都沒有留給他。
第49章
和中介、買方談完事情,蘇然走出華都酒店,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賣房是一件很耗費體力的事情。蘇然本想今天一天搞完,特意坐了早上7點的動車,10點多就到了b市,中間留六個小時專門來應付這事。可買房的孕婦媽媽體力支撐不了這麼久,他們速戰速決,居然下午1點就結束了。
這直接影響了蘇然的安排。原先她以為要辦到下午,於是晚上約了孫強吃飯,住一晚再走。可她沒想到房子的事情結束得這麼早,她跟孫強重新約了時間,在火車站附近的星巴克坐坐,然後估摸著時間,將火車票改籤到了4點15。
離開b市後,蘇然幾乎與所有人斷了聯系。孫強是她少有幾個還有聯系的人。他曾是蘇淩霆的司機,也知曉蘇然並非蘇凌霆親生。這兩年,他還一直在幫蘇然查她的身世。
孫強遞給蘇然一個發黃的紙條。
“這兩天我搬家,收拾東西掉出來這個。”孫強說道,“這張紙夾在一個廢棄的文件夾裡,這個文件夾是我曾經跟著你父親時候用的一個文件夾,平時帶在身上,為你父親備用。夾的都是一些很零碎的東西。1991年下半年,你父親到處跑業務,a市確實是他常去的城市之一,可我對這個地址毫無印象。我想這個會不會是一條線索。”
蘇然接過來,上面是蘇淩霆的手跡,寫著金銘路三幢302室。她馬上用手機地圖查了下,八十年代的住宅樓,其貌不揚地淹沒在老城區裡。
當初蘇淩霆匆匆離世,除了告知蘇然她的真實出生日期是12月7日,再無他話。蘇然一直以為自己出生在b市,靠著沈家的人脈在b市找了一圈都沒有下文。直到面對沈睿的背叛,她心中孤苦無依,再次翻閱蘇淩霆的遺物,偶然發現一張發黃的火車票存根,正是1991年12月10日從a市返回b市。他們當年很少坐火車,而這張票離她的出生日期又這麼接近,可能是巧合,但可能也是最重要的線索。
在a市的這大半年,她去過孫強給她的一些地址,但是要不就是店面、要麼就是公司,打聽下來沒有任何收獲。無奈之下她想到了醫院,才向曹躍飛試試消息。
孫強見蘇然瞧著手機上的定位發呆,安慰她說:“你先去看看。也別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也許是當初某個經銷商的地址,那時候你父親有用便籤紙寫東西的習慣。”
“我知道。”蘇然點點頭。的確,她也找過一些地址了,失望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你有沒有從醫院或者公安系統找人打聽打聽?”孫強又問。
“在找一位醫院的朋友問。但是時間太久了,不是很容易。而且當年我爸爸將我抱回來沒走法定程序,也許我的出生就沒那麼正規,很難保證就一定生在醫院。”
孫強嘆口氣。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別的。臨近發車,孫強將蘇然送至站前,兩人作別。蘇然隨著擁擠的人群在閘機口緩緩前進。她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冬日的太陽不明不暗,天上的白雲懶懶散散,跟前的車道有人下車、有人上車,有人戴著紅袖章吹著口哨說這裡停車不能超過三分鍾。
這裡是b市,是她的家鄉。也許這並不是她的出生地,但是從小長大的地方。
可下次來,不知又是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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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在排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身影。他們一頭一尾,想仔細辨認那人又不見了。她想應該是自己看花了眼,可走進車廂裡便看到那個人位於後面幾排,正起身再給中間位子的人讓座。
她愣了愣,在他回身之前趕緊坐了下來。
她做賊一般地緊緊靠著窗戶,最大程度地將自己縮小。她想,也真是怪了,難得去b市一趟,居然在b市回a市的動車上遇到了陳煥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