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晚飯之後,招待方提出去做個足浴,萬佳看出陳煥庭並不想去,便提議說帶他在b市逛逛,請他去一個江邊一個有個性的酒吧坐坐。
萬佳是陳煥庭這次來b市見的投資人,比陳煥庭隻大兩歲。她家裡從事建材行業,父母一官一商,在b市根系深厚。她本人在國外念了本科和碩士,回國後並不想繼承衣缽,實體行業的紅利期已經收尾,而互聯網正如朝陽蓬勃,她看準時機,下手又快又準,年紀輕輕已經是數十家鼎鼎有名的網絡公司的大股東。
萬佳開車帶他在河邊轉了轉。b市也有一條將城市分作兩岸的河流,但遠不及長江那般寬闊。江邊的親水景觀做得很好,不少家庭帶著孩子在此處嬉戲。
“陳總之前來過b市嗎?”兩人提前下了車,沿著江邊走。
“來過一兩次,”陳煥庭說,“不過都是有事在身,匆匆忙忙。”
“這裡是b市的老城區,新城在東邊,那邊規劃建設得很好,請了國外著名規劃師來做的城市規劃,明天談完正事可以再帶你去那邊看看。”
“謝謝萬總的盛情,”陳煥庭略有抱歉地說道,“明天我還得趕回a市,估計是來不及了。”
“哦,沒關系,”萬佳微微笑道,“以後還會合作,來日方長。”正說著,兩人已經走到一家西式甜品店前面,萬佳推門進去,而陳煥庭站在店門口,抬頭看著店招,止步不前。
“進來吧,我們到了。”萬佳說。
“這裡?”陳煥庭面露疑惑,但他還是走了進去。櫥櫃裡擺著各色精美的甜品,引人垂涎三尺。靠窗有一小塊休闲區,可以堂食。
陳煥庭看著那邊,微微出神。
萬佳再次朝他招招手:“還沒到呢,陳總,”說著,她推開牆上一扇裝飾門,裡面晃動的燈光和dj的音樂傳出來,“沒想到吧,酒吧藏在精致的甜品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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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煥庭第一次來到b市。
昨晚他做了一晚上噩夢,夢裡是蘇然遠遠站在那端,一言不發,隻看著他流淚。他起來用涼水洗了把臉,在女生宿舍樓下遇到陳倩,隨口聊了聊,得知蘇然回家已經好些天。他略有吃驚,不祥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一個小時後,他坐上了去往b市的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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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很衝動,完全靠著直覺,可下了車,陳煥庭感到空落和茫然。
這是她的城市。陌生的城市。
蘇然的微信停在昨晚10點:我好想你。
陳煥庭沒有回復。
他是不是應該回復她一條,禮貌地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昨晚收到信息的那一刻,他心裡隻感到惡心。
厭惡她,也厭惡自己。
熱情的出租車司機過來招攬生意:“帥哥,去哪兒?b市包車一日遊,童叟無欺,你說哪停就哪停,要不要試試?”
“滄海區玫瑰園知道嗎?”陳煥庭幾乎脫口而出。說完他才意識到,這是蘇然的家。他們在日本的時候,曾經和日本同學在谷歌地圖上介紹自己的家鄉,蘇然說到過b市的行政分區,提到一嘴這裡。
“知道知道,富人區啊,怎麼不知道呢?”司機上下打量著他,“你朋友住那裡嗎?”
陳煥庭並不多言,拉開車門上車。司機一路上對b市歷史風景名勝美食如數家珍。大概說了四十分鍾單口相聲,出租車駛入一片別墅區,植物蒼翠,鳥鳴啾啾。
“是玫瑰園幾期?它這一期、二期、三期挺大,要走走還挺遠的。”司機問。
陳煥庭看著外面行人寥寥的街道,有一戶人家正在搬家:“我不下車,你逛一圈就是。”
司機從反光鏡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汽車沿著公路逛完一圈,司機問:“這片兒我們可是逛完了啊,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帥哥?”
陳煥庭看著窗外,面無表情,隔了一會兒才說:“城裡隨便轉轉吧。”
司機瞄了一眼後座神情古怪又帶著點落寞的帥哥,說道:“那行吧,帶你去河邊轉轉,那邊很熱鬧。”
河邊不但很熱鬧,還很堵。短短一小截路已經走了10多分鍾。汽車夾在中間車道,司機對老城區的交通罵罵咧咧,陳煥庭忽然打開車門,剛跨下一步,又返身回來,遞給他兩張毛爺爺,快步走向路邊。
“嘿——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神經兮兮的嗎!”司機奇道。
陳煥庭下車,是因為他看到了蘇然。
蘇然坐在路邊一家甜品店裡,一個人吃著一份蛋糕。她的頭埋得很低,並不容易辨認,但陳煥庭還是看到她了,以及她右邊胳膊上別著的,一小塊黑布。
他推開門,坐到她桌前的空位上。
蘇然感覺到前方有陰影落下,抬起頭,嘴裡的那塊糕點驚訝得差點掉落。
她瘦了好多。
不隻是消瘦,而且憔悴。那雙平日裡笑起來彎彎甜甜的眼睛,因為消瘦而變得更大,有淚光似乎在她的眼中一閃而過,她用叉子將即將掉落的糕點塞回嘴裡,勉強笑了笑:“你怎麼……”
陳煥庭卻看著她胳膊上的黑布,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蘇然笑容一滯,埋下頭:“我爸爸走了。”
陳煥庭一愣,不知如何反應。
“什麼時候的事?”他輕聲問道。
“一個星期前。”
陳煥庭說不出話來。蘇然放下叉子,拿起紙巾,低頭在自己眼下沾了沾。
密密麻麻地痛爬上陳煥庭的心,他伸出手,想握住她,這時,耳邊有人問道:“然然,這位是……?”
陳煥庭抬起頭,一名年輕男子拿著一份打包站在桌前。他目光落到陳煥庭身上,又落回蘇然身上。
“你好,”陳煥庭慢慢站起來,“我是蘇然的研究生同學,陳煥庭。”
“你好,”沈睿向他伸出一隻手,自然而然地說道,“我是她男朋友,沈睿。”
兩人淺淺握了一下,沈睿問:“你也是b市人?來這裡買甜品?”
陳煥庭說:“不是,我來b市辦事情,在路邊偶然看到蘇然,進來打招呼。”
“哦,這樣,”沈睿客氣而禮貌地說道,“本應讓蘇然盡地主之誼,帶你轉轉b市,但最近家裡不太方便。這樣,你住在哪裡,如果還沒有安排住宿……”
“不用,”陳煥庭打斷他,窗外一個高樓映入眼簾,“已經訂好了,就在華都酒店。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陳煥庭。”蘇然突然一下站起來,叫住他,欲言又止。
陳煥庭推開門,雲淡風輕地向她笑笑:“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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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庭一口氣走到十字路口,直到被紅綠燈攔下。四月的天氣不冷不熱,微風緩緩吹過這座城市,時髦的女性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展示她們的瘦身成果。倒計時還有十秒,他回頭看了看,行人匆匆,來來往往,該繁華的依舊繁華著,該熱鬧的依舊熱鬧著。
就像他來與沒來,沒有任何差別。
他走到對面,抬手攔了一輛車,直奔火車站。
前方道路修地鐵,又是堵得一塌糊塗。
陳煥庭在一片擁堵中,接到了蘇然的電話。
“我在華都酒店大廳,你在樓上嗎?”蘇然說。
“我在火車站。”
短暫空白。
“你不是來辦事情嗎,你都……”
“不是。”
又是暫停的空白。
“……沈睿已經走了,他今天的飛機。”
“所以呢,”陳煥庭終於控制不住,狠狠地問道,“他走了,你就給我打電話,你當我是什麼?蘇然,欲擒故縱、無縫銜接,你怎麼玩兒得這麼溜?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前面有車加塞,司機沒控制好速度一下追尾一輛瑪莎拉蒂,這下好了,堵上加堵。一時間,喇叭聲、謾罵聲、埋怨聲,沸反盈天。
在這嘈雜喧鬧的環境中,陳煥庭聽到蘇然微小的啜泣:“陳煥庭,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意思,你不要這樣說我。”
陳煥庭深吸一口氣,內心深處像是有十萬修羅在反復咒念,讓他頭痛欲裂。他不想再聽到蘇然任何辯解,徑直掛斷了電話。而此時司機回頭跟他說,一時半會兒走不了,讓他就這裡下,也不收他錢了。他二話沒說下了車,生平第一次,毫無修養地將車門甩地巨響。
司機轉頭夠著身子罵他:“你他嗎有毛病啊!傻|b!”
陳煥庭聽到這話,竟然笑了。
沒錯,他一直沒有給自己找到一個合適的定位,剛剛那兩個字,醍醐灌頂。
原來我是一個傻|b啊。哈哈。
我不就是一個傻|b嗎?
他闊步走在這座無人認識的城市裡,嘴角浮現詭異的笑容。可走著走著,他眼前又不自覺浮現出蘇然尖瘦的下巴、蒼白的臉色以及胳膊上的那塊黑布。
陳傻|b停下了腳步。
櫥窗的玻璃前映著下午大好的陽光,也映著他英俊的面容。可那面孔十分陌生,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陡然間,他像輸紅了眼的賭徒一般,調轉了腳步。
蘇然,如果你還在那裡,我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