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很久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了。最近的一次,大概還是在她和沈睿開始之前,沈睿有那麼兩個紅顏知己用過類似的手法來和她“聊天”。時隔多年,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所以在猜到白素的真實意圖後,好笑、無奈、生氣慢慢沉澱,以往的經驗如同肌肉記憶一般,掩飾住她內心真實的情緒,讓她看上去從容而淡定。
真沒想到,沈睿帶給她的也不僅僅是悲傷回憶。至少,這也算一點防身之技。
不過,就算是蘇然最後看似輕巧地讓白素自討沒趣,蘇然心裡還是窩著一股無名之火。她真的已經很厭煩“陳煥庭”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不管是他的人、他的事,還是哪怕隻是他的名字這三個字,都讓她很煩,誰知今天他的女朋友還堂而皇之地跑到她跟前來大秀恩愛、若有所指,這算什麼?
暗示她和陳煥庭有一腿?
警告她離陳煥庭遠一點?
她是哪裡來的勇氣,梁靜茹已經不搖號了嗎?
拜託搞清楚好不好,她壓根沒心思去鳥陳煥庭的爛谷子-情-事,她已經在像避瘟神一樣地避開他了,他願意停下原地踏步是他的事,根本與她無關好不好?
蘇然翻出手機,想狠狠地警告他:管好你老婆,ok?結果翻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早就刪了他。
真是晦氣。蘇然長嘆一聲,眼前閃過白素那張看似清純的臉,雖然她沒有背後說人壞話的習慣,但忽然覺得陳倩有句話好像說得沒錯。
——真不知是該羨慕白素撿到寶,還是該唉嘆陳煥庭眼睛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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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空氣中有清新的泥土芳香。
陳煥庭點了一根煙,車內煙霧嫋嫋。他拿起那張照片眯眼端詳,照片中的他、六年前的他,正全神貫注地打著電話,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裝進了取景框。
右下角橙紅色的時間數字已經失去了鮮豔的色彩,有些泛白泛黃。
20131207。
2013年的那個冬季,是陳煥庭和蘇然在青山村調研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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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就算是他們兩人現在處於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陳煥庭與蘇然同框出現在某個大合影中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學生時代他們共事過,也有過快樂合作的時期。在參與青山村的梅遠基金活動時候,蘇然作為活動記者,也沒少給陳煥庭拍單人照。
但為什麼是這張照片,一張沒有正臉的背影,一直留在她的本子裡?
它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還有蘇然每個季度給雲龍鎮的捐款——這個福利院也正是陳煥庭做義工的福利院。陳煥庭從來不知她給福利院的捐款,那她知道他在這裡做義工嗎?還是這一切僅僅又是個巧合?
陳煥庭猛吸了一口煙,猩紅色的暗火吞噬白紙,吐出灰燼。
他打開了車門。
蘇然的住所他隻來過一次,但他記憶力一向不錯:左數第三棟,紅色的外磚牆上掛著一塊老舊的圓形金屬牌匾,上面寫著“5幢”。
她住在5幢601。
六樓的聲控燈已經修好,陳煥庭敲門第一聲,燈就亮了。蘇然的聲音從裡面傳來:“稍等一下,或者你就直接放門口鞋櫃上吧。”
門口確實放著一個五鬥鞋櫃,宜家的產品。
陳煥庭又敲了三聲門。蘇然似乎很忙,過了小半分鍾才將門開了一個縫,不見其人,隻有聲音逸出來:“我說了你放門口就行……”
“蘇然,是我。”陳煥庭說。
蘇然說一半的話就此打斷,人也愣了一瞬。開完門後她本來已經走回客廳,現在又返回玄關,將門縫拉大一些,果然見陳煥庭站在外面。
“你來做什麼?”蘇然揣摩著陳煥庭的來意。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情?”蘇然並沒有開門的意思,門鎖的鏈條都沒有取。她臉上毫無波瀾內心甚至想笑:下午女朋友來找過她,晚上男朋友又來找她。
怎麼地,是瞧上了她的聰明可愛,想和她組成三口之家嗎?
“不方便?”陳煥庭將目光落到那根金屬鏈條上。
“是的。”蘇然拒絕地很幹脆。
兩人僵持之時,大黃拖著半身泡沫半身水,滴滴答答地跑了出來。蘇然一見便頭大,正要無情地將它撵回去,誰知它忽然瞧見陳煥庭,激動地像一隻脫韁的野狗,瘋狂搖著尾巴鑽過門縫,一邊嗚嗚直叫一邊興奮地朝他腿上撲。
“大黃?”陳煥庭接住它,又抬起頭看向蘇然,眼裡滿是驚訝疑惑。
蘇然很無語地看著這一人一狗,終於松了口,打開門:“進來再說。”
第30章
進了屋蘇然沒有搭理陳煥庭,也無視大黃對陳煥庭的狗腿跪舔,直接將大黃抱到廁所的浴缸,打開花灑就對著它的腦袋衝:“你看你幹得好事,把家裡弄得到處都是水。”
大黃嗚嗚直叫。
陳煥庭跟著走進來:“它真的是大黃?”
聽見有人叫他,大黃在水簾洞裡朝著陳煥庭叫了兩聲,好像在說:是我是我,好久不見!
陳煥庭覺得腦子有點亂:“它不是羅翠翠家的嗎?它怎麼在你這裡?”
蘇然隻低頭給大黃衝泡沫,置若罔聞。
陳煥庭又道:“羅大發去世後,我聽說翠翠被人收養了,她的狗……被你收養了?可是你那時不是在b市嗎?”
蘇然依舊沒回答,等大黃的泡沫被衝得差不多了,才抬起頭來:“你來就是要問我這件事情?”
陳煥庭見她額頭有細微的汗珠,說道:“或者我等你給它洗完再聊。”
“不用,請盡快,”蘇然平鋪直敘,“一會兒我還要夜跑。”
本是一句正常的話,但最後兩個字好像戳中了兩個人共同的隱秘點,室內安靜了一下。
蘇然覺得不自在,狗尾續貂地補了一句:“遛狗。”
聽到這話,大黃也安靜了,它心裡害怕極了:今天的kpi不是已經完成了嗎,今晚還大得出來嗎?
但衝洗聲很快又和水蒸氣將這間浴室填充。
陳煥庭四下看看,見旁邊有一個小凳子,搬過來在坐在一旁。
蘇然頭也不回,拍了拍大黃的屁股:“我讓你坐了嗎?”
陳煥庭:“……”
蘇然問完才發現陳煥庭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對比著她懟天懟地的心情,他的目光顯得很平靜。
蘇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刻薄了,語氣緩了緩,問道:“你找我到底什麼事情?”
陳煥庭拿出一張照片:“我來還這個。”
蘇然隻瞥了一眼便渾身僵硬。花灑一直衝著大黃的眼睛,它抗議般的嗷嗚了一聲。
蘇然回神:“你什麼意思?”
陳煥庭說:“這張照片我不知道夾在你的本子裡,我也是前幾天才見到它。你來找我拿本子的那個早上,我沒有對你說謊。現在我將它物歸原主。”
蘇然將信將疑地看著他,正伸手要接,陳煥庭又收了回去。
“2013年的照片,你為什麼還留著?”
蘇然伸手要奪:“這張照片我拍的,我想我有權利怎麼處理它。”
“這張照片裡面的人是我,我想我也有權利知道為什麼。”陳煥庭握在手裡,示意她手上的水。
隔了兩秒,蘇然輕笑一聲,扯下旁邊的毛巾,毫無章法地給大黃擦身體:“我隻是覺得這張照片構圖很好,可能無意中夾到了本子裡,後來自己都忘了。”她停下來,抬起頭看著陳煥庭,“你千萬不要多想。”
大黃被蘇然擦得有點痛,忍不住使勁甩水,二人被濺了一身。
陳煥庭仍是平靜地看著她:“我一直在雙龍鎮的福利院做義工。”
蘇然動作一頓,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起來。她腦子有些發懵,聽見自己的聲音還算平穩:“呵,做好事啊。”
陳煥庭幾不可聞地一嘆,又說道:“你也一直在資助雙龍鎮的福利院。”
這不是問句,是陳述句。語氣就和他的目光一樣平靜,就像在陳述“剛剛才下過雨”這樣一件事實。但是蘇然卻覺得這句話像一隻無形的手揭開了她最後一層遮羞布,讓她完全□□地呈現在陳煥庭跟前。
室內的氛圍安靜得微妙,連大黃的吐氣聲都小了很多。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福利院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情結。也許因為畢業論文是這個方向,每次到了福利院,我的心裡就變得很柔軟,總是想自己能做點什麼。
——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去福利院做義工。
——好啊,青山村最近的福利院在雙龍鎮,我調研時候去過。
——好,一言為定。
那些紛紛擾擾的事情又開始在蘇然的腦子裡集結。她不知道陳煥庭後來在雙龍鎮的福利院做義工。那段對話,蘇然隻把它當做他們曾經志同道合的一個想法,從來都不敢將它上升到“約定”的高度,更不敢給這段奢望寄予任何遙想。
畢業後,她單獨一人再次去了青山村,卻意外得知羅翠翠的父親在工地上出事、爺爺去討公道心髒病突發去世,羅翠翠成了孤兒。她在雙龍鎮的福利院找到了翠翠,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憂傷。蘇然在那裡陪了翠翠三天——三天後孫強會來接她回b市。走時她給院長張玲陽留了一筆錢,希望改善福利院的條件,並請求她保密不要聲張。大概過了兩個星期,福利院傳來好消息,翠翠被一對久婚未育的大學教授領養。臨行的那天,蘇然抽空回了一趟福利院,與翠翠道別,同時領回了大黃。
可每個季度給福利院捐錢的習慣,就這樣保留了下來。
在蘇然給福利院捐錢的時候,她腦海裡偶爾也會飛快地閃過她和陳煥庭的對話。但她從不打聽過是否真的有人來做義工,或者有,是否裡面有個人叫“陳煥庭”。
畢竟隻是說說而已。
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說說而已”,她不敢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