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蘇南睫毛顫動,視野搖晃而難以聚焦,“章晚成……”
忽地,蘇南被推開。天旋地轉,她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男人的陰影籠罩著她。他隱忍著什麼,拇指指腹撐起她下巴尖,迫使她注視他。
“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誰?”
他的怒意溢出唇齒,猶如當頭棒喝。蘇南怔然,“大哥……”
“你的阿成……”章宗成埋頭,面頰貼面頰,好似這樣才能挽留什麼,“從前不是我,如今也不能是我?”
“你是他的大哥啊。”
“需要我提醒麼,你們離婚了。”章宗成閉著眼睛,在蘇南臉頰與脖頸流連。還未真正觸及,卻更具侵略性,迫人就此沉淪。
暖氣充斥,窗玻璃蒙霧。車座皮料與凌亂的衣衫摩擦出細微聲音,她呼吸起伏,拍打在他胸膛。
“如果你不是……”
“不是什麼?”章宗成抵啞的聲音撩動她耳垂,像抹上了胭脂。寬敞的車座,隻有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喘息,“小南,也為我動搖。”
“大哥,我們……”
章宗成凝視蘇南的臉龐,好片刻,他斂目,起身理了理衣領與袖口。
“到了。”
燈火輝煌的度假酒店近在咫尺,車落停,門童上前打開車門,章宗成率先下了車,他拿了她的毛衣與包包,回頭向她伸出手。
蘇南遲疑著,搭著他的手走了出來。她步履仍有些虛浮,他將奶白色針織毛衣披在她肩頭,耐心地系了一個結。他什麼都不再說,領她一路來到酒店電梯間。
旁邊一座電梯先到,電梯門打開,章宗成與章晚成四目相對,而蘇南拖著腳步正跟過來,一頭撞上章宗成臂膀。
Advertisement
“唔……”蘇南捂著額頭退步,針織毛衣從肩頭滑落。
章晚成一步上前,撈起毛衣,順勢從章宗成手裡將人拽過來,攬進懷裡。他唇角抽搐,微不可查,“豆豆和我鬧著玩兒,這才睡著。我正想去接你……”
蘇南點了點頭,不管不顧地走進電梯。章晚成跟著乘上電梯,抬手似要將另一人擋在門外。
章宗成笑,“小南,晚安。”
電梯門逐漸合攏,倒映一張失神的臉。
那應該是初春,薄雪未融,章宗成遷至市裡沒多久。
省師範是市裡一所老牌學府,那天他隨領導到學校暗訪,行程緊密。他手機落在了春招的場館,返還去找,看見捧著手機等候的女學生。她裹得很嚴實,奶白色的圍巾上露出一雙溫柔的眼睛。
智能機正在普及的年代,那部手機在女學生看來十分貴重。她說丟手機的人一定很著急,可學校這麼大,她怕拿著手機去失物招領處,反而與人錯過,隻好在這裡等。
她有點口音,像南方人。後來也證實了,她在南方出生長大,十來歲才移居東北縣城。
這話是從朋友口中聽說的,一個貿易公司的老板。他向朋友推薦了那個為人正直的女學生,做實習生。
他比她年長那麼多,不敢稱之為心動。
從始至終,他們沒有再見面。直到他促成了朋友與老三公司的合作,慶功宴之後,他們在私人飯局上見面了。
實習生已經轉正了,應對飯局遊刃有餘。她敬他酒,眼睛笑彎成月牙,她說,這陣子總聽章總提起您,久仰久仰。
章宗成不大喜歡飲酒,那晚卻貪杯了。老三送他回家,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老三說,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我想我完蛋了,我要娶她。
章宗成陷在車座裡,渾然不知今夕何夕。他說,八字沒一撇,你們在一起了麼。
老三到底年輕些,有一股勝券在握的氣勢,說,遲早的事。
後來章宗成和那個女孩又見過幾面,她跟著老三叫他大哥。再後來,老三兌現了諾言,歷經千難萬險,女孩過了門。
郎才女貌,好不登對。他不知該送什麼賀禮才足以配得上他們的新婚。
然而,婚禮籌備到一半,不辦了。老三喝醉酒,夜闖他家,哽咽著叫大哥幫幫他們。
我還能幫你們什麼呢?他說。
隔天章宗成便回了縣城,拜訪二老。老太太拉著他的手控訴女孩一家人,自稱命苦,掉眼淚,讓人無話可說。
結婚頭幾年,章宗成有意回避他們。後來他們生了小孩,作為孩子母親,她頻繁出現在家族聚會上。
她仍是溫溫柔柔的樣子,隻是笑容日趨黯淡,掩埋在铂金鑽戒的光芒之下。
章宗成與老三談心,叫他多花點心思,但他開口閉口都是生意與飯局。
這場婚姻到頭了,章宗成心裡升起了陰狠的念頭。
那天晚上,不知是第幾次夢到了她,他接到電話,恍惚還在夢中。
該以什麼身份面對她,他想不透。他還是去見了她,不得不去見她。
他想,她丈夫不能給她的,他都能。
唯獨他的姓氏。
第92章 092從今往後,我把每一顆巧克力都給你
冰藍的霧靄蒙住落地窗玻璃,如一幅聯畫。酒店餐廳燈影綽綽,服務生向早起的客人問好,人們小聲交談。
熱咖啡讓人從宿醉中醒過來,蘇南單手撐著額頭,注視對面的父子。
如同握有國王權杖,豆豆握著兒童餐具,將煎培根配的蘑菇悉數挑出來,“爸爸吃。”
豆豆不吃蘑菇,是和章晚成學的,而章晚成吃蘑菇過敏。
“爸爸不喜歡吃的。”蘇南將餐盤端過來,拾起叉子,往嘴裡塞了一口。她不經意抬眸,見章晚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摸了摸臉頰,有點困惑。
“我以為你忘記了。”章晚成打趣。
適才想起去年春節,他到澡堂拜年。已經一年了,卻像昨日才發生的事,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歷歷在目。
昨晚章晚成難得沒有質問她,和大哥是怎麼回事。他送她進了房間,隔著盥洗間的牆壁,問她要不要去看看豆豆。
早上豆豆發現她同他們父子睡在一起,特別高興,到現在還有點興奮。
孩子尚不知有個詞叫同床異夢。
這實難啟齒,她夢見了另一個男人。他們躲在悶熱而逼仄的車座裡,外面的世界下暴雨,電閃雷鳴,每一次光亮都教人驚魂動魄。她身上汗溻了,面色潮紅,以至於章晚成險些以為她發燒了。
蘇南低頭吃蘑菇,很清淡的味道,讓人忽然感到飢餓。她想隻有食物能夠填補大夢一場過後的空虛。
蘇南去自助餐臺拿熟食,看見蘇青挽著孟敘冬走過來,她根本沒看路,仰頭和他說話,好似熱戀中的女大學生。
蘇喬跟在後面,捧著手機,十指如飛。
“什麼時候回來的?”蘇南從餐臺下取了空盤遞給蘇青,再一一遞過去。
蘇青笑說,他們在情人旅館的鍾點房待了五分鍾就走了,前臺小哥超級震驚。
“後來我們去吃燒烤了。”蘇喬揣起手機,目光掃過餐臺,挑選餐食。
“還有個人來著。”蘇青想起似的問,“沒有一起過來嗎?”
蘇喬聳了聳肩,“會很麻煩,事後還得想辦法讓人離開……”
蘇喬講起在美國的經歷,話題終結於他們齊齊落座時。
豆豆甜甜地問好,將甜點分給他們。
窗外雪道上出現了運作機器,一下吸引了豆豆的注意,他整張小臉貼到玻璃上,呵出白霧,“爸爸,是啥是啥?”
“壓雪機。”章晚成娓娓道來,“壓雪機比一般作業車難開,司機都經過專業培訓,有他們,才能讓雪路變得平整,我們才可以安穩地玩兒。”
“哦……”
蘇青說:“人小鬼大,這就聽懂了?”
蘇南說:“小孩能接受的信息其實很多的。”
蘇青覺得蘇南與章晚成教育理念也有相似之處。隻不過蘇南更多想要實行快樂教育,而不是培養孩子和爸爸一樣奮鬥。
一隻去殼的蛋放進餐盤,蘇青轉頭看“侍應生”。孟敘冬在這些小事上意外的有些服務精神,動作十分流暢,眼神卻放空。
“想什麼呢?”蘇青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孟敘冬隨口說:“在想孩子的事。”
“……”
澡堂正在改裝,隻有大嫂一個人代表東家,孟敘冬不大放心。他想叫陳春和回來,但元宵都還沒過,實在不妥。
孟敘冬還是把想法告訴了蘇青,不料她特別支持。
他不知道,她不是支持哪個決定,而是高興,如今他願意敞開心扉,將真實想法告訴她。
他們在餐桌上便訂好了機票。
蘇喬覺得他們簡直天生勞碌命,大好的假期不知享受。
蘇南想多陪陪豆豆,以及和章晚成認真談談,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該如何養育孩子。
章晚成給他們預約了 SPA,以解宿醉疲乏。
一行人移步之際,遇上章家的人。個個打扮得體,從容淡漠,章老太太猶是,連兒子章晚成也未多看一眼。
其中一個小輩為老太太鳴不平,“能過我們章家的門不知道是多大的福氣,這麼多年老太太怎麼對待媳婦兒的我們有目共睹。”
旁人附和,“不是老太太好心,某人能帶上破產姐妹來度假?”
“不求感激與回報,至少應該珍惜吧。以為給我們家生了兒子,哎唷,就挺起腰杆了,張口閉口要這要那。結果怎麼著?回去守那破澡堂,嘖嘖那也能叫生意,起早貪黑!”
“活該勞碌命,痴心妄想……”
“那當然,掌家還輪不到她做主!”
真以為自己是婆羅門,將人視之為首陀羅。
蘇喬聽了一耳朵,回頭大步邁去,蘇南攔住了她。蘇青說是說不過那麼多人,抄起手裡的咖啡便要潑人——
“你們章家誰做主?”張小梅抬手一揮,仿若江湖大姐頭出場,無形中自帶 BGM。
章家小輩倏爾變了臉色,悉數看著那背後的章宗成。
張小梅走近,劃拉一張椅子,椅子上的人起身讓座。
張小梅手撐椅子,挑眉,“說說唄。”
“梅姐……”小輩訕訕低頭。
章宗成走到蘇南面前,虛攬了下她肩膀,“叫了個朋友來陪你,也熱鬧些。”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張小梅轉身挽起蘇南胳膊,“我可是趕早班機過來的……”
“我們要去按摩,一起吧?”
“那太好了!”
張小梅同蘇南一行人離開,章家人仍有些回不過神。
“老大,這是什麼意思?”章老太太面色鐵青。
“我始終當小南是一家人,你們看著辦。”章宗成撫著西服衣襟在空出的椅子落座,抬手招來侍應生,要一壺茶。
“都要陪我喝茶?“他淡笑,一掃眾神色各異的臉。
人們頓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