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蹙眉垂眸,難為情地說:“沒什麼……”
孟敘冬拍了拍她臉蛋兒,力道不小,她也顧不上他的傷勢了,懊惱地推開他。
望著端著水盆走遠的身影,他不自覺牽起了唇角。
早上醫護查房,蘇青醒過一次,真正醒來是在一家人來了之後。艾秀英數落她,到底誰照顧誰,陪床的比病人還能睡。
蘇青默默去洗臉,回來看見他們在病床桌板上擺滿了豐盛的早餐。
“快來吃。”江黙濃剝了隻水煮蛋給她,“一會兒你回去休息,我在這兒就好。”
“沒事,我休息好了。”蘇青捧起雞蛋,還有點兒燙。她瞥了眼床頭,見孟敘冬招了招手。她抿著唇角,把雞蛋還給了他。
孟敘冬兩口便吃了,呵著熱氣,又灌了一大口大碴子粥。
“你這小子……”江黙濃語噎,忙給蘇青夾了個燒麥。
“就讓小青守著。”艾秀英說,“該學著照顧人了,不然總讓冬子遷就她。兩個人過日子,是相互的。”
“小青心裡有數。”蘇南說著把一支護手霜遞給蘇青,昨晚蘇青特意留言讓她帶來的。
一旁的蘇喬說:“也別整誇張了,事兒不大,住幾天就出院了。”
艾秀英一眼瞪來,“有你說話的份兒?”
“小點聲行不,”蘇青輕聲說,“冬子很難受的。”
江黙濃笑,“哎唷我們小青。”
艾秀英搖頭嘆息,“等冬子吃完了,你該收拾收拾。吊水仔細看著,別鬧著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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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操啥心呢,奶奶都沒你這麼操心。”江黙濃拉了下艾秀英胳膊,“走了,咱玩兒咱的。”
“哎呀,我不和你去跳舞,多大歲數了……”
媽媽們吵鬧著走開,孟敘冬忽然叫住了江黙濃。
“咋了兒子?”江黙濃眼前一亮。
孟敘冬不言語,比劃手指,讓她把鏈子拿出來。她頗不情願地解開脖頸間的铂金鏈子,放到他手心。
“你可以走了。”
“走吧走吧。”蘇喬從桌上順了一個烤苞米,“涼了不好吃,我笑納了。”
蘇南失笑,轉頭同蘇青說了幾句貼心的話,跟著離去了。
病房裡安靜下來,灰蒙蒙的光透過窗戶,勾勒男人稜角分明的側影。很奇怪,明明生病的是他,反而她看起來更憔悴。
他始終背負著厚重的殼,不肯將脆弱示人。
“孟敘冬。”蘇青在床沿坐下,叩了叩桌板,待孟敘冬抬頭,她緩慢比劃手勢,“你沒必要把這個也拿走。”
“要吃就吃,別廢話。”孟敘冬把一袋涼了的糯米團放到她面前。
“我說……”蘇青挪近了些,觸碰他攥著鏈子的手。
孟敘冬豁地抬手,鏈子纏繞他指節,半空蕩開一顆乳牙吊墜。
“這我的。”
沒有完全失聰的時候他都聽不見她,怎麼指望現在他能聽到?
蘇青拿了一個糯米團咬著吃,十分不斯文。
“傻子。”
蘇青氣呼呼地看過去,孟敘冬用乳牙吊墜碰了碰她臉頰,“這我老婆的。”
蘇青怔然,而後睜大眼睛。她想要拿起乳牙仔細看看,他飛快收了回去。
“你是誰?”
“你老婆……”
“我呢?”
蘇青低頭,聲如蚊蠅。
“我聽到了。”孟敘冬揚起笑容,與少時如出一轍。
第87章 087海街日記
今天開始注射治療,吊水比昨天少一些,下午較早結束。期間來了一波又一波人,美美和另外的高中同學也來過,他們是從長輩或熟人口中聽說的,孟敘冬並未聲張。大家總歸是好意,蘇青替聽不見的人承擔了社交。
有個工人弟兄傷勢較重,孟敘冬也得去探望。蘇青陪同來到骨科,拎了別人送的果籃,借花獻佛。
兩個律師一間一間病房找過來,開口便問人如何受傷的。得知是工傷,他們更是連珠炮彈式問詢。
“不是這麼回事兒,你不懂法,到時候……”
看見孟敘冬也穿著病服,其中一位律師問:“你啥情況?”
蘇青笑笑,“你們哪兒的?”
律師單手遞來一張名片,蘇青接過來看了一眼,北京某所市裡的分所,她挑眉,“聽說現在行業不景氣啊。”
律師義正言辭:“沒有這回事,我們待遇還是一樣,真是不知道你從哪裡聽說的。”
蘇青語氣輕松,“師傅打了石膏,動都不動了,你們還這麼熱心地給人普法,偉的太大!”
另一位律師說:“方便問一下,這位也是工傷嗎?”
“我男人詐騙犯,保外就醫。”蘇青把病房裡的工人都惹笑了。
兩個律師無語,也不多費口舌,走開了。過了好一會兒,蘇青和孟敘冬去乘電梯,看見那律師在講電話,不知為何有點暴躁,“我在縣城,是啊,真的好遠……”
“你剛說啥了?大家都笑。”孟敘冬冷不丁出聲。
蘇青搖了搖頭,若無其事撩撥頭發,藏起發熱的臉頰。
除夕留下了遺憾,等到孟敘冬有好轉的跡象,艾秀英重新準備了團年飯。蘇青去醫生辦公室籤字請假離院,和孟敘冬一起回了澡堂。
外面不比醫院,不時有喧鬧音樂,人們熱絡地呼喊著,一輛接一輛車飛馳而過。孟敘冬注意力集中在視覺上,蘇青能感覺到他竭力隱藏的緊張。
跨上斑馬線的剎那,蘇青牽起了孟敘冬的手。他有點抗拒,但沒有丟開她的手。
逢年過節是澡堂生意最好的時候,甬道的長椅上也坐著闲談的人,休息室卻是沒有歌聲飄飛。艾秀英收起了卡拉 OK 設備,叫大家改天再來唱。
舊時國營工廠為滿足工人的生活需求,設立了食堂、學校、燈光球場,更甚有圖書館、電影院與歌舞廳。
輪機廠的歌舞廳出遷,一批女工做了舞女。小歌星艾秀英沒有再同她們往來,江默濃則不同,成為家庭主婦後,她時常外出娛樂。
那歌舞廳位於老街另一角,至今仍在營業。江默濃這才有了空闲,想去看看老姐妹,她叫艾秀英一起去,艾秀英怎麼也不情願。今天實在拗不過她,隻得去了。
她們歡歡喜喜地回來,飯席間談論起老姐妹與往昔,頗惹人羨豔。
蘇南身體裡住著個老靈魂,喜歡縣城留下的一切,她也想去舞廳看看,蘇喬便說陪她去。
實際蘇喬去過。那會兒蘇青上中學,沉迷網吧,和艾秀英鬧得不可開交。她知道艾秀英決不會去舞廳,故意躲進去,將那兒當作安全屋。
蘇喬對蘇青這些小把戲了若指掌,殺進舞廳——沒能把人即可帶出來,反而在令春風沉醉的舞曲裡跳起舞來。
後來偶爾面臨考試壓力大,兩姊妹便去跳舞。
這也是為什麼蘇喬甫一回來時便提議去蹦迪,那是屬於兩代人的回憶。
如今舞廳氛圍依舊,隻是跳舞的隻有中老年人,年輕人覺得那地方專供老頭子找豔遇。
由於孟敘冬晚上還要回醫院休息,蘇青不去舞廳。後來孟敘冬說她很遺憾,她覺得他好沒道理,卻是耐心比劃手勢,說:“等我成了寡婦再去——”
孟敘冬似笑非笑,有幾分冷然,“咒我先死?”
蘇青想要罵他,可他也聽不見,隻好給了他一巴掌。
“先死的人比較不難過。”他說。
夜深人靜時,蘇青找出了舊時的籤文,想胡大仙要說話算話,讓他快些好起來,再無病痛。
初五迎財神,江黙濃向孟敘冬討了人,叫蘇青陪她逛街。
沒走太遠,就在新商場這一片。樓面好幾家珠寶店,生意最紅火的自是金店。櫃員熱情招待,江黙濃這才說給兒媳婦置辦三金五金。
蘇青一嚇,小聲說才收了新年禮物。一個 BV 託特包,能裝書。
“兩碼事呀!”江黙濃拍了拍蘇青的手背,盯著那纖細的指節,“冬子沒人教,不懂規矩。既然我在這兒,肯定要給你們都辦妥了,你媽也是這個意思……”
艾秀英已經應允了,蘇青也不好意思再作態。
高瓦數射燈打在玻璃櫃上,金戒指、金項鏈、金耳環、金手镯、金吊墜,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繚亂。
蘇青總覺得有點土,勉強挑了幾個簡單的款式試戴。膚白貌美,戴黃金貴氣,櫃員贊口不絕,江黙濃左看右看,不大滿意,“金飾還是要誇張點的戴著才好看,咱試試那大花兒。”
“哎呀這個好!”櫃員忙取出那條金花連枝項鏈。蘇青心想真的太土了,面作平靜地任人給她戴上。
她穿的黑色毛衣,更顯出項鏈的存在感,這也罷了,江黙濃又叫櫃員把同系列的耳環拿來。耳環的花枝垂至脖頸,金燦燦的映著她泛紅的臉蛋兒,旁邊的客人都瞧過來。
“真是好福氣,你婆婆對你沒話說!”
“是我有福氣,有這麼個兒媳婦……”江黙濃笑著回應。
不知是否因為眾人的稱贊,蘇青看著看著,竟覺得這套金飾有點兒好看。
“這挺重的,有多少克呀?”蘇青小心地摘下金飾。
“唷,這不是澡堂家的麼。”中年女人從轉角的櫃臺走來,“你也來買黃金?”
看見旁邊的小武,蘇青才認出來這是武媽,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個年輕女人。女人上下掃視蘇青一眼,不知怎麼露出了不屑而警惕的眼神,“這就是那相親對象呀,背著你和別人開房?”
仿佛人們沒聽見似的,武媽佯作和氣,對蘇青說,“這麼久了,終於要準備辦席了?”
“是呀!”江黙濃上前作了介紹,又問,“是你媳婦兒吧,你們是買三金還是五金?”
武媽挑眉,“你們呢?”
“當然是五金好了!結婚可是大事,咱也不差這點兒小錢不是?來來,咱一起看看!”江黙濃指著櫃員捧在盒子裡的系列金飾,“這款怎麼樣?”
武媽遲疑一瞬,“這有點兒……”
櫃員說:“這個系列是咱們家新出的,你們看這工藝,六十六克,多吉利呀!”
江黙濃附和:“那可不,我兒媳婦戴著可好看了,給你媳婦兒也試試唄?”
武媽說:“這不大合適。”
“趕巧兒這都能碰上,咋說也是緣分一場,一樣的金飾一起辦席,傳出去也是咱縣城一段佳話!”江黙濃說著就要將金飾給年輕女人戴上。
“不知道還以為你是託兒。”武媽讓櫃員拿別的款出來看看。
方才給江黙濃介紹的都是足金足克的款式,櫃員看他們相熟,想來實力不在話下,便取出了更隆重的金飾。
江黙濃同櫃員一唱一和,年輕女人暈頭轉向戴上了金飾,繁復華麗的金花金枝垂至胸骨。
“我說的沒錯吧,黃金呀,不誇張那不上相……”
武媽一問嚇一跳,“這有八十克呀!”
江黙濃問:“小青,你覺得這個好看還是剛才那好看?”
蘇青繞了繞手指,抿笑說:“這個。”
“就這個了,開票吧。”江黙濃撩撥長發,從錢夾裡摸出一張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