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售往沙盤沿線的模型一指,“建面約兩百平的三居室,一間主臥,一間嬰兒房,一間可以作客臥,或者衣帽間。我們樣板間就有這種樣式,裝得可好了,全木地板,燈光流線設計接軌國際。開盤也就這幾天,已經售出好多套了。”
另一位銷售過來悄聲提醒,“十八樓已經訂了。”
“兩套都訂了?”
“是啊,經理早就打過招呼。”
銷售點點頭,朝老師笑說:“您瞧,我沒忽悠吧,好的樓層得早下手。咱小區裡邊環境幽靜,周邊配套設施齊全,年後大型超市入駐,健身房啊,洗浴中心,兒童樂園,一樣不少……”
少傾,蘇青和他們一起來到樣板間。
裝潢是時下流行的原木風格,中規中矩,但確如銷售所言,燈光設計講究,讓整個房屋看起來頗有溫潤質感。
蘇青獨自參觀了一圈,看見了明亮的浴室,光線透過豎窗映入,旁邊擺著白瓷浴缸,空氣裡彌漫無煙香薰恬淡的氣味。
蘇青在其中停留了好片刻。
整體設計與她的審美相去甚遠,隻是身處這個家一般的房子,她難免會產生想象。
她與丈夫,還有他們的孩子一起泡泡浴。
是的,這就是她對將來的構想,俗氣而難以啟齒。
從售樓部出來,蘇青看見了在路邊攤打盒飯的小子。陳春和也有些驚訝,看到旁邊那幾位老師,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打招呼。
蘇青和他揮了揮手,他才笑著說:“小青姐,吃了沒?”
“吃了。”蘇青同老師們道別,上前說話,“你在這兒做什麼?”
“裝修啊!”陳春和說著一頓,抿了抿嘴皮上的油漬,“跟著師父搞裝修。”
Advertisement
蘇青蹙眉,“天氣這麼冷了,你們還接活兒呢。”
“是、是啊……”陳春和憨笑,“掙點錢好回家過年嘛。”
“你今年要回去?”
“還是想回去看看。”
蘇青點點頭,“別累著。多吃點,回頭我給你煲湯。”
“謝謝小青姐……”陳春和想了想又說,“要不我叫師父下來吧?”
“沒事兒,我準備去書店搞突擊檢查。”
“哦,小來學習上心的,最近很少打遊戲了。”
蘇青搖頭笑笑,“真要是這樣就好了。”
書店裡有三兩位客人正在閱讀,桌上擺著面包房的咖啡。應來在長桌一角悶頭刷題,蘇青見了頗欣慰。
傅嶼從吧臺過來,還未說話,讓應來搶白,“小姑小姑,我正好有道題問你,剛才我問小傅,一問三不知。”
“不好意思,老師教的都忘光了。”傅嶼說。
怕打擾客人,蘇青帶應來到裡面講題。
“哦!我知道了……”應來聽了半截,便要自己寫。
工作臺上放著傅嶼的文身圖稿,old school 風格,硬朗的黑色勾線與飽滿濃重色彩,像美式漫畫。
蘇青五指撐桌沿,看了看面上幾張圖稿,不知該不該翻動。傅嶼走來,把底下的抽出來,向她展示。
“所以是你設計圖稿,轉印到客人身上,照著勾線,然後上色……”蘇青把傅嶼說的過程總結了一遍,說著點頭。
傅嶼失笑,“老師,好像你是學生。你怎麼做什麼都這麼認真?”
應來寫完題目,讓蘇青檢查。得到肯定,她洋洋得意地起身。
傅嶼比了個加油的動作,應來嗤笑一聲,回到桌子上繼續學習。
蘇青指著一個巴掌大的圖案說:“這種要文多久?”
“一兩個小時,看色彩和細節。”傅嶼說。
蘇青所有所思地邁步,忽然回身,“能幫我設計一個嗎?”
傅嶼驚訝,“你要文身?”
蘇青微垂眼睫,“我隻是代課老師,帶完這學期,就要去別的地方了。沒關系的吧?”
傅嶼緩了好一會兒,“認真的嗎?”
“嗯。”蘇青回到工作臺前,拿起一支鉛筆,在空白的紙上囫囵畫了兩筆。
“大概這麼大的……草莓與煙。”她難為情地笑笑,“今早聽到 Troye Sivan 那首歌。”
“因為一首歌……雖然大多數人文身也隻是圖好看,沒有特殊意義。”傅嶼覺著蘇青不是一時興起就會文身的人,這對她來說太突破了。
“可以嗎?”蘇青說。
“可以是可以……”
“你設計圖案要多久?”
“老師拜託我,當然盡快了,說不好就今晚。”傅嶼撇去眉間的猶疑,笑說,“我畫好了先發你看看。”
“要付定金吧?”蘇青堅持,讓傅嶼當面收款,他隻得照辦。”
蘇青走出來,應來瞧了她一眼,“你們神神秘秘說什麼呢?”
“說你壞話。”蘇青將她腦袋按回書本前。
入夜蘇青回學校上了晚自習,出來看見停在路邊的面包車。
蘇青有點擔心,“有事?”
“順路接你。”孟敘冬偏了偏下巴,示意她上車。
蘇青攏著外套上車,系上安全帶,車才緩緩駛出。
氣氛微妙,或許隻是她一個人的感覺。一想到昨晚的事,她就有些不自在。
孟敘冬卻是泰然,“你去看房了?”
“陪同事去看的。”
“覺得怎麼樣?”
蘇青瞥了孟敘冬一眼,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還可以,但有點貴。”
他沒再接腔,想來隻是隨口一問。
回公寓的時候,電視機開著,奶奶坐在沙發上打瞌睡。
他們照顧奶奶睡下,先後梳洗。孟敘冬後進房間,站在門邊,“不然我睡沙發。”
好像他魅力很大一樣,蘇青將被子蒙過臉。
隻聽一聲輕笑,孟敘冬過來大剌剌躺下,當她不存在一樣,將手臂壓在她身上。
蘇青撐起身瞪他。
放在枕頭旁的手機振動,見是傅嶼來信,她摸起查看。
傅嶼發來了一張畫稿,黑色粗勾線一顆尖草莓,好似心髒,煙霧縈繞,旁邊立一支燃燒的香煙。
蘇青以指節抵唇,快速回復,“哇!”
傅嶼說他一直循環那首歌到現在,“是工傷吧是工傷吧。”附可憐兮兮的表情。
蘇青一笑,正想安慰兩句,聊天框又彈出一條消息,“我裝的。”
“……”
傅嶼說:“不改的話我繼續上色了。”
蘇青說:“好,別熬夜。”
傅嶼接著又說“這麼關心我”,消息沒完沒了。
蘇青放下手機,看見孟敘冬側臥的背影。
床中間形成了英吉利海峽,之後幾晚風平浪靜。
這天晚上書店沒人,蘇青按約定過來文身。
其實有點忐忑,她不知道文身針扎進皮膚的痛感到底是什麼程度。但還是老老實實趴在了文身椅上。
“確定哦,腰上?”
他們之前討論過文身的部位,傅嶼用維納斯雕塑的照片 P 上文身給她效果,她決定文在比較隱秘的後腰左側。
蘇青撩開了毛衫,傅嶼便將轉印的線稿緊緊按在了指定位置上。他接著去準備工具,過了會兒拿了一塊巧克力給她。
文身過程中可能會有低血糖的症狀,需要補充糖分。蘇青默默收下。
傅嶼看她一臉堅毅,一面拍文身位置的照片,一面笑說:“沒那麼誇張啦。”
蘇青沒有笑,傅嶼給她看照片,“看著還可以?”
“趕緊開始吧……”
傅嶼戴上手套,塑膠彈在皮膚上發出聲響。仿佛面臨沒有麻醉的手術,蘇青畏怯的心情終結於針刺入皮膚表層的一瞬間。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但持續的刺入,伴隨機器的嗡鳴,她整個人漸漸感到脫離。猶如一隻待宰的豬,哼哼聲都發不出來。
傅嶼試圖說些什麼,不經意看見了蘇青的眼淚,像扯碎的珍珠項鏈,一大顆一大顆往地上落。
“要不要休息一下?”
蘇青搖頭。
學藝術的孩子大多心思敏銳纖細,傅嶼似乎感知到什麼,說:“因為他嗎?”
痛感牽引神經,身體裡那些沉積腐化的經年的忍耐傾巢而出,她聲線微微顫抖:“我不知道。”
“我以為你們感情很好,”傅嶼停頓的一瞬,刺針扎進皮膚,她不由得攥緊了皮椅。
“原來,他讓你這麼難過啊。”
“沒有……”蘇青更像對自己辯駁。
傅嶼頭埋得很低,仔仔細細看著手中的針跡,“老師,難過的話,來我這裡吧。”
蘇青以為聽錯了,詫異不已,“什麼?”
“我很喜歡老師哦。”
蘇青忽然想起以前給學生輔導功課,傅嶼經常說這種話,大家都不以為意。她隻當他家庭環境優渥,不吝表達感情。
可是現在,這是告白沒錯吧?
比起無措,無語更多,蘇青額角緊繃,說:“有小孩你也喜歡嗎?”
機器停了下來,傅嶼直起身,臉上寫著不可置信,“怎麼不提早告訴我,這很危險!”
“不是……”身上餘留刺痛過後的酥麻感 蘇青緩了緩說,“我想和他有小孩,有一個真正屬於我們的家,但我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辦到。”
傅嶼松了口氣,從桌底的迷你冰箱取出一瓶水給她,“你們都結婚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他是一個……”蘇青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他的生活很單調,但是很自由。我不想給他施加壓力,把他變成我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