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來嗦了口骨頭,指向餐桌另一端的男孩,“這還不是我們家的人呢,叫你一聲奶奶,就有好的吃。”
陳春和看著碗邊一堆雞骨頭,摸了摸鼻尖。
“人家要幫你大姑裝修,出力,你出啥,你說。”艾秀英夾起另一隻雞腿,“說不出來不給你吃。”
應來皺起鼻梁,“我也不稀罕吃!”
一雙筷子越過桌子,夾走了雞腿,蘇喬咬了一大口,“哎呀,香啊!”
艾秀英一口氣提上來,笑著搖了搖頭,去了廚房。
蘇南在一旁坐下,把一堆供應商的資料拿給蘇青。兩個人翻閱討論,蘇喬全無了劃拳的興致,也抽起一本來看。
待飯桌收拾幹淨了,艾秀英把蘇南和蘇青叫到廚房。
“市裡那房子,我已經賣了。”
蘇青震驚:“我說你怎麼叫孟敘冬陪你逛商場,是為了這事兒?”
“房子的貸款是小青還的,所以這錢,給小青。”艾秀英對蘇南說,“另外十萬,給你。”
蘇南忽然有點慌,“媽,不用的,我……”
艾秀英拉起蘇南的手,輕輕撫摸,“這麼多年,媽沒什麼能給你的。當初要是有錢,給你置辦嫁妝,也不至於……你要認我這個媽,就收著。”
蘇南蹙眉而笑,有點哽咽,“好,謝謝媽。”
“媽!”蘇喬從窗口翻進來,碰倒桌上的不鏽鋼大盆子。艾秀英渾身一僵,還未轉頭,卻見蘇喬一步來到身邊,粲然道,“有錢怎麼不分我啊?”
蘇青有點恍惚,自決裂以後,蘇喬再也沒這麼叫過艾秀英。這陣子英子長英子短,沒大沒小,她們都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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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艾秀英瞪眼,口齒打結,“白吃白喝,我沒問你要錢,你就偷著樂吧!”
蘇喬一下抱住艾秀英的臉,猛親一口。廚房裡外的人都看呆了,艾秀英一臉不可置信。
“六十知天命!咱英子越活越懂事了!”蘇喬恬不知恥地說,“You deserve it!”譯:你值得
因為房子,蘇喬與這個家決裂。蘇喬走後,重擔落到了蘇青身上。作為姐姐,她何嘗不知道她有多辛苦,那怨恨裡也帶著她的那份。
蘇青忍耐著什麼,望向窗外。
孟敘冬靜默地注視她們,也有些動容似的。
面包房的門市開始裝修,工期緊迫。孟敘冬每天下工之後,帶著陳春和與一群弟兄過來幫忙。
蘇青沒有晚自習的時候,也一起監工。
此前沒有機會目睹孟敘冬正經工作的樣子,蘇青偶爾看見他揮灑汗水的背影,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
回到住屋,蘇青若有似無地撩撥他,然而他累到什麼也不想做,呼呼大睡。
蘇青摒棄了腦海裡嗡嗡作響的雜念,專注於眼前的工作。
章晚成來過幾次,說什麼幫他們訂購進口家具,蘇南起初沒理會,後來實在忍不住,義正辭嚴地叫他別打擾大家做事。
艾秀英倒是沒說重話,但較以前態度稍顯冷淡。這也罷了,為了證實什麼一般,她句句不離冬子,一會兒要去給冬子送水,一會兒怕冬子累著了,擰了湿毛巾給他擦汗。
孟敘冬受寵若驚,好幾晚都沒睡踏實。
蘇青頗有微詞,可說什麼都阻止不了艾秀英。應來銳評,這叫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歡喜。
艾秀英一輩子都沒變,愛憎分明,做了錯事的人不會在她跟前討到好處,反之,一步一腳印付出的人,她從不吝嗇好意。
這天,蘇青下課後,到門市巡邏。
傅嶼找了過來,參觀未裝完的面包房,連連發出感嘆,“這才叫一家店嘛!”
蘇青笑問:“你們裝得怎麼樣了?”
“裝完了。”傅嶼笑著,小狗般的明亮眼眸一眨也不眨,斂藏緊張,“我訂了一盞巨巨巨好看的燈,蘇老師要去看看嗎?”
“好啊。”蘇青對美院孩子的品位頗為好奇。
街區不大,中間是一個綜合商業體,書店在折角的位置,面朝樺林。風輕輕吹拂,便聽見哗啦啦的響聲,令人愜意。
書店入戶一片漆黑,仿佛掉入了石窖。蘇青想問燈在哪,就見傅嶼拿來了一顆燈泡,沒有任何照明,他憑感覺踩上了長椅。
“小心!”蘇青看得心驚膽戰。
傅嶼一點也不害怕,懸空一隻腳轉身,“還是老師幫我裝吧?當年有老師的祝福,我才考上了大學,老師幫我裝的話,這家店肯定能經營下去。”
“什麼呀……”蘇青失笑,微微嘆氣,“好。”
傅嶼退了一步,在長椅上站穩,俯身伸出掌心。蘇青輕輕握住他的臂膀,借力站上長椅。
吊盞就懸在頭頂,蘇青抬手觸摸。是玻璃,她不由得更小心了些。
傅嶼將燈泡給她,輕輕攬著她雙肩。她眯起眼睛,在他指示下找到燈孔的位置,“小事兒,不用扶我。”
肩上的手微微收緊,轉而抽離,傅嶼跳下了長椅。
蘇青旋緊燈泡,回頭尋找他的身影。
剎那間,燈亮了。
好似日出時分的教堂,無數燈光透過彩繪玻璃,流光溢彩。
燈下的蘇青猶如造像,傅嶼仰望著,“你喜歡嗎?”
“什麼?”蘇青輕快地踩到地面,也抬起頭看。
“以前聽老師說過,喜歡彩色玻璃燈。”傅嶼拿起便攜速寫本,翻到折角的一頁,“我印象很深,設計了這種樣式。”
畫紙上水彩寫意,金魚栩栩如生。
它跳了出來,遊過他們頭頂,落下巨大的影子。
“畫得真好。”蘇青嘆服,轉而問,“訂做很貴吧?”
傅嶼微愣,忽地笑出了聲,“是不便宜。”
蘇青不知怎麼有些赧然,背手踅至一旁,“你長大了,老師也老了,更關心過日子。”
“才沒有,我長大了,老師正好。”
蘇青睨了他一眼,“所以也學會人情世故了。”
“是老師說的啊,人是群居動物,要學會互相幫助。”
蘇青不甚在意,踱步參觀書店。牆面做舊了,書架用的工業陳列架,一箱箱書擺在地上,還沒有整理。
繞過橫面的書架,看見了盡頭的整排窗戶,樺林金黃的葉子像一幅畫。
窗戶旁擺著工作臺與文身椅,蘇青驚訝,“真的是文身工作室?”
傅嶼緩緩來到她身旁,不知怎麼讓人聽出失落,“從來都不認真聽我說話啊。”
蘇青不免有點抱歉,“我隻是想,在這兒做文身,會有客人嗎?”
“不然老師做我第一個客人好了。”傅嶼揚起唇角。
蘇青皺眉思索,“太痛了。”
傅嶼聳了聳肩,“痛,會記得更久吧。”
第70章 070第一個客人
還是孩子,才會為事物賦予更多的意義。蘇青感覺自己真是被丈夫影響了許多,愈發務實了。
蘇青提議幫傅嶼一起整理書架。書店不求盈利,進的書大多都是文學、哲學類,還有單獨一排書架擺放詩集。
傅嶼對這些書如數家珍,引起了蘇青的興趣。
他們交談著,天色不知不覺暗了。
用互聯網的話說,傅嶼這孩子是典型文藝男,長發、文身,開口加繆,閉口博爾赫斯。不過,他完全沒有文藝男惹人生厭的自憐,他承認自己的膚淺,像喜愛玩具一樣喜愛書。
“老師讀過魯米嗎?”傅嶼抽出一本詩集遞到蘇青手上,“很有意思。”
扉頁介紹,魯米是十三世紀的波斯學者、詩人。這本書說是語錄更恰當,蘇青隨手翻開一頁:“愛隻是發生不能學。”
“雖然不能文身,但我想做書店的第一個客人。”蘇青一番堅持,花錢買下了這本書。
床頭的書愈堆愈高,屋子裡都是紙稿。
窗臺的蘭花剪了枝,進入休眠期,天氣愈發冷了。
孟敘冬換上薄毛衫,同陳春和來延吉飯館吃飯。
老板娘不在,聽說去縣醫院檢查了,孟敘冬關切了幾句,老板才說是懷孕了。
“要當爸爸了,恭喜恭喜。”
孟敘冬埋單走出飯館,陳春和嘀咕說,師父啥時候有喜訊。孟敘冬作勢要扇巴掌,陳春和一個彈跳,鑽進了面包車。
駛過老建築,他們將車停在馬路邊,從後備箱取出花藍,順著人潮前行。
時逢假期,文創街區正式開幕,面包房開始試營業。車間煥然一新,棕色全木結構,明亮的暖黃燈光透過整扇玻璃窗,遠遠就能聞到烘焙與咖啡的香氣。
面包房就叫“澡堂面包”,掀開棉麻門簾,入戶下沉,仿佛掉進浴池。法式裝潢融入傳統澡堂元素,最耗工時的淺藍色馬賽克瓷磚,鋪滿吧臺;吧臺與陳列櫃呈回字形,靠窗一側一字擺開從本地舊家具廠淘的高腳凳。
店裡人滿為患,三姊妹忙碌著,亂中有序。蘇青負責收銀,蘇喬在背後的流理臺做免費咖啡,蘇南來回穿梭,為客人介紹面包。
“澡堂貝果,這幾款是我們目前主推的特色面包,每天現做現烤,用的都是動物奶油。我個人最喜歡杏仁口味,推薦給你們……”蘇南不經意看見孟敘冬,揮了揮手。
孟敘冬抬手回應,來到吧臺。蘇喬一把將人拽到身邊,“花藍到了嗎?”
“擺放在門口了,你們看看?”
“一會兒再說,你幫我打咖啡。”
蘇青聞言回頭,“他會嗎?”
“學啊。”蘇喬睇了她一眼,手裡動作不停,“不難,來,我教你。”
孟敘冬挽起袖子,洗了手,跟著蘇喬做咖啡。面包房目前推隻推出了幾種咖啡,配方釘在牆面軟木板上,他上手很快。
“行啊你。”蘇喬嘖聲,“以前做過?”
環境嘈雜,孟敘冬聽不大清,憑感覺回:“在日本讀書的時候打過零工。”
這些時日蘇喬對每個人的情況已有所了解,隻是一直沒機會和他單獨談話,“咋不讀了?”
蘇青覺得這話十分冒犯,搶話說:“他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
蘇喬轉身踹了她一腳,“啥毛病,和你說話了麼?”
蘇青蹙眉,“你看不起誰呢。”
蘇喬玩笑:“我說啥了嗎?你急什麼。”
蘇青不說話了。
蘇喬又問:“以後就打算幹這個?”
孟敘冬說:“幹一行愛一行。”
忙過這一陣,蘇喬把活兒交給孟敘冬,出去打探其他門市的情況。
街區的負責人通知他們,領導挨家挨戶視察來了。蘇南本來有點疲憊,聞言打起十二分精神,整理陳列。
店裡人聲喁喁,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悄然走進。蘇青說著“歡迎光臨”,抬頭看去,不禁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