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玩?”蘇青和孟敘冬分別拿起了手柄,應來快速給他們過了教程,解釋說這個遊戲又叫“分手廚房”。不僅要求玩家的反應力與手速,還需要玩家之間默契配合。
上次在雪場玩碰碰車的記憶歷歷在目,蘇青不想玩這種機制的遊戲,退讓說:“你們玩吧,我去找找漫畫。”
“小姑你慫啦?”
蘇青抬起雙手認慫。
孟敘冬看了看她,加入遊戲。他有點心不在焉,應來又不敢罵他,一局結束,叫他去找他老婆。
“她又不會迷路。”
沒過幾分鍾,孟敘冬放下了手柄,“我去看看。”
應來樂呵,待人走了,漸而有些出神。那不過是逞能的話罷了,有錢的同學選擇可太多了,學習對他們來說隻是錦上添花。
孩子們在漫畫區的桌子上玩桌遊,兩個女孩依靠懶人沙發玩手機。蘇青走來,她們湊頭小聲說話。
任教以來蘇青遇到過校園霸凌事件,上社會新聞的是極端案例,大多霸凌十分隱蔽,若非學生主動求助,老師很難發現。應來這樣拒絕承認被霸凌的孩子不在少數,很難說他們隻是出於自尊心。這個社會是慕強的,絲毫軟弱都會被排斥。比起被霸凌,被可憐更失敗。
在沒有保護弱者的權力時,蘇青不會試圖改變強者。她隨手拿了一本漫畫,到中間的大廳就座。
仿造熱帶植物隔開了私人空間,她盤起雙腿,手墊著漫畫書,在手機上打字。察覺來人,她往旁挪出空位。
孟敘冬抽走她懷裡的漫畫書,劃撥書籍飛快翻頁。
“這是什麼?”聽語氣,書裡的畫面有點糟糕。
“我隨手拿了本走了,免得欺負小孩。”
孟敘冬丟開書,一隻手搭在長椅椅背上,虛攔著蘇青的肩膀。他沒有往她手機屏幕看,隻是也拿出手機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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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意識到什麼,說:“我在和大姐姐說小來的事情。之前辦了休學,馬上高考了,要再和學校那邊確認。”
孟敘冬不置可否,“小來在發廊幹得不錯。”
“縣城發廊……始終不是一個很好的出路。如果她真的願意從事這個,要認真規劃了。”
“在縣城生活不好?”孟敘冬隨意地翹起一條腿。
蘇青頂他膝蓋,他也不將腿放下去。她微垂眼睫,語氣輕快,“好呀,但小來這個年紀還有很多美好幻想,也有機會實現。”
“你是一個……”孟敘冬一頓,“好老師。”
心跳快了幾分,蘇青雙手環抱膝蓋,託著下巴,悄然脫離了他懷抱,“你想過嗎,將來?”
“大房子,養狗。”
“這是我想的。”
“你怎麼想我就怎麼想。”
孟敘冬隨口說出這樣正經的話,讓人心口一蟄。他喜歡她很久了,他所願即她,盡管有些童話色彩,像男人哄騙人的話,但蘇青相信其中是存著真心的。就像她喜歡他,也想要對他好一樣,他們都有真心。
但這點真心,不足以支撐他們應對未知的巨大改變。
他們默契地回避了那個古怪的話題。
蘇南看到微信的時候,飯局終於結束。
今晚見面的客戶是正經顧家的男人,章晚成也給自己打造了這麼個人設,每次都讓老婆陪他一起出席飯局。這次蘇南開了價,一對寶格麗經典彈簧系列手镯,女款鑲排鑽。
章晚成答應了,這方面他從不虧欠她。不過他還是說,遠房表妹結婚而已,有這個必要嗎?
蘇南讓他別管,反正他從來不參與她家的活動。這手镯是送蘇青的,小兩口結婚以來,什麼像樣的都沒置辦。媽媽是拿不出這筆錢,她這個姐姐沒資格插手,也隻能送禮聊表心意了。
主要也是為了明天的婚宴。每次參加婚宴,蘇南如鲠在喉。願意結婚的女人,誰不希望有一場夢想的婚禮?她不希望小妹和她一樣,隻能羨慕別人,但願禮物能彌補心情。
蘇南一面回復微信,一面往外走。她以為禮物放在他車上,他說已經讓服務生送去房間了。
章老太太住在家裡,蘇南不想忍受婆婆的壓制,訂了酒店。章晚成經常出差,是酒店的環球客會員,積分可以兌換一晚行政套房。
蘇南欲將手機揣包裡,發現包在他手裡。她拎起包包,說:“不用送了。”
“你喝了酒,我不放心。”
電梯門開合,章晚成從容地走進去,用房卡刷了樓層按鈕。他微微抬眸,瞧著她。
電梯裡還有人,她猶豫著正要邁步,忽然看見旁邊的電梯到了,想也不想便走了過去。
換乘到空的電梯,蘇南心情大好。不過幾秒,不料章晚成追了過來。手頂著門縫,側身躋入。
金屬門再度合上,倒映兩個人各據一方的身影。
一時寂然。
蘇南沒有繼承澡堂家的好酒量,微醺擴散,脫離地心的感覺更加強烈。電梯門開了,她踩穩高跟鞋,看著眼前這個比她高出許多的男人。人到中年,身上披了歲月的痕跡。他看起來好疲倦,惹人可憐。
“進去坐坐吧。”蘇南說罷往前走,腳步踉跄。一隻手扶住了她,接著箍緊她的腰。酒店長廊燈光昏黃,仿佛斜沉的落日,兩個人隨之傾倒在門背後。
章晚成手肘抵著門,額頭抵她額頭,她微微仰起下巴,便感覺到了吻。她輕呵氣,他便不管不顧地闖入。紅酒浸過的舌頭像苦澀的葡萄,挨著擠著,打碎了纏繞。
“想不想我?”章晚成用蠻力解開了蘇南的紐扣,寶藍色絲綢襯衫敞開來,猶如多瑙河上輝映的月光。他纖細的手指撫過,令她微微發顫。他啮咬她嘴唇,“老婆,說想我。”
“我不……”話未說完,蘇南失重,落在章晚成懷中。他抱著她進了浴室,胡亂地剝落她的衣服,要她吐出那兩個字。
“阿成。”
章晚成笑了,“說啊。”
“我是你的老婆,是你兒子的媽媽,是你媽媽的兒媳婦,可是我是誰?”
章晚成仿佛聽不見,眼底泛紅,執拗地親吻她。
浴室的熱水衝刷在他們身上,蘇南卻覺得好冷。
當初章晚成答應辦一場隻有家人至親出席的小型婚禮,為此蘇南讓妹妹陪著飛上海試婚紗。策劃緊密進行中,章家的長輩忽然不同意他們辦婚禮。二婚還昭告天下,傳出去太丟人了。
其實是覺得親家丟人罷了。
蘇喬給父母定做的正裝沒能派上用場,直到老蘇走的時候,穿上了那套衣服,走得熱鬧而體面。就是那天,想要離婚的心情變成了切實的念頭。
愛過,又能怎樣呢。
正如小妹說的,為了愛情而結婚是不理智的。隻恨相遇太早,她那麼天真,竟甘願和男人做半路夫妻。
“在這個美好的日子,我們歡聚,是為了見證一對新人……”
麥克風拉出刺耳的聲音,喧鬧之中,來賓陸續就座。蘇家兩姐妹坐在女方年輕親眷一桌,鄰座的艾秀英回頭扒拉她們的椅子,“冬子呢?”
“打電話,出去了。”蘇青明白媽媽的心思,十分無奈。
“趕緊給我叫回來……”艾秀英皺起眉頭,一副要發火的樣子。蘇南連忙領命,勾身穿過暗下來的燈光。
表妹的婚禮是時下流行的,沒有接親環節,從化妝、拍照到婚禮儀式全在酒店裡完成。來的路上艾秀英念叨,三金,敬茶紅包,桌席多少錢,司儀、跟妝、攝像、攝影,婚禮四大金剛又是多少錢。
蘇青摸了摸孟敘冬的耳朵說,寡婦念經,不聽不聽。
艾秀英和他們兩口子冷戰到現在,實是坐不住了。一場婚禮一場戲,交錢來看不大值當,若能教育女婿,也不算浪費。
新郎入場之際,孟敘冬回到了座位。蘇青輕聲問:“大哥怎麼說?”
環境嘈雜,孟敘冬低頭聆聽,臉頰掠過了她鼻尖。離得好近,她呼吸一滯,掃了眼周圍的人,還好沒有人在意。她沒辦法和一個聽障患者拉開距離,抿了抿唇,又將話重復了一遍。
“沒事兒,他好像要過來。”
“啊?”
“我也叫了幫手。”孟敘冬一手搭在桌沿,斜靠椅背。他臉的稜角沒入繁復華麗的花的投影燈光,看上去很壞。
蘇青緩緩挪開視線,注視舞臺。
洗浴的錢最後是孟敘冬結的,大哥一個人就花了八百塊。艾秀英叫大哥自己出份子錢,否則不要參加婚禮。大哥才不想來,惦記那房子,吹著口哨去了。
新換的防盜門,高級鋁合金,奢華而低調,正如他本人的氣質。他滿懷欣喜地擰開門鎖,看見了一片廢墟。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發現確是如此,不由怒從心起,打電話質問負責裝修的孟敘冬。
他趑趄踱步,不小型撞到了防盜門,門固定的一邊竟像刀切的吐司,斜落下來,轟一聲,整個門砸在地上。
鄰居投訴物業,物業找上門來,堵著他要說法。
他穿過花壇,跨越單槓,翻牆而出,鐵柵欄勾破他褲子也渾然不覺,他覺得自己像老叔欣賞的法國革命青年,敢於抗爭命運。
他雙肘貼著腋下,手掌筆直,兒時田徑隊訓練的童子功在這一刻爆發,他跑起來,橫穿公路,私家車急停,狂按喇叭。
他大罵有錢人,宣揚自己有朝一日會發達,他不顧路人的目光,繼續跑著。
他跑到了酒店,在前臺小姐惶恐的眼神中來到電梯間。一群從商務車下來的西裝客湧來,不知為什麼,他能感覺到這幫人是奔著他來的。他不等電梯了,推開安全通道的門,跑上樓。
跑啊跑啊,面前高聳的雙開門大開,迎接他到來。
“這一幕令人動容,爸爸牽著女兒走向新郎……女兒,今後的路,爸爸不能陪你了!”司儀激情澎湃,新娘低頭哽咽。
一抹剪影從紅毯上空飛越而過,臺下有人驚呼。
蔣蒙追到大門口,發現大事不妙,揮手讓幾個馬仔去堵宴會廳另外的出口。
大哥似有所感,在桌席間穿梭,彈跳。倏然,他發現了孟敘冬,勐衝而來。
艾秀英推開椅子站起來,抬手一巴掌,扇倒了大哥。
舞臺光束落到二人身上,晃了晃。角落起了爭執,工作人員捂著臉頰巴掌印,怒道:“老子不幹了!”
話音一落,人聲漸起,一整個宴會廳鬧哄哄。
司儀透過麥克風請來賓稍安勿躁,新郎搶過話筒:“這是彩排!攝影攝像,重來!”
第53章 053婚禮可以彩排,人生未必不能重來
053
婚禮由頭再來,新郎入場,新娘入場,老父親握著司儀遞來的麥克風,淚眼婆娑說不出話。臺下的親友也像第一次參與,完全沉浸其中。
蘇南始終覺得家人破壞了表妹的婚禮,對不起表妹。宴席結束後,蘇南拉著蘇青去了更衣室。
表妹拽了拽胸託,癱坐在沙發裡,“沒事兒的表姐!真沒事兒,我本來不想走秀呢,婚禮不就是走秀嗎?但份子錢不能不收,我得走。”
蘇南大受震撼,表妹又說:“重來一次多完美呀,我特意看了下監視器,找了更好看的角度。不過剛才我爸真實情感那樣兒,我差點笑噴!是吧,好笑吧?”
表妹喝多了,新婚丈夫更是酩酊大醉,幾位至親扶他們去酒店房間休息。
蘇青忽然有點感慨,婚禮可以彩排,人生未必不能重來。
“這個給你。”蘇南從包包裡拿出一個銀灰色緞面盒子。
蘇青嚇一跳,打開見是一對手镯,“你也喝大了?”
蘇南笑,“姐姐也沒什麼能給你的,喜歡你就收著,不喜歡拿去當了,沒關系。”
“那怎麼能……”蘇青戴上手镯,抬起手腕,在燈光下瞧。她看見了門外的婚禮舞臺,粉色氣球堆了一牆,有的松落了,掉在紅地毯上,又輕盈地蕩了起來。
不像表妹那樣對婚禮感到抗拒,蘇青覺得這和節日一樣,隻是讓親友聚在一起交流感情。人的本能是渴望社交的,因為每個人都需要認同與接納,社會倫理為血親賦予了這一職責。毋庸置疑,親人之間應該有更深刻的信任,但現實常常令人失望。
蘇青第一次考慮婚禮的事,屆時一定不能邀請大哥。比起飛跨舞臺,他更可能會站上舞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家族的不易。
“也給他看看吧。”蘇南雙手推著蘇青的肩膀,一同回到宴會廳。
燈光黯淡,人盡散去,服務生正在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蔣蒙湊在孟敘冬耳朵旁說著什麼,順手拿了塊龍蝦肉吃。孟敘冬踹他一腳,他吮了吮指頭,抬頭看見人,笑說:“小青姐,這回沒嚇著你吧?”
如今秘密坦白,蔣蒙沒有辦法威脅蘇青了,但蔣蒙的江湖氣息還是令人感到警惕。敘冬似有察覺,起身來到蘇青身邊。
“你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