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旁邊傳來咚地一聲響,蘇南才回過神來。
蘇青在池邊摔了跤,一整個浴池的女人都來關切。到了休息室,好心的老姨要給她算一卦。蘇青有點感動,可惜不信這些。
蘇南拿來了冰袋,叫她給孟敘冬打電話,來背她回去。蘇青覺得不至於,但本能地想要利用一番。
聽到熟悉的嗓音,蘇青準備好的賣慘腔調忽然卡在了喉嚨。
有什麼擾亂了神智,令人心慌。
“老婆?”孟敘冬喚了兩聲,一下變得正經,“小青,你說話。”
“唔,我信號不好。你在哪兒呢?”蘇青佯作淡然。
“軍兒來了。海崖有個狐仙洞,很靈,你去嗎?”
這兩天孟敘冬和莊綾一幫朋友交際,蘇青不認識,也不想認識。發小的局,倒是不抵觸,奈何出了狀況。
“回來再說吧,注意安全。”
結束通話,蘇青平復了心緒。旁邊的蘇南擔憂不已,“真有點邪門兒吧,好端端的怎麼摔跤。”
蘇青一本正經:“在水池打滑的概率應該不小,我沒有摔死,很幸運。”
“大過年的……”
孟敘冬一行人回來的時候,蘇青已經好多了,隻要不去碰淤青的腳踝。她沒有聲張,餐後同他們來到臺球室。
他們叫綾子開局,似乎是什麼約定俗成的規矩。
“我來怎麼樣?”蘇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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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綾亦看了過來,“好啊,你打過嗎?”
蘇青不置可否,拿起孟敘冬手裡的臺球杆,一邊抹巧克擦,一邊走近桌臺,“玩什麼,八球還是斯諾克?”
孟敘冬有點意外,“我們打八球。”
臺上擺的正好是八球所需要的十五顆球,白色母球也在規定的位置。
蘇青悄悄試了下腳踝能否踩穩重心,支起球杆,俯身擊出母球。清脆一聲響,彩球滾落四散,仿佛青春的禮花。
小時候自然沒有機會接觸臺球,是大學時期學會的。一幫年輕人在俱樂部喝威士忌,從彌爾頓談到喬伊斯的《芬尼根守靈夜》,像 Cillian Murphy 一樣吸煙,打斯諾克。那時候大家都在模仿電影,成為想象中的自己。
那軍吹了聲口哨,“可以啊,開局進球。”
莊綾也說:“沒少打哦。”
開局進球或四球貼庫是八球的基本規則,他們也太小看了她了。
“隻能說還沒手生。”蘇青抬眸尋找孟敘冬,不是想象中“你還有多少驚喜”的直男表情,他目光有些冷,像個嚴厲的臺球教練。
錯失教女人打球一展雄風的機會,有點不爽吧?
蘇青挑眼笑,繞到桌臺另一側,接著擊球。
第二杆角度有偏差,球懸停在洞口,換莊綾上場。
他們習慣兩人一臺,輪換著打。今天郝攸美缺席,蘇青加入正好,那軍和孟敘冬便開了旁邊的桌臺。
四個人不時在中間過道相遇,講些玩笑,不乏葷的。蘇青知道,這是把她當自己人,沒有距離了。這種時候也沒必要較真,蘇青也接腔,引得孟敘冬頻頻側目。
場子暖氣開得足,他穿一件高領薄毛衫,有點熱。他扯了下衣領,俯身支起球杆,粗礪寬大的手撐在綠絲絨上,壓低眼眸注視著目標,好似伏伺的狼。
比分持平,隻餘最後的八球,場面焦灼。蘇青甚至莊綾也停下來觀看。
砰一聲,八球落袋,卻不是指定球袋,孟敘冬輸了。
那軍驚愕,“不是哥們兒,你想啥呢!”
孟敘冬扯了下唇角,故意不看蘇青,“想狐仙給我的籤靈不靈。”
第34章 034縣城多小,事情一旦傳開,全家都會被戳脊梁骨
034
狐仙是東北五大仙家之首,諱稱胡仙。關於胡仙的典故傳說,流傳最廣的是胡三太爺與胡三太奶。海崖那間香火旺盛的狐仙洞,主殿供奉著。
蘇青對其知之甚少,想不到孟敘冬信奉,求了籤。
正要問奉香火與求籤花了多少錢,應來找了過來。
“小姑,你怎麼還打球啊。”她眉間一點凹印,有點質問似的。
“怎麼了?”蘇青不解。
應來把手裡的黑色塑料袋放到臺球桌上,也不管碰沒碰到球,“你不是摔跤了嗎?大姑跑到市裡中醫館給你買的跌打損傷膏,叫我給你送來。”
“你摔跤了?”孟敘冬挑眉望過來,手杵著立在地上的臺球杆。
“小事。”蘇青說著暗暗給應來使了個眼色。
“不是這有什麼。”青春期少女最煩大人這套裝模作樣,轉臉看向孟敘冬,“大姑說摔得很嚴重,澡堂的人都知道的。你怎麼還叫人在這裡打球呢?”
孟敘冬放下臺球杆,兩步走來,“我看看。”
蘇青往後退,腳踝一頓,腰臀抵在了桌臺上。孟敘冬徑自蹲下來,輕握住她的小腿,“這隻腳?”
等不及回答,他撩開了褲腳,拇指圈攏著按了按腳踝上下。
蘇青輕嘶一聲,微提起腳跟。
孟敘冬抬眸看了她一眼,板著一張臉站起來,從袋子裡取出膏藥。
“沒關系的……”她說著噤聲。他正經樣子真的很可怕,這種時候她不敢和他爭辯。
孟敘冬再度蹲下,仔細卷起褲腳,將她的腳從毛拖鞋裡捧出來,脫下襪子到腳背上。將才看見她穿拖鞋,他沒細想,現在才知道這腳脖子腫得跟水裡泡發了似的,一片淤青。
跌打損傷膏,他熟悉。他把膏藥按在手心化開,抹到她腳踝上。
膚油般的質感,隨著他掌心的貼合,有股熱流繞在腳踝上。
蘇青感到別扭,不用看也知道,周圍的人都注視著他們。這場景太奇怪,太親密了。
他為什麼能旁若無人做這種事,真的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嗎?
“孟敘冬,好了吧……”蘇青彎腰想要穿上襪子。
孟敘冬擋開她的手,抬頭,“平時咋呼,真痛的時候又不作聲了。”
離太近了,能看到他瞳仁中倒映的自己。蘇青勾起拖鞋,偏過身去,“還不是怕你擔心。”
“啊?”孟敘冬站起來,用手背來碰她的臉。蘇青抿著唇角躲開,撞上莊綾失神的表情。
“你很煩。”蘇青垂眸抱怨。
“你煩還是我煩?”孟敘冬睃她一眼,轉身去洗手間。
“你倆都挺煩的。”應來咧了咧嘴角,戴上耳機離開。
桌臺邊隻留下蘇青和兩個發小,四下回蕩著臺球撞擊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一縷尷尬。
“我算是看懂了,”那軍忽然說,“冬子追的你吧。”
“不是。”蘇青下意識否認一切與戀愛有關的猜想。
“難不成是你追他?”
是她先擁抱他,先吻他的,他們的開始在於她。於是蘇青說:“算是吧。”
“夠虎啊,那麼難搞的人你也搞得定……”
這話莫名有點刺耳,蘇青淡笑,“孟敘冬從小就對我很好啊。”
“是嗎?”莊綾也很疑惑。
蘇青略一停頓,聽見孟敘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怎麼不是了,她小時候掉了牙我都給她撿著。”
什麼不著邊際的鬼話,不過這種小事無傷大雅。蘇青展笑:“是咯,誰叫你比我大。”
她生日在六月,他大半歲多,是天秤座。
他們開始論資排輩,那軍比孟敘冬還要大些,郝攸美最小,是這幫人的妹妹。
“小青要不回去休息吧?”莊綾體貼地說。
蘇青不覺得這點小傷有多嚴重,但和他們打球也沒有多有趣。
“也好,不打攪你們興致了。”
“客氣啥,”莊綾剜了蘇青一眼,頗有幾分好閨蜜的味道。轉而看向孟敘冬,“快送人家回去吧,我和軍兒老對手了。”
蘇青聽出他們想要孟敘冬繼續打球,便說:“真沒事兒,就幾步路,我自己能走。”
“你能個屁。”孟敘冬取來羽絨服穿上,一面上拉鏈一面抄起桌上的塑料袋,將寬闊的肩膀送到蘇青面前,“上來。”
蘇青懵然,“不是這……”
“不想好了?”孟敘冬不由分說地放低身位,拉起蘇青的手搭在肩頭,背著人起身。
周圍有人起哄,揚起口哨。孟敘冬視若無睹,“抱穩了啊。”
蘇青埋頭不敢看,叩擊他肩頭,“快走啦。”
他們走出明亮的建築,踏上小徑。路燈幽幽,蘇青抱著孟敘冬肩頸,貼在柔軟的衣服上。她想起了什麼,輕快地說:“你求了什麼籤?”
孟敘冬不說話,蘇青上下其手翻兜。最終他不得不將內差裡的籤文摸出來給她。
“上上 胡仙神籤 第十九籤
福祿自至不必憂 出入遐通利全收
闲來高堂飲美酒 從此安樂度春秋”
附小字注解:先難後易,時也運也,若有坎坷,神仙來助(敬香一柱)。
“上上籤!”像得到獎勵的孩童,蘇青抬手將籤文舉起來細讀,“肯定會靈驗的,我信了。”
孟敘冬抬頭,今晚的月亮好明亮。
月色沉海,房間陷入一片墨藍,尚不能分出晨昏。
艾秀英來了電話,給蘇青打不通,打給了孟敘冬。母女二人不是常在電話裡聊天的關系,打電話事出有因。
大年初六送瘟神,大哥大嫂要回市裡工作,想叫上應來。大哥不知從哪認識了一個老板,答應給應來文秘的職位。
“我真是氣得不行!不讓應來回去,他就發癲,翻牆倒櫃找錢,家裡現在一團亂!”
“你打他呀!”
“打,怎麼不打!有什麼用?哎媽呀,現在喝大了撅在椅子上哭喪……”
蘇青深呼吸保持冷靜,“媽,你別急,我現在就回來。”
蘇青把手機還給孟敘冬,“我先和應來說一聲,你帶著他們就在這裡,我回去。”
孟敘冬還沒能完全理解狀況,但迅速接收到指令,隻不過他有些異議,“天這麼黑,你怎麼走?別坐黑車,我送你。”
“你就是最大的黑車。”蘇青還有心思玩笑。
兩人同步站在床邊穿衣服,孟敘冬忽然說:“怎麼不找蘇南找你?”
“你覺得以我大姐姐的性格會處理這種事嗎?她是和事佬,不會把局面搞得難堪。對付這種人,一點辦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