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個時候,除了勇氣和腦子,我賴以立足的,也還隻有勉強算年輕的年紀,還有這一點點說得過去的樣子。除了這些,還有些野心。並不甘心於遺産的繼承,總想著事業還可以做的更大些。野心不切實際,就成了貪心。”汪瓷生的語氣中沒有多少無奈,那些仿佛是過眼雲煙,已經過去了,“不過我有我的底線。守住了,就沒有什麽。那些年通過我,鄔載文獲得了多少事業上的好處,隻有他自己知道。正如他後來親口對我說的,這也許是他做過的回報最高的一筆投資……”
“……”屹湘看著汪瓷生。她想說點兒什麽,汪瓷生微笑的阻止她。
她拍拍屹湘的手,“你願意聽下去,我就把故事說完。”
屹湘點頭。
“好。”汪瓷生慢慢的走著。
身後的車燈距離遠了些,也許是Laura讓車子停了的緣故。
Laura總是能貼心的知道她此時需要什麽。
她需要的是一點點黑暗。
太亮了,她會覺得難以對女兒說出這些過往。
“你大概不能體會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的心情……當一個人,他曾經說過他是你的朋友,也說過愛你,但,你不過是他的一筆投資?當然這是後話了。還好從來沒有對他有過‘朋友’之外的幻想。也從來沒有跟他有過任何超越朋友界限接觸。就算他說愛我但是已經結婚了,那麽多的束縛不可能立即擺脫,逼到他那個深愛他的妻子幾乎走投無路……我從來沒有認為那是他為了和我在一起而做的努力。他的女人從未斷過,我從不是他女人中的一個。就算他表現的、也宣稱的,在瘋狂的愛我。這事兒真是瘋狂——什麽樣的男人,會一邊說著愛這個女人,一邊說他希望我幸福,還從中牽線,將這個女人迫不及待的介紹給別的男人?對方就是百達的繼承人,也就是先夫……”汪瓷生說。
她看屹湘。
屹湘聽出來,汪瓷生唯有對百達繼承人用了“先夫”的稱呼。這說明這個人,對她來說,至關重要。
她心裏有些難過。她想汪瓷生應知道她在難過。因為她頓住了。
屹湘搖了搖頭。
汪瓷生卻過了好一會兒,才平複情緒繼續說下去。
“……這原本是鄔載文做的更大的算盤。那時候我正經歷一次重大挫折,無心跟任何人發展感情。事業上的危機,跟我母親之間的裂痕,都在折磨我。但正如你所說,幸運的是,我總能遇到真愛我的人。這一次,又是。先夫是真正溫厚善良的人。我何其有幸,再遇深愛我的人,有幸重新擁有幸福的家庭,有最牢靠的後盾和最堅定的支持。而鄔載文,之後連續投資失敗,又急於撈本,一錯再錯,原本非常穩固的紡織業、又有強大的現金流,都被他折騰淨了,已經嚴重影響到鄔氏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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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徐徐吹過來,屹湘抹了下額角的汗。
第三十章 蒲葦磐石的誓言(三)
第三十章 蒲葦磐石的誓言(三)
“鄔載文與先夫曾是同窗。他求援,先夫不可能不出手幫助。但先夫數次借貸之後,表示不能再給他幫助。他就找我。起初是希望通過我再努力一下。但是我拒絕了。他並沒有立即翻臉,隻是說,想我能念著過去的情分,最後幫他一次,他願意拿鄔氏的企業做抵押……他還真以為他那些空殼子企業能蒙事兒。但如果不是他等不及,我是不會採取後面的行動的,我甚至已經回去遊說先夫……他等不及。竟然讓人去害陶生,逼我們就範……幸好陶生命大,而我們也足夠幸運。後面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這個時候,還能怪我翻臉無情、痛下殺手嗎?我沒親手把他碎屍萬段就已經算仁義了。永遠都別忘了,算計我,可以忍,傷害到我的家人,再讓我忍,門兒都沒有……沒錯,人人都看到我算計來了鄔氏的帝國,誰知道鄔氏算計我幾何?誰又知道鄔氏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們花了多少氣力才重現輝煌?沒有。蠶食鄔氏?事實恰恰相反,我經歷的最大的事業危機,恰恰是鄔氏想方設法蠶食我。說白了,我不過是拿回我應得的。”
汪瓷生的語氣就像這徐徐涼風,涼涼的起伏不大。
屹湘聽著,有些出神。
“成王敗寇,人已不在,有些事,死無對證。但是他破産自殺前打給我的電話,錄音我保存至今。”汪瓷生說,“這些年,鄔家人對我所有的指責甚至是侮辱,那卷錄音帶裏的留言都可以簡單利落的回擊。”
“但是你沒有那麽做。”
“在商言商,處理成簡單的商戰更合適。其他的,並不重要。況且,我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汪瓷生說。她仍然是一身黑衣。自屹湘知道她是自己親生母親的那天她告訴她正在服喪期內起,每次見她,都是極素淡的服飾。此時的她,黑衣簡直要幫她隱進黑夜裏去……明明是在說著驚心動魄的往事,卻如同一揮手就散盡過眼雲煙似的,柔淡之極的態度。
屹湘默默的站著,說:“鄔家本……”
“在他那個年紀,他的父親是他的偶像。偶像可以倒下,不能崩塌。現在他已經成年,對他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必須承擔後果了。”汪瓷生說。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目標隻有一個。”屹湘說。
汪瓷生轉身面對著屹湘,問:“苗的事你知道了?”
屹湘點頭。
“養虎為患。”汪瓷生說,“不要過於介意。這世上還有人肯為愛情做傻事,總歸是好事。”
屹湘無言以對。
“現在,還想知道什麽?”汪瓷生問。
“暫時沒什麽了。”屹湘說。看著汪瓷生,又說:“我怕一下子知道的多了,消化不了。”
汪瓷生忍不住摸摸她的下巴。
瘦的尖尖的下巴上,那痣更顯眼了。
她輕聲問:“我確實不是君子。”
“你本來就不必是君子。”屹湘說。她不想評判眼前的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經歷的過往,是她難以想象的。她不想告訴這個女人,自己並沒有因為她的坦誠而看輕她。她看到她微微的怔住,輕聲的說:“你是女子。女子成功,相同的條件,總要比男子付出加倍的代價。何況你遇到的困難更多。”
汪瓷生停了好一會兒,仍然說不出話來。
屹湘挽著她的手,問:“你跟我交個實底兒,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敗訴的準備?”
汪瓷生說:“那是律師的事情。我隻做我該做的。”
“我們不會敗訴。”屹湘說。
汪瓷生看她。
屹湘擁抱了汪瓷生,招手示意車子跟上來。
汪瓷生未動。
“湘湘,我很抱歉。”汪瓷生說。
屹湘看著她,到現在,她的眼中才有點點淚光。
屹湘卻搖頭,說:“抱歉什麽呢,誰讓我們是母女?”
誰讓他們是血親。
有父債子償,就有母債女償。
“……你說什麽?”汪瓷生怔住。
“你該走啦。”屹湘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
汪瓷生卻笑出來,緊緊的抱了抱她,說:“無論如何,這是因禍得福。”
“什麽因禍得福,還不是你這個大美人幾十年前作孽。現在到了清算的時候,該面對的畢竟要面對——不過對釜底抽薪這種事,晚些時候再做吧。”屹湘說。她將汪瓷生送上車,看著她,忽然有點兒調皮。汪瓷生和身邊的Laura同時笑出來。Laura說“大姐,我就說吧,千萬別小看了她的頭腦,精著呢”。汪瓷生拍拍她的臉,讓她不要想那麽多,說:“不管官司結果如何,都可以接受。回去吧,出來這麽久,姑姑他們該擔心了。”
屹湘答應一聲。
“這段時間,我可以常來看多多吧?”汪瓷生問她。
“可以啊。”
“給他帶禮物。”
“那可難了,他很難討好。”屹湘微笑。
“不會。很好溝通。我已經知道他喜歡星球大戰。”汪瓷生說。
屹湘張了張嘴。
這個,她還不知道……Allen這個小子,到底有多少事,是“瞞著”她的?
汪瓷生笑的像小姑娘似的,擺著手,讓司機開車。
Laura讓她且高興了一會兒,才問:“那你是不是真的知道湘湘要做什麽?”
“要做什麽,都讓她去。”汪瓷生微微閉著眼睛,慢條斯理的說。
Laura無奈,問:“那我們呢?”
“且讓Benson自在些日子吧。無論如何,我倒要先感激他,讓我跟女兒感情更進一步呢。”汪瓷生嘴角笑意深深,似乎是有些累,又像是舒服的很,慢慢的將腳上的皮鞋踢掉,“也要感激他,這麽些年,51Woo發展的是如此之好……”
Laura於是不再多言。
倒是汪瓷生忍不住又笑出來,說:“難怪廣舒說,湘湘古靈精怪的。有時候明明看起來迷迷糊糊,一開口就嚇人一跳。”
“隨誰呢?”Laura笑。
汪瓷生輕嘆,說:“像她爸爸。”
像那個,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
屹湘往回走,才發現剛剛走過的這段路,其實很長。
姑姑已經帶Allen去樓上洗澡了。
崇碧還在等她,見她進了門坐在沙發上好久不動,起先並沒有打擾她。
“要不要吃冰激淩?”她還是走過來,手裏一大碗冰激淩。
屹湘一擡頭,吃驚的瞪她道:“這都幾點了,你還吃這麽一大坨冰?”
“什麽坨呀坨的,真難聽。”崇碧說,“沒吃幾口啊,這不是拿來給你。”
屹湘從她手裏奪過來冰碗,問:“出去坐會兒?”她說著推開了落地窗,外面的平臺上有躺椅有遮陽傘,涼風習習,是比室內要舒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