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動靜。
他轉頭看了下外面,隻看到她一彎尖尖的鞋尖。他伸出長臂,將門關上。進了隔壁,擡腳踏上馬桶蓋,朝對面一看,果然看到那個小家夥,正蹲在馬桶蓋上握著嘴巴偷笑呢。
他靜靜的看了一會兒,Allen縮成一團的小身子因為忍笑而不住的顫動,攪和的他的視線也不住的顫動。
他咳了一下,說:“小狗子,你這是幹什麽呢?”
Allen順著聲源看上來,險些從馬桶蓋上跌下去,啊了一聲,盯著隔斷上方的董亞寧,就聽董亞寧說:“快出來。不然我翻牆過去抓你出來,就不這麽客氣了。”
Allen跳下去,站在寬敞地面上,對著他眨眼睛,不為所動的樣子。
董亞寧見狀點了他一下,毫不猶豫的手臂一撐,縮腿翻身,越過了這道並不算高的屏障,他輕而易舉的站在Allen面前,掐著腰,說:“怎麽著?”
Allen隻顧仰臉看他,一時忘了發聲。
董亞寧擡了擡下巴,示意Allen開門出去。
Allen隻好按照他的指示,打開了門。
董亞寧跟在他身後出來,提醒他去洗手。還好這裏的設置齊全,有專門為兒童設置的洗手臺。他和Allen各佔據了一個水喉。他看著Allen,左手拿著香皂,先擦在右手上……他轉開臉。待他沖洗幹淨手上的泡沫,擦手的時候,Allen又在打第二遍香皂了。
他將毛巾疊好放回去,問:“幹嘛躲著不出來?”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三)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三)
Allen不出聲的隻管洗手。瘦瘦的小胳膊濺上了水珠子。
這孩子穿了花色很幹淨的襯衫短褲。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親手做的,看起來很獨特。也許隻是因為這樣的衣服是穿在了Allen身上。以前她說過,要親手給孩子設計衣服、親手縫制衣服給孩子穿。他甚至還記得她在畫稿上畫下的圖案,獐牙菜那簡單細小的花朵,她說女孩子穿的小印花裙子,這種圖案該是多麽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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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en翹著腳拿起毛巾來擦手。
細細瘦瘦的小身子其實比例很好,胳膊腿兒都長,這樣的話,以後總會長的高高的吧。
被他這樣注視著,Allen氣定神閑的,半點兒不像剛剛惹事被抓到現行的模樣。
這家夥倔起來,一定很難纏……董亞寧想著。就湘湘那樣遇事隻會亂發脾氣的,能對付的了他嗎?恐怕有相當的難度。
“不想理發?”董亞寧轉身對著鏡子,撸了下自己精短的頭發。眼角的餘光,看到Allen正在看他。
“嗯。”Allen答應。Allen大概下意識的有樣學樣,也對著鏡子翹了翹腳,揪著額前長的有點蜷曲的頭發。他黑黑的頭發很有光澤。
“男孩子嘛,頭發這麽長像什麽話。”董亞寧也不看Allen,看上去隻是檢查著自己的發型有沒有問題,而檢查的結果似乎很滿意。
Allen眨眼,嘟哝著:“會不舒服。”
董亞寧心裏沉了下。
會不舒服……像Allen這麽大的時候,他每個月要跟著爺爺一起去鎮上那唯一的一家理發店去理一次發。那店裏隻有一位比爺爺年紀還要大的剃頭匠,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其實那位剃頭匠爺爺也隻是業餘水平的,不出海打漁的時候才開店門。那手動推子有時候是鏽的,剃頭匠爺爺手勁兒大——掌舵的手不可能手勁兒不大——貼著發根遊走的推子會夾著他的頭發,生疼。不過疼的倒不比磕了碰了受傷流血厲害,他更不情願的就是理發這件事本身。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會全身不舒服,就算爺爺會坐在他身邊,也在等著那生鏽的推子夾著頭發生疼的推一遍,還笑嘻嘻的——許多年後他主動的要人給他剃這種短發,卻總也不能很滿意。他起先覺得是這些貴氣逼人前衛無比的發型師基本功實在是太差,後來才覺得不見得剃頭匠爺爺手藝有多好,而是他鼻涕眼淚的坐在板凳上,一撮兒一撮兒的碎頭發落下來在發黃的粗布圍巾上,他一邊能體會到的是自己身體一部分被毀掉,一邊看到爺爺微笑的臉而安心,這種矛盾的心理,在任何地方都不再會被滿足。
董亞寧問:“這點兒不舒服都不能克服?”他就在這一會兒,大概是忘了自己被爺爺放在自行車橫梁上的小座位裏,在發現爺爺要帶他去理發店的時候,居然敢從上面跳下來,站在馬路當間兒跟爺爺鬧著說什麽也不去理發……他默默的,竟然有種想要笑的感覺。
隻是沒有笑出來,那絲笑容隻在唇角一轉,便下去了。
董亞寧伸出手指來,挑起Allen額前的鬈發。
Allen扭了下脖子。那撮兒鬈發從董亞寧指間滑開。
“這就出去吧。真虧你想的出來,難道躲在這兒就行了?”董亞寧扣著袖鈕子。
門緊緊的掩著。透過磨砂玻璃,能看到那個纖細的身影。矮矮的,曲線分明的,即便是隔著屏障,他仍能清晰的判斷出來的身影。她在門外,並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事。他是怎麽“對付”這個難纏的小家夥的……他的方法甚至很拙劣,但是心裏不知道怎麽就有一種感覺,跟這個小家夥鬥法,總會讓他心底藏著的那個頑劣的自己,瞬間複活。
他讓Allen走在前面,去開門。
迎面看到屹湘站在那裏,目光向下盯著Allen。
“多多?”她叫。
董亞寧沉默的站在Allen身後。屹湘這樣叫Allen,大概已經算是“嚴厲”,可仍能聽出她那底氣不足。繃著臉,也不是真的從內到外的繃住了的。眼神中有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縱容。
董亞寧眉一動。
就在這時,Allen忽然耍賴似的對著屹湘撅了小屁股——竟然寧可挨揍也不道歉……董亞寧見屹湘一臉無奈的樣子,嘴角一沉,擡腳便對著Allen的小屁股虛虛的來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說:“挺會耍賴啊,小狗子。”他說罷也不理屹湘被他這一下子弄的措手不及的樣子,晃著身子,單手拎著Allen往前走。
“董亞寧!”屹湘叫他。董亞寧走的雖然不緊不慢,她還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幅。可Allen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竟然被董亞寧拎著,也不動,也不吵嚷。
董亞寧走到他們那間貴賓室門口,招手叫弗朗索瓦出來,指著Allen的小腦袋,對他說:“好好給這小子修理一下這個頭——我說邱多多,你是男人,知道嗎?”
他把Allen放在身前空地上,手固定住Allen的腦袋。
男孩子到底火力大,身上熱乎乎的,讓他有些涼的手都熱乎起來。
Allen扭頭扭不動,跺了下腳。
弗朗索瓦微笑著把Allen帶進去。Allen回頭看董亞寧。
董亞寧長眉一展,眉目比剛剛似笑非笑的樣子,嚴肅多了。Allen抿著唇,頗有些氣呼呼的樣子。
董亞寧回身將門帶上。
“別寵他。男孩子不能寵。”他說。雖然話是對她說的,轉身的時候,他的目光卻越過她的頭頂。
屹湘看著他。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四)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四)
董亞寧話裏的意思不難理解,她猜他大概接下去會說假如你教不了他我來教。但是董亞寧沒說。而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從她身邊走開了。他甚至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店員在說董先生慢走……她能看見自己面前這扇門的玻璃反光中,他模糊的影子閃了一下便不見了。她推門進了房門。
弗朗索瓦已經在給邱亞拉修剪頭發。
邱亞拉原本在跟弗朗索瓦聊天,看見屹湘一言不發,便問:“怎麽了?”她隻是用眼神照顧到了屹湘。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弗朗索瓦似是不經意的瞅了屹湘一眼——邱亞拉眉頭略皺,直覺是有點事情的。
屹湘剛要說話,Allen跑過來,頂著毛巾的他看了邱亞拉一會兒,說:“好看。”他額頭上有點水滴,屹湘伸手替他抹了去。
Allen對她笑笑,又撅了下小屁股。
“唷,好久沒見你用這絕招兒了。”邱亞拉笑著,看看屹湘,說:“抵賴不過的時候就這樣。你說他氣人不氣人?明知道我不敢動手。要不然保姆不報警,鄰居啊老師啊聽說了,我也得吃官司。”
“您打的贏官司的。”Allen說著。弗朗索瓦的助理給他調低座椅,他說著謝謝,挪著小屁股坐上去。
屹湘看Allen。
董亞寧那飛起來虛虛的踢過去的大腳,好像能覆蓋住Allen半個小身子似的。沒有發上力,應該也舍不得發力,可如果真的發脾氣,這倆人……眉心像被什麽刺到,尖細的疼了下。
Allen盯著架子上弗朗索瓦那一套精致的工具。黑色的皮包柔軟的展開,手術器械一般的閃亮。他小聲的問那助理,這個是用來做什麽的、那個是用來做什麽的……直到弗朗索瓦讓他坐好。認真的問他要什麽樣的發型。
Allen先看向了邱亞拉,又看屹湘。
她們倆都說你自己跟弗朗索瓦說想怎麽剪。
Allen照著鏡子,說:“我要董亞寧那樣的發型。不過,”他摸著自己的前額,“這裏要保留。”
“這是個什麽怪發型?”邱亞拉立即說。她捏著Allen圓鼓鼓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兒。
“你說讓我自己決定的。”Allen大聲些。
“那好吧。不好看不準哭鼻子。”邱亞拉笑著說。
弗朗索瓦弄明白Allen的意思,換了工具開始操作。
屹湘靜靜的聽著Allen的話。她的包放在身後不遠處的沙發上,掏出手機來一看有個電話是表姐郗曉嶸打來的。屹湘跟姑姑說出去打個電話。
空氣中散漫著些暖甜的香氣,是這樣的環境裏慣有的氣味。
屹湘慢慢的踱著步子,等著對方電話接通。
郗曉嶸開腔便說她貴人事忙。
屹湘低了頭,踩著腳下光滑的地面,問表姐有什麽事。
郗曉嶸說有件事情請你幫忙,別擔心肯定是你能做的到的。
屹湘靜聽下文。
郗曉嶸說我有個朋友下個月要訂婚,再下個月要結婚,兩樣慶典都很隆重,隻是她沒有選到合適的禮服,你能不能幫幫忙?
屹湘頓了頓,說姐姐,這個時間太緊了……
她話還沒說完,郗曉嶸便笑著說如果不是難辦,我還要找你啊?
屹湘被這一句話噎在了那裏。
見她不語,郗曉嶸繼續說著,就是因為時間緊吶,別說是飛歐洲,就算是去香港也有點費時間,再說她眼下也不利於飛行……你費費心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