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參賽。”屹湘回答。當然有印象,那是個競爭激烈且水準很高的內部賽事。Vincent起初教訓她的時候就會說她“首輪就會被淘汰”,得雨卻勸過她參賽,但她懶懶的,得雨也就沒再提。
“是啊,你還在韜光養晦期。”Josephina說,“但是你並不是沒參賽,而是你的設計稿,在初選階段就已經被淘汰了。”
“什麽?”屹湘幾乎一跳。
Josephina微笑。這是屹湘最直接也是最真實的反應。她在內心還是極為驕傲且自負的一個設計師。
屹湘立刻覺察,索性坦白的說:“我怎麽可能首輪就被淘汰。”
“這事情看來你還不知道。Vincent的讓他的秘書Susan幫你把一組設計稿交上來的。當時我也不知道。既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這是Vincent幫忙的。苗當時還是我助理,負責幫我過濾參賽設計稿。事情是非常偶然被我發現的。那天她本來應該交給我進入篩選名單的稿件,她有事出去了,我催要,她告訴我她抽屜上的密碼。我忽然想看一眼落選的那些稿子。當然那些稿子隻有編碼沒有名字,我不可能知道編碼代表的究竟是誰。確實大部分都是大路貨色,隻有一組設計是非常出挑的。”
“我的?”屹湘立即問。
Josephina白她一眼,說:“這就是外婆說的:狗肚子裏擱不住二兩香油。”
“外婆會這種話?”
“外婆很有語言天賦。”Josephina又白她一眼,才說:“在落選的稿子裏出挑有什麽好得意的。我看了一堆爛稿子,忽然有能入眼的,還不覺得能看啊?我單獨拿出來看了一會兒。我想我應該信任苗,就沒出聲。但是後來從篩選後的稿件中,也沒有選出能讓我覺得能跟那一組媲美的。我才問苗。苗說這邊落選稿件已經退回去了。她特別的說明有一組稿子,是Susan在截稿日期之後才送來的。我聽是Vincent辦公室特別交代的,就問是不是古典蕾絲婚紗主題?她愣了一下說是。老實說,我也不希望Vincent的人佔上風,就沒有細究這事兒。我後來便留心Vincent的動向,也不難發現你。”
屹湘舔了下嘴唇,有點兒幹。她招手叫空乘,要了一大杯冰水。
“我記得你生理痛很嚴重,就別動不動喝冰水了。”Josephina淡笑著說。
屹湘說:“你連我生理痛嚴重都知道。”
“要了解對手,就要了解的徹底一點。”Josephina說,“現在你知道,你韜光養晦這麽成功,固然有Vincent故意磨練你的原因,你的好朋友也沒少幫你忙了吧?這事情隻是其中之一。不然以她後來在公司還算比較有利的位置,幫你一把,怎麽可能讓你藏的住?”
屹湘瞟Josephina一眼。
Josephina笑了,說:“至於我,從前、現在以及可以預見的未來,在公司裏,都不會理所當然的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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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公司了。”
“多可惜。所以我能跟你聊聊這些八卦。你就當笑話聽聽好了。”Josephina笑的眉眼全開,“現在你隻是我的外甥女而已。”
“這些話,你跟Laura說過?”屹湘問。
“你以為Laura是幹什麽吃的?還用等著我說,她才了解苗的長短?這次苗就算不離開,她在LW的職位也算到頭了。這才是她離開LW另謀高就的真正原因。她一直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在什麽位置能達到什麽樣的高度。”Josephina說,“我倒是更好奇,她下一步會去哪裏?”
屹湘搖頭。
Josephina重新打開報紙,從隨身的小包裏取出自己的眼鏡盒,戴上花鏡,盯著報紙上的一行標題,說:“你要是也有好奇心,不妨猜一猜。”
屹湘看Josephina戴上花鏡的樣子,從一位風度翩然、稚氣猶存的中年女性,猛的跨上了一個年齡段,忍不住笑了。
Josephina從容的說:“笑什麽,你也遲早有這一天。”
屹湘喝著水,說:“我大概猜的到,得雨會去哪裏。”
Josephina頭都沒擡,說:“真猜得到,還算你有點兒腦子。”
屹湘眯了下眼,牙齒咬著口中的水。此時才覺得這冰水夠“冰”,冷的有點兒硌牙。她把冰水咽下去,問:“你剛說,我更應該擔心誰?不是得雨吧?”
Josephina專注的看著報紙,隻從下面抽了一疊給屹湘,她掃一眼標題,說:“自己看。”
“怎麽了?”屹湘皺眉,接過報紙來。
“怎麽了?你以為我著急回北京是因為什麽?難不成是我擔心你這三十多歲的人不敢自己坐飛機啊?當然是確保LW甚至百達在中國大陸地區跟董家有關系的一切都安全。”Josephina聲音極低又極輕,有些輕描淡寫,不過她相信屹湘不但聽得到也聽懂了。即便是聽不到也沒聽懂,那麽她手裏那份新加坡報紙也會告訴她,這兩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盡管報紙上的報道有八成捕風捉影,僅靠那兩成,以屹湘的頭腦和敏感,不難補足剩下的部分。
Josephina看完了手上的報紙,才轉頭問屹湘:“還要看看這份香港報紙嘛?”
屹湘搖頭。
她盯著報紙上董亞寧和董其昌的照片。
細碎的笑容,在董亞寧的臉上,是春風得意的,也有點兒矜持的。並不同於他常常在她面前笑的那樣,跋扈張揚,甚至更早以前,那難以言喻的憨樣子……太細碎了,不知道是在什麽場合下拍的正裝照呢,反正媒體總是無孔不入,也最會落井下石。不,這不叫落井下石,一切還沒有定論。遠遠沒有定論,起碼就他的問題,遠遠沒有。
她手挪動著,蓋在報紙上,恰好的,蓋住了另一張照片。也許有意,也許無意,總之是蓋住了。
於是她隻看得到董亞寧,看得到半邊董其昌的臉。
“Vanessa?”Josephina叫她。
她轉過臉來。
死死板板的一張臉。
“董亞寧應該問題不算很大。你看他還來得及卸任公司總經理的職務,這說明他對情況有準備。我看了永昌系的公司這前後幾天的股價,基本上沒有異動。永昌系很穩。Vanessa?湘湘?”Josephina改叫屹湘的小名,“你還好嗎?”
“我還好。”
“我剛說了,董亞寧應該有準備。董家應該有準備……”Josephina低聲說。
“我去下衛生間。”屹湘將報紙疊好放回Josephina手中去,就站起來,她忘了身上還系著安全帶。被安全帶的束力狠狠的攔回座位上,她一陣頭暈。
Josephina急忙出手扶住她。
她推開Josephina,解開安全帶起身。
董亞寧應該有準備,董家應該有準備……她最怕的,不是他們沒準備就陷進了泥潭,而恰恰是這種“有準備”。
第二十六章 霽月光風的輝映(一)
第二十六章 霽月光風的輝映(一)
“湘湘!”Josephina叩著衛生間的門。她已經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裏面毫無動靜。正在她猶豫著是不是要叫空乘來時,門終於被打開了。
Josephina見她雖然臉上有些發白,大致上卻沒有什麽不妥當,頓時放了心,示意自己要用衛生間。卻看著屹湘邁出平穩的步子回座位去,才進去。等她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屹湘已經躺下了,冰藍色的眼罩覆住了眼睛,但頭頂的燈卻沒關掉,整個人還在一團暖光裏。
Josephina伸手替她關了燈。坐回去忙著她的事情,不時的看一看躺著一動不動的屹湘。一雙手臂交叉著護在身前……右邊下巴上那顆痣偶爾顫一下。
Josephina也不知道屹湘到底睡著沒有,她隻覺得屹湘大概需要安靜,於是在漫長的飛行中她不再打擾屹湘。
快要到達的時候,屹湘才起來。
Josephina看看洗漱回來靜靜的給自己化了個淡妝屹湘,問:“有沒有通知家裏人?”
“沒有。”屹湘收好了化妝包,說:“我會直接去醫院看姑姑。你不用特意照顧我。”
Josephina看看時間,說:“最多還有四十分鐘。”
像是給一個什麽事情劃定了期限,這個時間段讓人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漫長。
屹湘轉著手腕上的表帶。
剛剛洗臉的時候沒有摘下來,淋上了水,潮潮的,讓她不舒服。她想要松一下表帶,給腕子多一點空隙,卻左轉右轉,都解不開扣子。蛇皮表帶在扭動中仿佛變成了活蛇,每一個鱗片都刺痛著她的皮膚。她幹脆開始撕扯表帶,終於解開,手腕上那醜陋的疤痕,就像剛剛被蛇咬出來似的……她迅速的將潮濕的表帶纏回腕上。
傷口偶爾會用隱隱作痛提醒她它的存在。隻是像這樣酸痛的有些銳利,已經許久沒有過。她越要緊緊按住,試圖緩解一下疼痛,疼痛感就越厲害。
Josephina遞給屹湘手帕,說:“妝都要花了。”
廣播裏在播通知,說是天氣原因不能降落,要轉到天津機場等候天氣好轉。
屹湘握著手帕,自言自語的說:“什麽天氣,雷雨麽?”
“你以為這會兒還會有什麽好天氣?當然是電閃雷鳴,陰雲密布。”Josephina安之若素的。
屹湘沉默的擦著額上的汗,不自覺的按著頸下。
空蕩蕩的頸間,讓她忽然意識到,已經有一段時間,頸子上什麽都沒有戴了。
Josephina看看她,從面前的小手袋裏取出一個錦囊來,說:“給你。”
屹湘認出錦囊來。是她裝了那對玉墜,還給汪瓷生的。她躊躇著沒有接。
Josephina把錦囊塞到屹湘手上,說:“本來她要送你,親自給你戴上。誰知道你這個丫頭就是不願意。她讓我給你,說這東西你戴了這麽多年,沒有靈性也有感性,戴上,保平安也好。還不接著?”
屹湘接過來打開,依舊是扣在一起的一對。
她把玉墜託在手心裏,打開,又合上。
“她說,那一個,讓你以後送給合適的人。”Josephina微笑著說。她收拾著身邊的雜物,過了一會兒,說:“依我看,幹脆送給Allen。那個小子,才是這輩子都不會背叛你的男人。懂嗎?”
屹湘低垂了眼簾。
將自己的那枚,小心的戴在頸上。
“另外大姐還說,如果你覺得有什麽事情她能幫上忙,盡管跟她開口。她一定會想辦法幫你達成心願的。”Josephina說著,敲了敲她自己面前擱板上那疊報紙。“我要跟你說的也一樣。”
“沒有。”屹湘說。
“別鐵齒。”Josephina蜷起腿來,懶洋洋的歪在座位上,合上眼說:“總有些事兒,局外人比較方便。怕隻怕……”她含含糊糊的打了個哈欠,後面的話便被哈欠消解了似的,也不再接下去說。
遇到小股氣流,機身顛簸起來。
屹湘在顛簸中覺得頭暈目眩,甚至有些惡心。
這趟回家的旅途,格外的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