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Vincent這麽熟識,以前沒有聽你說起過。”她說。看看家本,臉色也夠陰鬱的。也許是天起的原因,也許是剛剛參加完葬禮回來的原因,也許還有其他。
家本沉默片刻,直視著屹湘的眼睛,說:“咱們倆,何嘗有過多些機會,安靜的聊聊私事。”
屹湘想,是的,並沒有。
還有些“私事”,是通過陳太那樣激烈的講述得來的。
鄔家本這樣站在她面前,倒讓她忽然覺得面目模糊而遙遠起來……這個人,她認識,但絕稱不上了解。或者,她有沒有必要去了解?
鄔家本似乎看出她眼裏心中的念頭,平靜的接著剛才的話題,說:“我跟Vincent平時來往並不多。不過Vincent一定和你說過,51Woo會成為LW強勁的對手。而我,也會超越他。”鄔家本說,站在門前廊燈下,他白皙的面孔、銀絲邊眼鏡都在發著光。
有些刺目。
屹湘眯了下眼睛,眉輕輕一蹙,說:“的確說過。”
“言過其實了些。我一直把這評價當成是鼓勵。”鄔家本輕聲說。
“並沒有言過其實。Vincent毒舌的時候多,肯誇獎人一句,總像是皇上施恩。但看人是非常準的。他說你可以,就一定可以。”屹湘說。
Vincent……他走了,還有誰來對她毒舌?
“其實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是另外一個版本。”鄔家本抱著手臂。
屹湘看著他這個小動作,漫應著:“哦?”
“當時在DG的酒會上,Vincent有些醉了。他說51Woo也許會超越LW,但LW有Vanessa,那就遲早有一天,會反超51Woo。還說,LW有Vanessa,可保至少20年霸主地位……Vanessa,你知道20年霸主地位這話說出來,在時尚界是怎麽樣的一種狂言和野心吧?”
屹湘聽到這裏,居然笑出來,她說:“這個Vincent……開玩笑不是這麽開的。”笑著,擦了下眼角。
“那時候的確被絕大多數人當成了笑話,因為沒人知道什麽Vanessa。”鄔家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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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笑著搖頭,說:“進去吧,笑話好冷,外面更冷。”她說著,就打了個寒戰。有點誇張,也開玩笑似的,但她知道,這也是此時她最正常的反應。
陳太來開了門,見他們倆站在外面說話,忙讓他們進門。
“外面下著雨,做什麽站在那裏聊天呢?”陳太打開門,看著這兩個年輕人,具是一身黑衣,臉上又都有著蕭瑟的表情。
鄔家本對姨母微笑下,說:“又不冷。最近總是下雨。”
“是啊,總是下雨。”陳太看著沉默的進門換鞋的屹湘,問:“你們都來杯咖啡嗎?我剛煮好了咖啡。算著時間你們該回來了。”
“好的,弄一點,謝謝。”鄔家本說。
屹湘坐到門廳的臺階上。
她提了換下來的皮鞋,放到鞋架上的時候,轉眼看到那隻大花瓶——當做傘捅的大花瓶裏,幾把用舊的黑綢雨傘斜插在裏面——她抽了一把出來,抖了抖,剛握住傘柄,就聽在她身後的鄔家本阻止她:“別撐開!”
這一聲喊的很高,她回頭。
第二十五章 雕欄畫梁的崩塌(四)
第二十五章 雕欄畫梁的崩塌(四)
鄔家本也許是因為自己這厲聲一叫有些失態了,顯得尷尬,拿毛巾擦著頭發上的水珠,說:“屋子裏撐傘,不吉利的。”
陳太從廚房裏端了咖啡出來,正巧聽到,便說:“家本,你還迷信這個哪。”
屹湘把傘放回去,站起來,跟著陳太到客廳坐下。
身上一股重重的潮氣,她把外衣脫了。
“真不知道你還記得這個忌諱。”陳太說。
家本拿了杯咖啡,說:“習慣了。”他又恢複了平常的樣子,看著杯子裏熱氣騰騰的咖啡,過了一會兒,“阿姨,您也總是把咖啡煮到燙口。”
“我也習慣了。”陳太說。
屹湘靜默著,聽著這姨甥倆的對話。咖啡在燙口的溫度其實很難喝。她第一次喝到陳太煮的咖啡,就覺得不怎麽好。總是要停一會兒再入口。她從未提出過異議,那是因為她知道這個習慣,是陳太為了紀念過世的陳先生。總有些東西,是活著的人,為紀念往生的那些人而保留的。
鄔家本說:“我小時候,有一次因為在屋子裏撐傘,被媽媽打了一巴掌。”
陳太和屹湘看向他。
他舒了口氣,把咖啡喝光,說:“那天我以為自己半邊耳朵要聾掉。還好沒有。不過就算聾了也沒關系,眼睛好,能分辨色彩就好了。”
“家本……”陳太皺眉,看看他,又看看屹湘——屹湘低了頭喝咖啡。
鄔家本看看表,“我約了人,到時間了。先走。”
“不是說可以吃完晚飯再走?”陳太說著站起來,拿了一個包好的禮品盒給家本,“這是你要的東西,拿好了。”
鄔家本穿好外衣,接過來禮品盒,掂了掂,貼面吻了下陳太,又轉頭對屹湘說:“改天一起吃飯。”
他的目光在屹湘臉上停了片刻,沒等屹湘回答,便轉身走了。
屹湘跟陳太並立在落地窗前,看著鄔家本出門、上車……上車之前特意回過頭來,往她們所站的方向望了一眼,才上車離去。
“我這次回來的匆忙,應該給您帶回來的東西,都沒有來得及拿。下次吧。”屹湘嘗了口咖啡。苦澀的,香酣的,到了她喜歡的溫度和程度。
“我等著。”陳太坐下來。家本一走,屋子裏顯得空曠許多。隻有睡覺的墨菲打著呼嚕。
屹湘仍對著外面,說:“金阿姨,租約到期之後,我就不續租了。”
陳太“嗯”了一聲,拿著奶壺,示意屹湘要不要添,似乎對屹湘提出的事情一點都不意外。屹湘搖了下頭,說:“夠了。”
“你有什麽打算?”陳太靠著沙發的高背,轉頭看著屹湘,問道。
“我麽?”屹湘將最後一口咖啡喝光,停了一會兒,說:“還沒有決定。不過,肯定是要去做那些必須由我做的事。”
陳太緩緩的點頭,說:“是啊,必須做的事情。”
“會常回來看你的。”屹湘說。她掂著手裏的空杯子。薄薄的杯壁,近乎透明,煞是好看。她忍不住稱贊,說:“真美。”
“是家本畫的草圖,託名師制作的。家本呀,起先他是想成為瓷器設計師的。”陳太也嘆,“上大學的時候,曾經送給我一個他親手捏制的陶杯。我一直舍不得用。總小心的收拾著,可有一天,拿出來賞玩,那時候墨菲還小,活潑好動,隻是我一起身的功夫兒,便被它撞到地上,碎成兩半。把我心疼壞了。家本安慰我說,以後再給我制作一個一模一樣的。這一說,又好多年過去了,如今的他哪兒有那個時間再捏陶土?能抽空畫幅草圖就很不錯了。都是墨菲惹的禍……”
屹湘轉頭看看蜷縮在貓窩裏的墨菲,聽到主人叫它,它隻是耳朵稍稍一動,並沒睜眼。
“墨菲是不是跟Benson八字不合?”她說。墨菲對鄔家本總是很有敵意。
“家本也這麽說。”陳太說。
屹湘見墨菲翻身肚子朝上,露出雪白的肚皮來,伸手撓撓它,說:“後來Benson是換了主攻方向。”
“嗯。”陳太點著頭,“他也有他的想法。念書的時候、創業的時候,再辛苦他也咬牙堅持過來了,才有今天的成績。我時常想,看他今日光鮮亮麗,絕口不提從前吃過的苦,總覺得他該歇一歇、放一放。”
屹湘將墨菲抱在懷裏。
“我也不能說太多。況且能入的了他的眼的人,也少。強求不得啊。”陳太嘆著,摸了摸墨菲柔軟的毛,問屹湘:“你呢,跟小葉怎麽樣?”
屹湘把墨菲交到陳太手上,搖搖頭。
陳太看著她,有點了解,又有些遺憾的說:“這世上的情緣是最說不準的。”
“我上樓去了。”屹湘拂了下身上沾到的貓毛,揉揉墨菲的頭,才上樓去。
“屹湘。”陳太叫住她。
屹湘回身,答應著,看她,問道:“怎麽了?”
“你說會常回來看我,是真的吧?”陳太摸著墨菲,低頭。溫柔的動作,溫柔的話語。
屹湘便說:“真的。”
“那就好。”陳太仍是沒有擡頭。
屹湘又站了片刻,輕手輕腳的上樓回了房間。
她倒在沙發上,動都不想動。身上背的大包壓在胸口,很沉。
掏出手機來,算算時間,撥了電話回家去。
電話接通前努力的清了清喉嚨,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澈一些。
崇碧接了電話,見是她,就說從那天她報平安的電話之後,家裏就一直在期待她再打來,問她:“是不是很累?事情順利嗎?”
屹湘說不累,順利。
衣服上還有些潮氣,不過很快應該就會被她身體的溫度烘幹了,於是她就仍然躺在那裏不動,問崇碧道:“姑姑怎麽樣?家裏呢?”她想問多多怎麽樣,又覺得先不著急問的好,崇碧一定是記得跟她一一彙報的。
果然崇碧就按順序來說。
屹湘很快就知道,姑姑恢複的很好,已經可以進食,精神也相當不錯,每天多多都在探視時間去陪她……多多很乖,在姑姑面前,完全是個小開心果兒。姑姑休息的時候,他會在一邊自己玩兒,拍照啊看書啊下棋啊什麽的。
“不過,回到家就蔫兒了,不怎麽開口說話。”崇碧照實了說,“在醫院是裝的很開心給姑姑看呢。我跟爸媽就很擔心他,想辦法和他多說話,逗他開心點兒……爸爸最近總不在家,媽媽下周也要出訪,多多就主要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我會盡力的……你走了之後,他也沒怎麽問起你。”
屹湘心忍不住的酸痛,便說:“你跟他說,我很快就回去的。”
“好。對了,那天大哥陪我爸媽來看望姑姑,多多顯得比平時活潑些。我就想,要不就跟大哥說下,讓他這個周末帶多多去騎騎馬,在郊外散散心也許會好點兒。你覺得呢?你要是覺得不妥當,就算了。”崇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