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崇磬嘆氣。
多麽驕傲的女孩子,說跋扈也跋扈,說嬌貴也嬌貴,卻一古腦的將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他冷著臉,也冷淡了聲音,說:“今天大概是個好日子,人人都在教我該怎麽做。茂茂,總有一天,會有人,同樣的不要自尊心來對待你。但那肯定不是我。”葉崇磬下去,硬是不管她怎麽的反對還是將她塞進車子裏去,關車門前說:“路上注意安全。”
他眼看著這輛跟他的一模一樣的車子在面前停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駛離。搖擺和緩慢的行車,大約恰似此時茂茂的心情。
此時側門一開,Sophie看到他,立即有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催著他讓他回去,說酒會結束了,但是有幾件事要葉先生上去處理下。
葉崇磬點頭。
在外面站了這麽久,他都沒有覺得熱,一進門,裏面開的足足的冷氣,讓他冷不丁的打了個寒戰。
他這才抹了下臉上,原來早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急匆匆的返回會場,賓客已悉數散盡。金碧輝煌的場面,頓現寂寥。Sophie陪著他直到將所有的事情都辦好,才對看著工作人員摘下印著恆泰百年紀念的大條幅取下的他說:“葉先生,夫人離開前讓我轉告您,今晚請您回家去,她有事要跟您談。而且,說,不管多晚都等您。”
葉崇磬點了點頭,看看時間問:“沒開車來吧?我記得你說車子送去保養了。”
“是。”Sophie答應著,會意,忙說:“葉先生,我自己會回去的。”
葉崇磬走在前面,在出會場大門的一刻,轉下身,說:“我回家,載你是順路的。”
再看了一眼已經空無一人的場內,他回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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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三在老板董亞寧住處大門口站了有三分鐘了。
公寓裏燈沒有開,看上去,黑洞洞的,就愈加顯得這裏安靜極了。也看不出到底老板此時回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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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硬著頭皮再撥了一通電話。
就在電話撥通的瞬間,面前的鐵門咔噠一下開了,隨即公寓上層的燈亮了,那落地窗前一個拿著電話的黑色身影投出來。
皮三從心裏一緊。
那身影一忽兒就不見了,皮三以為自己眼花,下意識的揉了下眼睛。
“三哥?”身後的手下在問他的意思。
皮三舔了下唇,回過神來,電話是通著的。
他掛斷電話,對著後面那輛車邊的人示意,“快點兒,別讓董先生等。”
那人應聲開了車門。
從車上下來的是董其勇。
他沒有細看這裏的環境,隻是走到皮三身邊的時候,問:“在裏面?”
“在。董先生要單獨見你。”皮三推開了鐵門。
董其勇便走了進去。
第二十二章 霜缟紅绡的碎片(七)
第二十二章 霜缟紅绡的碎片(七)
皮三轉了身,背對著院子,揮了揮手。仿佛過了這個界線,裏面再有什麽事情,已經和他無關了。
董其勇穿過這個淺淺的院落。
院子裏的玫瑰花正在馥鬱芳香的時候,穿過花徑,帶一身花香。
他許是在醫院裏呆夠了的原因,出來覺得任何一種味道都是清新宜人的,何況是這種花香。於是他駐足,多看了幾眼這朵朵飽滿的玫瑰花。紅玫瑰,沒有月色,也沒有燈光,卻知道這種紅玫瑰,應有著血紅的色澤。而且,是帶刺的。
他呆呆的站了一會兒,步上臺階。
門開著。
他等了片刻才去推門。
走進去,沒有換鞋,隻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門在他身後緩緩的合上了,電子鎖吱吱聲像老鼠在咬齧著什麽,讓人頭皮發麻。他就此停了一下。自己腳步聲也消失了,沒來由的心裏便有些覺得毛骨悚然……他往後退了一步。
低沉的、咻咻的呼吸聲,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熱乎乎的向他靠攏過來。
他猛的拍了一下手,門廳的感應燈一亮,在暖光籠罩的同時,黑乎乎的一團東西已經悄沒聲息的撲到他面前,就隻覺得肩頭被重重的拍到、他整個人向後倒去,沉重的、熱乎乎的呼吸噴在臉上,董其勇喉頭噎住,這一瞬間,他幾乎看到了一片死亡的陰影——獅子一般的龐然大物,血紅的眼睛、金光閃閃的毛發、沉重的身軀、暗紅色的長舌耷拉在嘴外……對著他,不吼不叫。他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被這龐然大物吞了。也顧不得渾身的疼,頭腦中一排空白。
一聲唿哨,這龐然大物從他身上一躍而起。
身上輕了,他一口氣松掉,還沒有吸進新鮮空氣,就聽的“嚓”的一聲細響。
那獒犬慢慢的走開了,董其勇半晌才從地板上起來。
那“嚓”的一聲細響,聲音極為熟悉。雖然那麽細微,卻有著足以令人膽寒的力量。
他轉過身,面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準確無誤的。盡管客廳裏沒開燈,從落地窗外透進來的些微燈光,隻令廳裏暗處更暗、明處更明。可坐在深深的沙發裏的那深深的黑影,確定無疑,是董亞寧。
而且,是端著槍的董亞寧。
董其勇往前走了兩步。
“啪”的一聲。
一股焦糊味、硝味,伴隨著一點點輕煙,從腳下騰起。
他低頭看著,看不清這一顆子彈究竟射在了哪裏,他繼續往前走。
“啪啪啪啪……”連續六槍放出來,子彈幾乎是貼著他的耳邊飛過,在他身後,從屋頂的水晶燈、牆上的油畫、到博古架上的花瓶紛紛落地。
燈也亮了。
坐在沙發上的董亞寧,和安然臥在他腳下的旺財,都用血紅的眼睛,對著董其勇。
董亞寧拿起麂皮擦著槍。一把舊式的轉輪手槍。他擦的極仔細,就好像剛剛那幾槍並不是他打的、而他就隻專注於手上這一件事情,無暇他顧似的。
“見我幹什麽?”在這樣能把人逼到絕境的沉寂裏,董亞寧終於開了口。他對著槍管哈了口氣。
董其勇看著董亞寧根本沒有把保險栓下了,就扣著扳機對著了他自己,不禁脫口而出:“小心!”
整條舌頭簡直因為口幹舌燥完全不是自己的,仿佛在沙灘上被拖動的死魚,表面上沾滿了沙礫。
董亞寧輕笑。
他扔了麂皮。保險栓下了,將槍拎在手裏,從沙發上站起來,踱著步子,走到董其勇面前來,歪了頭,看他的三叔。
他瘦瘦的臉、細長的眼,此時在燈光下,陰影深重,可是嘴角上翹,清清楚楚是在笑著。
就是這麽一副模樣,對牢了董其勇,讓董其勇腳下被釘住了——他的目光也釘住了亞寧的臉上和眼中。
“我問你話呢,要見我幹什麽?”董亞寧將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
“……”董其勇還沒出聲,董亞寧左手握槍,冷冰冰的槍口,瞬間抵在了他右邊的太陽穴處。
他閉了下眼。
“認得這把槍,是吧?”董亞寧問。
“M2,是史密斯韋森1859年改進M1的0.32英寸口徑轉輪手槍,8發子彈。這一把,是三年前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董其勇回答。
“所以,你知道,裏面還剩一顆子彈。”董亞寧陰惻惻的說著。拇指將保險栓打開了。
董其勇聽著這似乎是從地獄傳出的聲音,看著亞寧尖削的下巴、下巴上青虛虛的胡茬,陰沉是陰沉的,憔悴也憔悴極了,隻是比這更觸目的,是亞寧眼睛裏裏,幽暗冷冰的色,看不出他究竟是憤怒、是悲痛,還是什麽。似乎所有的情感都被幽暗冰冷封住了,剩下要訴說的,就全通過了手裏的這管槍,可槍裏僅剩的那顆子彈。
董其勇牙齒磨的咯咯響,他仍閉著眼睛,說:“亞寧,我不是為了自己來的……”
槍管頂住他的太陽穴,用力的一戳,他的頭被迫歪向一邊。
“嘭。”董亞寧唇間蹦出一個象聲詞。
“你聽我說,如果不是十萬火急,我不會找你!”董其勇大聲。
“你怎麽有臉、你怎麽有膽子找我?你四處拉shi,我四處給你擦屁股……咹,董其勇?!”董亞寧冰錐一般的聲音處處刺的精準,不僅僅刺向他這個三叔,更是刺向他自己,眼前簡直是血肉橫飛的場面,紅彤彤一片,令人作嘔。
董其勇睜眼看亞寧。
長久的對視。
董亞寧眼睛要瞪出血來了,“你也配兩條腿走路?”
“我愛她。”董其勇說。
“咣”的一下,槍託砸在了他的頭頂,他眼前一黑,人便跪在了地上,為了不讓自己跌倒,手扶在地板上。
董亞寧的身子也落了半截,槍口依舊精確的頂在董其勇的太陽穴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