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短暫的細微的糾纏,這發絲仿佛纏上了他的心。
右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好像脖子一側也有些紅腫。
飽滿光潔的額頭,此時看起來有些灰暗,因此那額角的傷疤,便呈現一股慘淡的色,不住的在他眼裏暈開、暈開……
董亞寧守在病房外,聽著裏面醫生護士在忙碌,在他們出來之後,他問:“怎麽樣了?”
“臉部、頸部和身上幾處軟組織挫傷都是安全氣囊彈出時撞擊導致的,會有頭暈和惡心的徵兆。另外病人長期精神緊張,身體部分機能有些失常。需要靜養一陣子,補充下營養。”
“她還有什麽問題嘛?”他留意到她精神狀態似乎不太穩定。那散亂的目光和驟然緊張的面孔,讓他看了心驚。
“目前來說沒有大礙。就是別刺激她,先讓她好好休息。等她情況穩定下來,再做進一步的檢查吧。”
董亞寧謝過醫生。
隨後護士出來,小聲說:“醒了,進去看看吧。”
董亞寧人還沒有走進病房,就見屹湘已經掙著下了病床。
藥水袋和架子被她帶著猛烈晃動,看到他,她回手便要拔針。董亞寧一巴掌拍過去,連她的手帶針管,一下子都摁在床沿上,她身體失去平衡,跟著倒在那裏。也許是眩暈接踵而至,她閉了下眼,並不動,隻是猛猛的喘著,胸口劇烈的起伏,顯然也是耗著巨大的力氣。
“你是真想死?”他低聲。
戴著護頸的她,脖頸纖細,瘦到露骨露筋,真是要撐不住她的頭了。
他記得從前她總是很有些胖嘟嘟的,捏上去,指頭總滑膩膩的,常笑言她是楊妃,惹她惱一下,卻不知怎麽的,她就成了趙飛燕……他低頭。她的鞋子早在送進來的時候就被護士脫掉了,此時光著腳,將將的夠著地面,地面冰涼……他擡手便將她的腿腳推上去。她竟也一動不動的,姿勢別扭的歪在病床上,脆弱的瓷雕似的。一碰,就會碎掉。
他就不敢再用力。隻是靠近她,身體在床邊形成一道屏障,若是她倒了,隨時可以護住她……
屹湘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她知道自己是走不出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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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走出去,她又要怎麽樣?
董亞寧看著她那攥著床單的手在痙、攣,手上的顏色簡直跟床單一樣了。因為剛剛大動幹戈,輸液管裏有一截兒呈現血紅色。
他說:“你老老實實的,別動。我不碰你,也不問你任何問題。”
他知道她在怕。這麽激烈的反應,未必不是怕跟他面對面的對峙。
自從上一次……他已經知道,她害怕這樣的對峙。
怕他。她竟然怕他。
董亞寧想過無數次的她可能對他的態度,當然有“怕”,但那絕對不是眼下他理解到的這種。
她果然不動。
那截血紅色的液體在慢慢縮短……
“今天的事,我會處理好的。別擔心。”他站在床邊,她的頭發散亂著,他看不清她此時臉上的樣子。
“叫瀟瀟來接我。”她說。
“……”他靜默著。
“叫瀟瀟來接我!”她用僅剩的力氣叫著。眼前再次發黑,終於撐不住倒在床上。
董亞寧將她慢慢的扶好平躺著。
他說好,我讓瀟瀟來。
屹湘耳邊聽著他說話,知道他就在她身邊,聲音卻忽遠忽近的,似乎是幻覺,她聽到他笑,笑著問湘湘,我跟瀟瀟以後誰跟你近啊?誰啊?誰?
誰……
董亞寧眼看著屹湘眼角滑下一滴水珠來。
他轉回身去避開了。
清醒的時候,她一滴淚都不掉。
他出去,到護士站借了外線電話。瀟瀟的號碼他倒是記的清楚,幾下便撥出去了。瀟瀟聽到是他,停了下才問什麽事。就是這短暫的停頓,他直覺家裏是一直在等著湘湘的消息的。是啊,已經十一點多了。她沒消息回家,而她的電話,顯然是打不通的,那輛小車,外殼子倒挺結實,配置還是不行……他捶著護士站潔淨的臺面,說:“湘湘出了點意外,現在養和。你過來接她?”
瀟瀟不知是被這個消息驚到,還是怎麽,有那麽幾秒鐘,他並沒有接話。
“瀟瀟?”亞寧再叫他。瀟瀟的反應有些異常。
“好。我馬上來。”瀟瀟掛了電話。
亞寧站在那裏,拿著話筒,半晌才放回去。
護士對他微笑。
他回了一個笑容,說:“謝謝。”
“不客氣。”護士低了頭做事。
“她……病房裏缺一雙拖鞋。”他說。
“病服和拖鞋剛剛已經送進去了。”護士小聲說。看著他,微笑,“還有病院提供的夜宵。董先生去喝口熱茶休息一下吧,需要什麽隨時按鈴通知我們。”
“好。謝謝。”他說著轉身。
“董先生。”護士叫住他。
他回頭。
“別太擔心了。”護士的微笑裏有關心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說:“好的。”
他打量了一下這裏。最好的私人醫院。其實比起外祖父常住的病房,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總是對醫院沒有好感。即便是這樣,內飾色彩都極力回避普通醫院冷色調的地方,也沒有。醫院,總讓他跟生離死別聯系在一起。
第二十一章 紫陌紅塵的凹陷(十五)
第二十一章 紫陌紅塵的凹陷(十五)
他走開了。
病房裏多了一臺餐車。不鏽鋼罩子在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
床尾小桌子上放了黃色小碎花的病服,床下正中央擺著一對同色同質的棉布拖鞋。
他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下來,拿起那對拖鞋。
翻過來看看,恰是她的碼。
拖鞋柔軟極了,拿在手裏,似沒有重量,穿在腳上,一定很舒服。
她不喜歡硬硬的鞋子。什麽樣的鞋都要柔軟跟腳的。她腳上的肌膚柔嫩,最經不起不合腳的鞋來磨。偏偏早前愛玩愛跳舞,也有那樣的時候,為了一場舞會,穿了新舞鞋,磨的腳破了一點點皮,還要對著他發脾氣……那是何等的驕縱。隻對著他一個人的驕縱。生生的要他說出一句來:“邱湘湘,你這就叫恃寵而驕,懂嗎?”
懂和不懂,有什麽關系。
他願意。
她傷了腳的時候,倒是肯老老實實的在他臂彎間。
從幽靜的街上,到寧謐的公園裏,她被他抱著,慢慢的走。她的舞衣垂垂綴綴,身上香香的,那是為了舞蹈時更迷人設置的香氛……他們也不說話。他手臂酸了,她卻睡著了。
醒過來見還在路上,卻又要埋怨他:“怎麽還沒有到?阿笨,你又走錯路?”
是的,走錯路了。繞了幾個圈子,還沒回到她的住處。
她手指尖鑽進他的耳朵眼兒,笑著,說:“阿笨、阿笨,說了多少回,先怎麽走再怎麽走,你偏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呢?”
他裝著生氣,叫道:“再說我笨,我就把你扔這兒!”
“有本事你就扔,扔了我,你連酒店都回不去……你那口爛英文,警察都不知道該送你去哪兒……哎哎哎!”她也叫,因為他果真聽了她的話,把她扔在了路邊的草地上。鋪了一層厚厚黃葉的草地,秋夜露重,頗有些潮濕難耐,她抓了葉子擲他,“你還真扔啊!”
他掐了腰站在那裏,看燈影下她的樣子,明明是想笑的,可是臉繃著,說:“不準再說我笨。”
“就笨!笨死了!”她踢騰著。亮晶晶的高跟舞鞋被踢開,陷進黃葉裏。她人也索性倒在厚毯子似的黃葉中,仰著頭。以為她要耍賴撒潑讓他再抱著,卻不料她沉默良久。怕她又睡過去,又還要繼續裝著不高興,就伸腳踢踢她的小腿。就聽她幽幽的嘆了口氣,說:“倫敦的夜晚,也有這樣安靜的時候。”
倫敦的夜晚,安靜的時候很多。隻是對她來說,少了些吧,她的夜太深太精彩。
他也仰頭。
“喂……”軟綿綿的聲音,“阿笨……呀!”她驚叫。
他急忙看顧她,單膝撐在地上,“怎麽了?”
“抽筋兒……”她嘶嘶的吸著涼氣。
“讓你跳舞跳不夠!”他握了她一隻腳,抵在膝頭,給她掰著腳。
過了一會兒,她活動自如了,忽的又笑起來,踢他。
“你幹嘛?”他沒好氣的。